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只美丽的小喽啰>第十二章 爆破

  裴小少爷在房间里暴躁地甩头走动,两条长腿无意地在不高的玺秀面前晃。

  许久裴少才咬牙切齿问:“怎的你不会是故意气我吧?”

  玺秀摸不着头脑。

  “要不这样问,你为什么觉得青楼是正经地方?”

  玺秀认真思考,“我没有这样想过,不知道是不是正经的,所以才问了裴少。”见裴锋爵听完好像更火大的样子,他忙着解释,“我很少出香春居,但是出去过几次,觉得外面跟这里都一样,可为什么会被元帅分出来是不正经的地方?”

  “你在青楼长大,所以就一直待在青楼里?”裴锋爵揣着五分疑心,试探着问道,“是谁不让你出去的?”

  “妈妈说外面很危险,不让我出去。”

  “何为危险?”裴锋爵收起怒气,“她恐怕有什么你也不知道的秘密吧……”

  “妈妈说的我都知道,都记住了,她不说的,我自然不知道,也不会去问妈妈。”

  “不知道就要问!”裴锋爵恨铁不成钢道。

  玺秀不以为然,却也并不表露,不想惹气大人物。

  “青楼不是正经地方,我爷爷没有偏见。”裴锋爵开始自顾自解释,坐到玺秀身边,“你在的这个地方,是妓院,‘青楼’在过去或许是正经地方,甚至是很高雅的地方,但是现在,不过是被叫青楼的妓院而已,妓院又怎么会是正经地方。”

  “为什么妓院不正经?”

  裴锋爵看了眼玺秀,大手摸了摸玺秀的脑袋。在这个时候,玺秀看见裴锋爵眼里又恢复了他之前见过的神色,裴少似乎是又不嫌弃他了。玺秀暗自回忆前面的对话,思忖裴锋爵态度回转的理由。

  裴锋爵颇有感慨道:“妓院是男人找女人的地方,这里只有肉.欲。人贵在有志,男儿更是如此,本应当是血气方刚,志向远大,不束缚于儿女情长,更不该沉迷于风花雪月,可是多少人被女色吸引,毫无抱负。”

  “所以妓院是不正经的地方,香春居就是不正经的地方。”玺秀缓缓地总结道。

  “嗯。”裴锋爵勾过玺秀的肩膀安慰他,欣赏地感叹:“你小子好像当真跟外面那些人不一样啊!”随后又忍不住调侃一句,“虽然你待在香春居的时间比他们还要长。”只是这句调侃比称赞还充满佩服的含义。

  “外面?”

  “跟你一样的青楼伙计,一群小喽啰。”

  此时裴锋爵眼里闪着嫌恶的神色,这句“小喽啰”跟叫玺秀“小喽啰”完全不同。玺秀此时可以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裴少昨晚为什么会觉得我跟他们一样?”

  裴锋爵诧异。

  “您昨晚对我很不满。”

  裴锋爵稍稍讶异之后,便是淡淡笑了笑,“因为你仗着我与你没有距离感,便忽略了你我本身的差距。”

  玺秀微微思考,“可是我正是因为您不同别人,所以才不会主动避开您。”他低着脑颅,手指揪拧着被子。

  “怎的不应该是因为我对你亲近,所以你更加感恩戴德于我,不敢胡来乱了规矩么?”

  脑袋压得更低,手指把被子揪得变形,玺秀咬牙。他所信任的仿佛是一阵烟,风吹,它就散了。

  “我明白了裴少。”孩子终究是孩子,却是一个本就聪明的孩子。玺秀与其他小喽啰不一样,他最多是一个青楼小厮,却不是市井小民,他做人做事,按着的是孩子的天真性,做着的是属于大人的人情世故。

  只是,这个房间里欺负玺秀的孩子心性的人,竟会因玺秀语调生变的顺从的一句话,心抽疼了一下。奈何他找不出缘由,便不理这由着最直接的感知得来的申诉,继续冤枉无辜的孩子。

  “行了,我也只是点醒你而已,我不喜欢得寸进尺,那对我来说是在糟蹋我的同情心。你知道就好,不需要太在意。”

