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只美丽的小喽啰>第八十三章

  “陆老怎么说也是你爷爷,没有血亲关系也至少叫过他爷爷!你这混球却改口叫陆老,甚至辱我那去了的老母,你……”宋丞相越说越激动,指着裴绩骂的手抖了起来,半天没有后话。

  “我小时候胆子小,迫于压力叫过陆老爷爷,算起来这些年也就叫了不过十次。”裴绩依旧面带笑意,“至于辱骂先人,那就冤屈了,我仅仅是在骂您错把天经地义之事视作狼心狗肺之举啊,您老说,您这种错误,您老母亲在天有灵知道了,岂会不气?”

  宋老胸膛震荡,气极反笑,发出“桀桀”的声音,“在今天之前,哪怕陆老哥来托我做事,我也没有真的对你们父子俩有什么成见,今日算是了然。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裴绩觉着跟这宋老丞相的理是讲不明白了,其实从一开始老人家上来便指自己父亲忘恩负义开始,裴绩就已经认识到了。

  “宋老,为老不尊决计不是一件幸事,你在我爹面前骂我爷爷,在我面前骂我爹,而骂人的场所就是我爷爷的寿宴上,恐怕你背着的不止是为老不尊这一不妥行事。”裴绩想了断这场闹剧时,儿子裴锋爵却是说话了,“今儿个是我爷爷寿诞,他宴请朝上朝下众宾客,图的是一份宽广的喜意,在这里向大家开门见山宣告我亲奶奶回府,是莫大的诚意与胸怀,我不知道老丞相是怀着什么样的一种胸怀跑来这种场合谩骂撒泼,但你适可而止,我的家人都快被你羞辱尽去,我也就顾不得尊老爱幼那死板的四个字了。”

  裴绩心中是突如其来的惊喜,他正式瞧了眼儿子的侧脸,觉得儿子跟印象中的裴锋爵不太相似了,似乎,已经不是太像他了。随之,裴绩反省了一下自己。

  裴鼎与秦淑珍跟裴绩是同样的感受,而跟裴锋爵相对不算熟悉的谭珠雁奶奶,则没有惊,只有喜,从裴绩站起来到裴锋爵站起来,一直到现在,老妇的脸上神色是如同润了一场春雨的冬土。

  其实道与理,仁与义,已经在字里行间说得明白,在场如同看戏曲的宾客们都是噤声看着戏文如何走向,但心里已经有底,谁才是这戏的主,谁才是唱白脸的反派。

  裴锋爵不同裴绩,后者出言不讳,前者打的是先礼后兵的战术,至少在主观上,被下战书的人不会太气了。丞相被裴锋爵几句话拉回了清醒理智,身为一位“肚里撑船”的朝中大臣,他不再罔顾颜面风度,跟裴锋爵一同做起了君子之谈:“我的重点一直都是元帅对逝去夫人的不仁不义,敢问哪里有错?”

  “错。”裴锋爵淡淡道,对正在交谈的这位国之重臣,他作为下辈还是平民,都实在再提不起崇敬之心,“陆奶奶错在先,是她把我这位奶奶。”裴锋爵右手放平手掌指向谭珠雁,“逼迫离家。”

  场上哗然——

  “她错在前,我的亲奶奶已经是在她离世之后再回归裴府,这是无所谓的容忍,如果我早知道这些,我就早早把我亲奶奶接回府中了。”说话时裴锋爵脑中不停回放着本觉得已经淡忘了的记忆,就在大半年前,陆明珠躺在床上抓着裴鼎的手,要求裴鼎不能去找回谭珠雁。“我不懂,为何陆老爷还派遣了老丞相你过来这边无理撒泼,你们二老加起来一百六十岁的高龄了,难道不觉得忒掉脸么?”

  显然,其实老丞相不知道这些往事,只是京城里九十岁老翁说话有如干燥的车轱辘在石块路上转圈,磕磕绊绊、干干巴巴,令小他十几岁的丞相仿佛感同身受预见了自己的将来,心中悲悯,故而愤愤然承担起为老哥来暨城唾骂不肖女婿的职责。这会儿他眼睛亮了一些,而后一脸褶子越发地深刻明显,眼珠在裴府一家子人身上转乎,颇显滑稽。

  回府后只跟孙子深聊过一晚的谭珠雁更加动容,正顾自悲怜时,丈夫粗糙而厚实的温热手掌覆住了她搁在腿上的一双手。

  “丞相,你是要吃完再走呢,还是现在就回去转告一声京城中的老爷子?跟他说这边情况的时候还劳烦帮小辈带话一句,就说让他老人家安心静养,等他百年归老,我还是他孙儿,可为他送终。”

  乍一听,这话分外畜牲,可配合上裴小少的脸仔细观来,便会与宋丞相一般反应。

  “好。”丞相比裴鼎还大七八岁,人干瘦,走起路倒是稳健。他转身走去,最后还是在这个寿宴上留下了一句话:“陆老哥没了独生女,可有你这么一个外孙送终,也该无憾了!”

