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只美丽的小喽啰>第六章 秋阳暖

  玺秀最后一次进谭珠雁的房间为她换了热水,然后拎着水壶回房。打开门就已经察觉到有异样,但是他的房门没有开灯,光线很暗,他只能急匆匆放下水壶,做出戒备的姿态。

  裴锋爵的鼾声轻微微的,玺秀因被吓得慌乱,听不出来是自己的床上传出来了声响,他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只能手忙脚乱地摸过油灯点燃,谁知一慌乱,手背碰了灯盏,把灯碰倒了。

  “啊!”裴锋爵猛然惊醒。

  “啊啊啊!”玺秀被裴锋爵的叫声吓得直跳。

  被吵醒的裴少坐在床上,双手粗鲁地捋了一把头发,“你这个人怎的就喜欢大惊小怪没事嚷几嗓子呢?”

  听得熟悉的声音,玺秀平静下来,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床上是不是裴少,如果是,那又是怎么样的裴少,但是他觉得天实在太暗了,他看不清楚。

  “你刚刚收工吗?”裴锋爵眯着眼睛,他才睡着没多久就被吵醒了,实则还是困极,话说着就想躺下继续睡觉了。

  “是。你是裴少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困了啊。”裴锋爵理直气壮,睡完便利落倒下睡觉,顺便把玺秀的被子抱紧了些。

  “不……”玺秀还是觉得他弄不清状况,他摸黑走过去,伸出两根手指抓了抓,刚好抓到了他的熟悉的被子,“那个,裴少,你要在这里睡觉?”

  裴锋爵把被玺秀拉出去一点点的被子扯了回来,哼出重重的鼻音:“嗯……”

  “啊……”

  “睡觉吧。”

  “啊?”

  “你太吵了不睡就出去。”

  “我……”玺秀无可奈何,委屈地看了看四周。

  床上还有空位,裴锋爵虽然霸道地抢人床铺,但是又谦让地出了一些空间,那里足够两个玺秀睡下。当然玺秀确实高估了裴锋爵,裴锋爵既然睡了他的床,就不会再考虑他睡完玺秀要睡哪里去,之所以他睡姿安分守己,是因为自小无论躺在多大的床上,他都保持着这样的睡姿一直至今。如果要去找后边的伙计们一起睡,玺秀可能不止会被挤,还会听见一些他不喜欢的话。

  “我也困了。”

  裴锋爵已经没有力气回答玺秀了,他嘴巴都张不开了,含糊回了一句:“那就赶紧睡觉。”

  夜里秋风飒飒,院子里吹着风的大树显得十分欢乐。

  昨晚睡得早,所以裴锋爵今早醒来得比较早,至少比玺秀早。当发现身边躺着一只小小的人,而且小小的人只抱了一角小小的被子时,他是发愣的。盯着玺秀看了许久,才想起来他昨晚翻墙之后进来这里,太困了就直接睡觉来了……“就算加上我一个,这孩子也不用缩到角落里睡成一只小猫啊。”他下床站着,眼中彻底清澈明亮,没有困意,“我还真的没叫错,一只就是一只。”裴锋爵的嘴角勾着笑。

  尽管玺秀上床睡觉的时间较早,比平日里值班到半夜三更要早得多,但是他昨晚上床躺了很久才睡着,甚至比那些换班回屋睡觉的人还要晚,他那时都听见了大家成群路过时的说笑声。他没有睡意,在大家走过之后,他起床半夜去老鸨房间再探看一番,了解妈妈的病情逐渐好转,安下心来,他才慢悠悠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次躺着看了裴锋爵许久,后来才昏昏睡去。所以,他今天早起不了。

  可是裴锋爵需要玺秀起床为他带路,他在玺秀房间逛了几步,喝了几杯水,等不及了,开始大喊:“起床啦小喽啰!”

  玺秀被惊醒,一个扑腾跳下床。

  裴锋爵翘着腿,一脸觉得好笑的模样,“你又是怎的了?”