  “不敢不在意。”玺秀心里应道。

  “那裴少,”玺秀松开了被子,顺手把那变形的一角捋平,“我去吃早饭……”想起来了刚刚才警告自己的事情,玺秀赶紧补充一句,“我先给您端过来。”

  “记得别被发现了!”裴锋爵看着玺秀提醒。

  玺秀不曾抬眼看人,低低回了一声“是”,就赶紧出了房间。

  清晨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吵,日头不小,玺秀抬头顶着明媚的阳光,擦掉脸上湿润的痕迹,快步去厨房。

  “今天的早点是莲蓉包跟青菜瘦肉粥。”玺秀端来两份早餐放下,把盘子撤了之后,站在桌子前等裴锋爵。

  “你拿两份会不会被怀疑?”

  “不会,我是跟妈妈和姐姐们一块吃的,没有规定一人吃多少。”

  裴锋爵坐下拿起包子,咬一口,吞下去之后他认真打量了一番玺秀,“你是不是被你妈妈认作干儿子啦?”

  “没有。”

  “真的想不明白……”裴锋爵突然睁大眼睛,“诶,趁着现在,你来讲讲这些年她都发生了什么比较重大的事情吧!”

  低头的玺秀过了一会儿,应他:“好。”

  “你为什么不吃东西?”

  “您没有说我可以跟您坐在一起。”

  “……”裴锋爵故意呛道,“这尊称要继续保持下去,你这会不叫您,我都忘记了你一直没大没小,看来你妈妈把你教得很懂尊卑有别。”把凳子拍了拍,“坐吧。”

  玺秀面无表情:“是。”

  “吃吧。本少爷让你跟我一起吃。”

  玺秀依旧面无表情:“谢谢裴少。”

  裴锋爵舀粥,频频点头,“好的好的,本少爷接受你的道谢。”

  玺秀木着脸,在心里翻白眼。说要注意身份的是他,注意身份之后要找茬的也是他,怎么会有这么品德败坏之人。而且这种人居然能说出男儿应当志向高大的话。

  吃饭期间,玺秀一直被裴锋爵抓着问小时候的事情,他便只能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讲述。

  过程中,裴锋爵数次让玺秀注意餐桌礼仪,教人食不言,教人咀嚼要优雅,可是他自己却一边喝粥一边教学,玺秀说话时他静静喝粥,可听到感兴趣的事情时他“呼呼”几下吞粥入腹,激动地看着玺秀,听故事。

  玺秀有几次想拍桌子打人,但是他忍了,既是因为打不起,也是因为打不过。

  吃完饭,见玺秀也已经搁下碗筷,“那么这里有没有比你在青楼待得久的人?”裴锋爵问,“看样子你出生前后那段时间是关键。”

  “有。”

  “谁?”

  “我妈妈。”

  裴锋爵忍住了想打人的心,沉声问:“自然是说除开她之外的人。”

  “没有了。”

  “你说的那个厨娘李嫂呢?会不……”

  玺秀看裴锋爵。

  裴锋爵:“怎的这种眼神?”

  “李嫂是六年前新请的厨娘,除了妈妈,我出生之前就来了的人,全部都已经没在这里了。”

  “那会不会是被你妈妈遣散的?”

  “那个时候我才刚出生。”玺秀言下之意就是:我哪知道。

  裴锋爵被气得呛鼻子,动手掐着玺秀的脸,语调轻轻:“小喽啰你很皮啊!”

  玺秀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失了该有的距离。他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呼痛,不哭不闹,就那样被裴锋爵掐脸。

  这样的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喽啰,陌生而令人心疼,裴锋爵松开手,“你脾气倒是真不小。”

  玺秀一动不动,回:“没有。”

  “不疼吗?”

  “疼。”

  “疼你还不给自己揉揉。”

  “裴少给的痛,小的得接着。”

  “……”裴锋爵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人,这已经无关大人物小人物的身份了,完全就是这个人太过嚣张!