  裴小少爷最终还是朝着丞相的背影拱手作揖,让丞相代着京城里的陆老,受外孙十几年少少陪伴一并答谢的一鞠躬。

  至少在陆明珠死的那天之前,裴锋爵是真的将她当奶奶,是真心地尊重着外祖爷,那些小时候的记忆是抹不去的,那么在还记得的时候,裴锋爵可以代逝去奶奶尽一份孝心。

  起身回头,裴锋爵朝着谭珠雁也鞠了一躬,抬头微笑,祖孙俩一笑泯恩仇,裴锋爵帮他的爷爷把过去的错误全部抹了去。

  “奶奶,明日让我娘陪你去外头走走,还有姥姥姥爷一起去。元帅夫人的身份挺招风,连我这个孙子从元帅府大门出去,都可以横着走了。”裴锋爵坐下后举杯开了个玩笑。

  裴鼎颇有种英雄迟暮,就要退位了的感慨与欣慰,举杯轻笑不语,与孙子碰杯,眼里是不曾流露的激赏,看得裴锋爵内心一个咯噔……

  众人还以为这爷孙俩是因为没有提及一起出去所以在较劲,纷纷乐得看热闹,可裴鼎既对出去走走不感兴趣,也不知道众人的想法。为了不让孙子太紧张,他痛快豪饮一杯后道:“你曾几何时敢出去横着走,我还总担心你枉费了这个家世成了小孬种,那时心里可愁了。”然后老头子便放下酒杯吃吃的笑,果然像极了个无所事事的撒手吃子孙米的老汉。

  如果是以前,裴锋爵可能会发毛,他不喜欢被拔着成长,所以这些年学着他爹潇洒过日子,不慌不急地读书画画、爬山挑水,为的正是避开老爷子的厚待,巧合的是大元帅似乎也是那样的想法,只不过他总给裴锋爵一种“爷爷是在忍着不约束我”的压抑感,所以在做人这方面,裴锋爵总是避开爷爷。而现在,厚积薄发的时候到了,也就不会再回避裴鼎言语之间的期望,少年喝了一口酒,酒杯从中间移到嘴角,轻笑言:“白愁了你这么多年。”

  几个人都随着笑了。

  秦淑珍神色格外柔和,这是这些天很难见到的,“那我明日就陪婆婆去,也去为婆婆置办一些新物件。”

  裴绩接话道:“新物件什么的不打紧,我娘一直都喜欢现在这样简简单单的装扮,不爱穿金戴银,你要买自己去买,还有岳父岳母他们,都我给钱!”

  秦淑珍笑意就要溢出了嘴角,“我自己有钱,你的钱还不是我在管着。”

  “那娘就大胆花,我爹最疼你了,钱不打紧。”

  “你小子!你娘限制我的钱财,不让我买太多古玩,我的钱可金贵。”

  裴锋爵哈哈大笑无情揭穿,“姥姥姥爷的花费我娘一定是要自己孝敬的,奶奶出去不用花钱,就算要花钱也是大元帅给钱,所以到最后,你就养我娘一个,大方些。”

  “你奶奶出去,就算我要掏钱给她买点什么,她也不要啊,就是带她出去见见外面的风景,她这些年没见过,可想着呢。”

  裴鼎听出来了些不对劲的,问道:“怎么这样说话,你娘又不是孤陋寡闻只屈在家里的妇女。”

  裴绩望向自己父亲,脸上有些不自然,见到旁边母亲在示意自己不可说明,他反而起了叛逆心理,“我娘如果自在,当然不会如此,可她在暨城,在香春居,待了那么多年,你以为你跟陆小姐为什么没人发现她?因为这些年她轻易是不会出门的。以前的她早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磨得不同了。”

  裴鼎面沉如水,而这时桌子下捏拳的手被妻子握住。

  裴锋爵提出让母亲带奶奶去外面玩,也便是这原因,在奶奶回裴府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裴鼎急匆匆去了趟京城商论军务,裴绩便拎着一壶酒来找裴锋爵,并且把裴锋爵一起拎着,去到了谭珠雁的院子里,这祖孙三代一夜畅聊。长相有两份相似的父子俩听月光下的老妪缓缓道,才知道这些详细的过往,而裴锋爵对谭珠雁的亲情,也在那一夜了解之后水涨船高。

  更何况那天,裴绩暗中当小兵,为裴锋爵开路,问了许多玺秀小时候的事情。也是那天,裴锋爵意外中得知他爹打算要个女儿,而这劈头盖脸的打算,正是他的秀儿引起的。裴绩顺道让裴锋爵从那天开始一直暗地念到今天的三个字公诸于世,玺秀说他姓谭,叫谭玺秀,裴锋爵一直默默想起的就是“谭玺秀”。

  说来真巧,裴锋爵都不得不弃父亲的教诲,父亲说不能迷信,可裴锋爵觉得,这太巧了,这一定就是上天注定了!

  那时,裴锋爵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弄得心情不爽,什么都没多想,顺嘴怼回一句:“那以后我要找了夫人,她姓谭怎么办?”

  他姓谭怎么办?他要是姓谭,那就乖乖做裴锋爵的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