  玺秀看清裴锋爵的脸,记忆立马回笼,他挠头不好意思道:“忘记裴少也在了,以为是我睡过头耽误了差事。”

  裴锋爵看了看玺秀光溜的脚丫子,又把脑袋偏向门外,一言不发。无辜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见裴锋爵当真不说话了,他撇嘴转身去折被子,准备洗漱后干活去。

  裴家公子还是不说话,一副冰冷的态度令人摸不着头脑,于是玺秀看了他几眼得不到回应后,便径自走出房门,谁知道裴锋爵却又紧跟而来。

  “裴少?”

  “嗯?”

  “您跟着我做什么?”

  “带我去找你们妈妈。”

  玺秀突然停下脚步。

  “砰!”

  裴锋爵走路向来不虚,每一步都踏得实诚,心里想着又要应付自己奶奶的现实正入神,玺秀突然停下他却不知情,于是直直地,重重地,撞上玺秀的身后。

  高了两个头的人,凹着的胸膛直接砸到玺秀的后脑勺,两人同时痛呼:“啊!”一个捂着胸口一个捂着后脑勺。

  “怎么停下了?”裴锋爵痛得眼红,心里腹诽玺秀是个铜头。

  “您为什么又要找妈妈?您到底是要找她做什么?”玺秀粗鲁地搓脑袋上的毛,龇牙说话。

  “给你说多少遍了,小喽啰去做小喽啰的事情,我们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你不说我就不带……诶……”玺秀又被揪了耳朵。

  裴锋爵得意地拉了拉玺秀的耳朵,心平气和地开导玺秀:“你又要威胁我也得聪明点,不然只会被我威胁。”

  玺秀踮着脚减轻拉力,“我带我带,裴少我错了你快放开我,我这就带您找妈妈去。”

  “好!”

  裴锋爵爽快地放开了手,谁知道玺秀一逃脱魔爪便跑开,跟裴锋爵保持了十米的距离。

  面对这样一只狡猾的小东西,裴锋爵挑眉,他脾气不错,但是不代表没脾气。虽然一直以来对弱小的玺秀有同情心,但是如果玺秀不是一个乖巧本分的弱小份子,裴锋爵对他便不会多么友好了。

  “是不是我对你太放纵了?”

  裴少的语气带着隐藏的怒意,玺秀一向敏感,于是他明白自己可能真的惹火了对面的人。他只是一个妓院小厮,若换成平时对着别人,他从来不会有这样忤逆的行为。

  但是其实玺秀以为裴锋爵是不会真的生气的……

  “裴少,我妈妈生病了,我只是不希望您再气她。”玺秀认真地说。

  “……”裴锋爵的怒意顿时烟消云散,现在只关心他奶奶生病了这件事情。他迈了大步朝玺秀走去,抓起他的手腕,“她现在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

  玺秀不肯走,他往后想扯回自己的胳膊,声音已经染了哭腔,“你是不是又要跟她吵架了?妈妈这么多年没有跟人吵架,身体一直很好,都是你气坏了她,你不要再见她了……”

  “你闭嘴吧。”裴锋爵见玺秀这副模样,无奈松手,“我不是故意气她的,她生病了不是我想看见的,你放心带我去找她。”见玺秀犹豫的样子,裴锋爵补充道:“我去了,问题才能解决,你的妈妈才能康复。”

  裴少的眼神坚定,玺秀这个时候想起来大夫说的话:“你们妈妈这是心病,有事郁结于心,心事太沉重,才突然冒了风寒,该配的药我写给你,但是心病还需心药医,你看她现在的神色哀伤,如果不解决心病,恐怕一时半会身体是好不了的。”

  “裴少……你跟妈妈到底怎么了?”

  裴锋爵眼珠微动,拉伸的禁闭的下巴使他看起来严肃了几分,他挣扎了少顷,终于决定先问玺秀他一直怀疑的事情:“你是谭珠雁的儿子?”