  “走走走,”裴锋爵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烦躁地朝玺秀挥手,“把东西撤下去吧。

  少顷老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玺秀这才刚刚走出门没两步,顿时被这声音吓得一抖,只能安抚一下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然后欢快地回答:“妈妈吃饭了吗?”

  房间里,哪怕老鸨没有进屋,裴锋爵也十分保守地躲进床底,而他躲进了床底,也还是想要念叨一遍老鸨与玺秀的不正常关系。

  “你这么早就起来吃饭了?”老鸨慈爱地看着玺秀。

  “是啊,妈妈,您刚起床吗?”玺秀脸上洋溢笑容,“我去给你端早点过来吧?”

  “不用了,我给你一起去后厨。”老鸨先转了身走,“今天李嫂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是妈妈喜欢的莲蓉包,还有青菜瘦肉粥。”

  “呀,青菜瘦肉粥是你最爱吃的哟!”老鸨笑着提高音量,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床底下裴锋爵一脸无奈,他都为了奶奶躲青楼里来了,可是还得听自己奶奶对别人表达疼爱,这算什么……裴锋爵心里默念,盼着父亲赶紧回国,这样就可以把找回老母亲的任务交还给他了。

  在后厨,两个刚睡醒找东西吃的姑娘见了老鸨,甜甜地喊了一句“妈妈好”,见了玺秀,都露出慈母一样的微笑。

  “玺秀是已经吃完饭了吗?好早呢。”

  “我们玺秀一直都最乖的!”

  玺秀回以灿烂笑容,“姐姐们早好!”

  随后老鸨在厨房的餐桌上吃早餐,玺秀则溜回房间。可是他觉得他错了,以后应该尽可能地少回房间,毕竟里面有一头狼,动不动就咬人。

  “裴少。”玺秀瞄到裴锋爵的黑脸,低头主动打招呼。

  “怎的一直低头,脖子坏了么?”

  “没坏。刚刚跟妈妈说话,提到了您。”

  “噢?说了什么?”

  “说您几日没过来,听说是去写生了。”

  裴锋爵扬着下巴等玺秀继续。

  玺秀道:“妈妈说‘去了便好,裴少才华不错’,看妈妈的神态,她挺开心的。”

  裴锋爵这才心理平衡,嘀咕道:“当然开心了,我不烦她她自然最开心。”

  玺秀伸脖子努力要听清裴锋爵的话,裴锋爵发现后,挑眉揪起他耳朵,“就不说给你听。”

  玺秀不像之前被揪耳朵的表现,他闭紧嘴巴,淡定的样子好像被揪耳朵不疼似的。

  裴锋爵抿嘴松手,而那只作恶的手又换了姿势,反过来为玺秀不肯自己揉的耳朵轻轻揉捏缓解疼痛。他翻出自己的话说:“因为你仗着我与你没有距离感,便忽略了你我本身的差距。”

  他宛若没有看见面前的孩子,一心专注在那片红耳朵上,他不知道玺秀握紧了拳头,也不知道玺秀烧红了脸。

  “所以我觉得你与那些人没有两样。我不像你这只小喽啰天天躲在青楼里,我见过太多人,他们都令人厌恶。但是我依旧对陌生人会产生同情心。

  我第一次上青楼,看见一个十岁的孩子在这种地方做工时,心里又心疼又愤怒,我想把你赎出去,但是你跟我说你从小在这里长大,不想走,你还说是因为妈妈对你很好。那时我觉得你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孩子,我很喜欢你,我愿意跟你亲近。可是我对你亲近,使你不再循规蹈矩地,不感恩戴德于我,我就会对你产生戒备,我会觉得你是有意在消费我的感情。”

  “没有……”解释的念头一瞬间迸发,玺秀开口,却被裴锋爵阻拦了。裴锋爵把手从玺秀的耳朵移至他的肩膀,拍了两下,说:“我知道。现在知道了。可不就是因为你没有嘛,所以你被我误会了,很生气,故意跟我对着干,也要气我。”

  玺秀惭愧低头……

  “可别低头了。”裴锋爵手动把玺秀的脑袋移上去,“正是因为你生气,故意跟你裴少对呛,我才想明白,你不是一般人啊小喽啰!”

  “啊?”

  “不能用正常逻辑解释你的行为。别人要是被我主动亲近,要是我没有说过可以称兄道弟,他们就绝对不敢对我甩脾气,比如抢被子这种事情。”

  玺秀发懵,“你是因为这件事情生气吗?”

  玺秀真不知道还要得到本人同意才能真的把对方当朋友,他在心里寻思片刻,再紧盯裴锋爵时,见裴锋爵做肯定回答,他眼神清明,道:“可是裴少你这不就是养尊处优惯了,受不来人一点点出界吗?”

  “……”裴锋爵就像被一只蚊子狠狠吸了一口血,气急败坏,“你个破小喽啰!我一心安慰你受伤的心灵,换来的就是你这样的报答?”

  “那我扯个被子怎么了!就是因为你让我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所以我才放下戒线,我对你就像我对姐姐们一样。”

  “你可真能扯谎,怎的你还能跟妓/女抢东西?我怎么看不出来你有这胆?”

  玺秀小声回怼,“姐姐们才不会拿走我的被子。”

  知道裴锋爵会生气,但是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就算他生气也得怼回去。可谁知道,裴锋爵没有说话。玺秀看看他,见他许久一副深思的模样,唤了他一句:“裴少?”

  “我在想,你这个人真的怪。现在的小喽啰,哪个是敢跟不同层次的人大声说话的,更何况你比大声说话的罪过严重多了。”

  是说顶嘴吗?那只是据理力争,公平的相处里本该这样的。书上都是这样说的,人要谦让有礼,也要坚持公道。

  玺秀的眼睫毛抖了抖,视线直抓着裴锋爵的双眼,他认真地看裴锋爵,而裴锋爵也因此正视他,这时,玺秀开口了。

  “裴少,您说香春居里那些现在还在呼呼大睡的伙计,包括香春居外面那些低下的人,都令人厌恶。”

  “还有,您说您,是同情我。”

  玺秀的话不是在质问,他在陈述他所知道的事实,但是他那双狭长的大眼睛却透露出失望与救赎。

  这令裴锋爵不禁开始思考玺秀所说的事情——是不是他确实是这样的?不……对那些人是,但是对玺秀不是,他只是同情……可是如果只是同情……?

  玺秀那时间眼睛一眨不眨,如今他垂了眸,眨了几下眼,他还是少年的清脆嗓音发出,“裴少,如果喜欢我,就不要再拿身份层次隔离我。”

  久久,一声简单的回答“好”,从裴锋爵喉咙里挤出来。

  他已经接受到玺秀的情绪与表达的心愿,他也了解身在庐山的他是如何看不见庐山貌的愚钝状态,现今对着玺秀,他头一次摒弃了过往所有变化的心理,单纯以“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目光看待玺秀。

  那么这样一个玺秀怎么可能是外面那些满嘴低俗的庸人、心怀叵测的小人。现在裴锋爵可以肯定地知道,玺秀是他第一次见面时判断出的那种人——身处青楼,而内心璞玉浑金——这是直觉。

  初次见面裴锋爵说了玺秀一句话:“小小年纪怎的自甘堕落于此?莫不是为了这满院子的活色生香?”

  那个时候,他只不过是看玺秀好玩故意调侃。真相是,裴锋爵感受到玺秀那双不含杂质的眼睛里,闪着的是耀眼的光,没有半分晦暗。

  而后怎么发展成对玺秀误解重重,恐怕都是裴锋爵自己的问题罢,如玺秀所控诉的,裴锋爵的阶级感太强,由于确实有太多低贱的人,所以裴锋爵已经把那些品行低等不堪的宛若蝼蚁的人,直接归属到身份层次最低端去划分,只不过是隐性的,所以连他本人都被自己正义的外表唬了这么久。

  就说香春居后院躺在一张床上的那群人,他们出身低下,而他们确实没有素养。幸好这样极少出错的潜意识划分,却遇上了玺秀,他纯善的心、磊落的品、睿智的目光,帮裴锋爵撕下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