  “啊?”玺秀瞪大眼睛张圆了嘴巴,一脸错愕。

  “我问你跟你妈妈是不是母子关系。”裴锋爵绷着脸。

  “裴少……好多人都叫妈妈妈妈的,不止我……”玺秀颤巍巍道,此刻他深刻地觉得裴少疯魔了。

  裴锋爵好看白俊的脸一阵青紫,他气得抬头望天缓解情绪,“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不是这里青楼老鸨谭珠雁的儿子就行了。”

  玺秀蹙眉道:“我不是。”

  “那你跟她有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跟别的小厮不一样?”裴锋爵降下身高,脑袋与玺秀的脑袋等高,眼睛正对着玺秀问。

  “我是自小被妈妈带大的,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妈妈对我就像对儿子一样好,所以我很爱妈妈。”玺秀回答。

  “快别叫妈妈了。”裴锋爵偏了偏脑袋,颇为满意。如果奶奶真的跟别人生了一个比他小的外叔叔,那他可能会恨上自己的奶奶,而且祖父父亲一定也会受打击。还好没有。

  “为什么?”

  “因为你叫妈妈跟别人叫妈妈不一样,你叫起妈妈来跟在叫亲妈一样。”裴锋爵没好气道。

  玺秀不服,一本正经回道:“因为本来就把妈妈当亲妈了。”

  “得了我不跟你说,你快点带我去找你妈妈,我去看看她。”裴锋爵再次拉过玺秀,跨了大步往前走,“她病得重吗?”

  “应该不重。但是,裴少你走错方向了。”

  “那你带路。”裴锋爵让玺秀先走,然后盯着玺秀的头顶问:“什么叫应该不重?”

  “是感染了风寒,已经开药吃了,我昨晚去看,妈妈烧退了,睡得很沉。大夫说了,妈妈是心病,如果心结解开了,不用吃药也可以痊愈。”

  “那就很重了……”

  “为什么?”玺秀再次停下脚步。

  “怎么又停了?一边走一边说就行了。”

  “已经到了,那间就是妈妈的卧房。”玺秀站得笔直,“裴少,为什么你说妈妈病很重?是心结解不开了吗?”

  裴锋爵被玺秀单纯的眼神看着发慌,好像不告诉他实情就是犯了大错一样。但是现在情形来看,无论是爷爷那边还是奶奶这边,这件事情都不好让外人知道。

  “我不清楚,反正决定权其实是在她的手中,”裴锋爵下巴指了指谭珠雁的卧房,“我不知道她处于什么原因不能把实情告诉我,而且如果她不说清楚那些事情,我就没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真的很想知道吗?”

  “嗯。”

  裴锋爵眉峰一挑,“可以!”他勾唇把头低下去,唇靠着玺秀的耳朵,“那你要帮我做内应哦。”

  “内应?”玺秀红着脸看近在咫尺的裴锋爵,发出疑问。

  “想要了解事情,首先你要把你知道的关于你妈妈的一切都描述给我听,毕竟你应该也有十一二岁了吧?这十一二年间发……”

  “我已经十四岁了裴少。”玺秀黑着脸纠正,“只是个子小了一点,但是实打实有十四岁了。”

  “啊?噢,十四啊?”裴锋爵憋了笑意,“好,好好好十四十四,我有时候会觉得你不满十岁呢……”他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哈哈!”

  “……”玺秀心情复杂,尝试把话题带回来,“我还记得三岁时的一些事情,可以全部都告诉你。”

  “嗯,行。”裴锋爵嘴角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消退,“那个,要不你先告诉我,然后我再告诉你我跟妈妈是什么关系,怎么样?”

  玺秀狭长的一双大眼睛审视着裴锋爵,眸中有孩子气的天真单纯,可他又不动声色,轻轻说了一句:“好。”

  “那我自己去看看她,你别跟进来。”

  “好。”

  推开房门,侧方便是卧榻之上轻闭眼皮的谭珠雁。她的病态确实憔悴不堪,年过半百,她的头发有几处长了好几根白发,平时看不出来,现在老妇人卸了一身刚硬的盔甲后,白发便喧宾夺主,抢着映入人眼。裴锋爵看着这副模样的长辈,心里有愧亦有恼。

  “奶奶。”

  谭珠雁昨夜再度失眠,望着屋顶房梁回味过去,越回忆越哀愁。那会儿玺秀过来看她,她是装出来的沉睡模样,实则老人家到天快亮才昏睡过去,直到现在,被裴锋爵一声呼唤从梦中喊醒。

  裴锋爵不忍,见老人看他的眼神复杂而不明意味,他心里亦是五味杂陈。可令裴锋爵意想不到的便是,奶奶居然会在之前对爷爷的病情置若罔闻之后,主动问起爷爷。

  “你爷爷怎么样了?”

  “他……病好了,很精神。”不敢说起爷爷病好了是因为他以为他查到的就是事实的原因,听见谭珠雁睡在病榻的虚弱声音,裴锋爵小心翼翼,可再不敢气到老人家,“您……怎么样了?”

  “没事,今天好多了,应该是最近太劳累,让老妈子躺两天,也就无碍了。”谭珠雁露出慈祥的笑容,却又显得疏远。

  如果谭珠雁这样的笑容是出现在前日的大吵之前,那可能是真正的笑意,现在这样笑,只会让裴锋爵觉得,老人家是下定决心不跟他有任何瓜葛,所以把墙糊得彻底,不让其有一丝丝的缝可透风。

  “那您休息吧。”

  说罢也不看谭珠雁的反应,裴锋爵退出房门,站在门口。

  秋日干燥,拍在身上暖得不行,日光下的倒影躺在门前,裴锋爵一米八的身高被拉得老长,瞧了眼地上的影子,照着日光沐,使人感到存在于世间的自己是真实并炽热的。微微眯眼看被他喊去远处站着的玺秀。小不点站在屋檐下避阳,但是人看向这边是逆光的,所以本来一双狭长明亮的大眼睛只眯剩下一条线,正在努力看清裴锋爵的脸面。

  “真实。”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此景此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心情,裴锋爵的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的感慨。

  他朝玺秀招招手,地上的黑色影子也跟着有了动静。

  玺秀看了一会儿才看清楚并想明白:裴少在召唤他。于是他快步小跑而去。

  “真实。”裴锋爵的唇抿成一条线,偏了脑袋看天上刺目的太阳,嘴唇的弧度上扬。

  “裴少!”玺秀跑近停下,手掌挡在眼前,这个时候大眼睛又回来了,因着疑惑的情绪在求解,大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玺秀伸着脖子向上,问裴锋爵:“怎么样了?”

  裴锋爵低头,一掌盖在玺秀脑袋上,随意答道:“没怎么样。”

  放下手裴锋爵继续张望了几眼天空,再扭着身子,回过头对玺秀说:“关门吧,你妈妈应该今天晚上又可以当这香春居里,光彩照人的老鸨了。”

  求解与不解的眼神都被玺秀收了回去,“又可以?当香春居里光彩照人的老鸨?”玺秀绕过裴锋爵,心里嘀咕着这句怎么听都觉得古怪的话。

  “别忘了你答应跟我说的事情,还有要记住,千万别让你妈妈知道我跟你勾搭一块了。”裴锋爵鞠了腰,把头低到玺秀的脑袋边跟他说话。“你妈妈”这个称呼真让他无奈,但是他又实在不想一口一个“老鸨”叫自己的奶奶。

  “又不是干坏事,怎么可以说成是勾搭。”玺秀回身看裴锋爵。

  裴少的米色西服修长贴身,他双手插兜,长腿高抬,步步矫健。明明潇洒风流,可这样的背影却让玺秀觉得荒凉而心疼。

  “他跟妈妈是真的相爱吗?”

  裴锋爵不知道玺秀被青楼的人带歪了想法,居然会认为他与他奶奶之间有男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