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允没想到李殊会如此说, 包括扶桑的那几位都有些惊诧。
他们猜到了坐在祭酒身边的那两位身份非凡,却不想其中一位竟然还是皇帝的亲叔叔。
倒是扶桑的那位吉野津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朝着尹允笑道:“我们扶桑虽然与高丽有贸易往来, 知道你们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今日得见方知传言不虚, 那位坐在高处,自然身份贵重, 你当真是在弹丸之地待的久了,不知天高地厚了么。”
“你……”尹允怒视着他。
“好了, 尹允。”另外一位高丽的儒生便立即起身,朝着李殊行礼, “不知是天.朝皇帝陛下的叔叔,尹允多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原谅。”
李殊到底是作为东道主一方的, 既然邻邦派遣学子求学, 初次见面多少会有些摩擦。
如今已经有人出来打圆场, 李殊自然就是借坡下驴,给大家一个面子,笑着道:“不知者无罪嘛,既然尹儒生靠衣着识人, 明日孤便穿上蟒袍也是可以的。”
权胜浩推了尹允一把,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朝着李殊行礼,认真道:“是学生失礼, 殿下勿怪。”
“孤不怪。”李殊说, “只不过在上京城里头,有不少平易近人的达官显贵, 皆是衣着朴素,希望尹儒生下次可不要这样了。”
尹允眼底盛着怒意,却依旧不得不服。
无论是在天.朝还是在高丽,直系的皇族血亲远比他们这些国戚要来的尊贵许多,所以当尹允听到他说是皇帝的亲叔叔时,就知道自己惹不起了。
待得尹允落座之后,司业大人便向聚贤殿,想所有学子都宣布了一件事。
为了促进国子监学生与邻邦学子的关系,特地应邻邦学子的要求,打算过两日在国子监内举办学子之间的才学对垒比赛。
以琴棋书画为项目,戎狄、扶桑、高丽为一派挑战国子监的学子,至于这优胜的奖品,则是一个服字。
这个服对学子们的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却极强,顿时便在聚贤殿内炸开了锅,纷纷表示要应战。
霍青南第一个站起身来,朝着高台上揖礼拜道:“司业,学生自问棋艺不错,若是司业允许,学生愿意第一个报名,与友邦同窗,一较棋艺的高低。”
有了霍青南开口,扶桑学子里有一位看起来温和有礼,名唤松江苑的那位学子便起身行礼,道:“若比棋艺,我倒是愿意与阁下比试。”
“既然你要比试,那就全力以赴的上吧,不过,如果你要是输了,扶桑可就回不去了。”德川吉保回头看着那位松江苑,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厌恶。
他话音落下,视线便落在了他未婚妻和宫音羽的身上。
她神情有些不对,却又不敢言语,只是偷瞟了一眼那个面露难色的松江苑,便回头不再理会。
而他们几人之间的细节却被李殊十分敏锐的捕捉到了,他凑到楚玉耳边,轻声道:
“楚兄,你有没有发现,扶桑来的那几位火气有点重啊。”
楚玉顺着他的话,朝着那几位看去,果然,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太一样。
德川吉保气势汹汹,衬托着他的未婚妻格外胆战心惊,小心翼翼。
松江苑心思沉重,神情严肃,衬得那位吉野津反而像个局外人,神色轻松,脸带笑容。
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扶桑的这四位十分有意思。
楚玉瞧出了门道,握着酒杯笑而不语,只是给李殊夹了菜:“我倒是觉得那位姑娘不喜欢她的未婚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殊小声道。
就在他们说话之间,庆国公家的那位严女公子严云姝便自告奋勇比赛琴技,与她对战的,自然是戎狄的那位公主野利云哥。
至于这书法,李殊自然是不甘落于人后,只是与他作为对手的,便是高丽那位尹允儒生。
而作画这一项让李殊没想到的是,竟然是楚玉,他的对手,便是高丽的那位闵德久,一直沉默寡言,似乎都快被众人遗忘的青年。
“没想到啊,这楚世子不仅是战神,竟然还会作画,实在小瞧你了。”
回去言理舍的这一路,李殊逮着机会揶揄他,楚玉顿足回头看他:
“我像是个不会画画的人么?”
李殊仔细想了想,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脑海中竟然找不出一个否定的词语,似乎在楚玉身上,凭着他这张脸,他会什么都是应该的。
不过他们前脚刚踏进言理舍的院门,身后便传来谢长廷他们的喊声。
李殊转头,便瞧见谢长廷与封越,还有陈登他们兄弟俩一块儿过来了。
“我说殿下,你们从聚贤殿一出来就走那么快,赶着去见心上人么?”封越扶着李殊的肩头问。
李殊抿唇想了想:“是。”
在场几个人都笑出了声,然后跟在李殊与楚玉身后,直接去了十七号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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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李麟的关系,李殊得了一套官窑出的上好茶具,釉色温柔,十分适合秋季用来泡茶。
这会儿大家齐聚在十七号房内,瞧着枯败的荷塘边,那颗金桂已然开放,桂花香气已然随风潜入屋中,伴着茶水,格外怡人。
“这次的比试,两位心里有底么?”陈登饮了茶问。
李殊想了想:“孤自问在书法方面还是不错的。”
“我也是。”楚玉说。
“不过我可是听说一件事,原本我还不知道说的是谁,如今算起来,应该就是指他们了。”封越突然神秘兮兮的说道。
李殊看着他那副样子:“你知道什么?”
封越想了想,左右一看周围又只要他们这几个人,便朝着他们勾了勾手指凑近,小声的说起了前两日的传闻。
封越的长兄是宁远侯世子,此前科考时也取得不俗的成绩,三甲榜的进士,而后入朝在鸿胪寺为官,此次接待友邦学子的官员里就有他兄长。
据封越说,当日宁远侯实在在驿馆时遇见了扶桑来的那位松江苑,与他在花园见面的,便是德康吉保的未婚妻,和宫音羽,虽然他们说的是扶桑话,可凭借宁远侯世子的才学,自然也是学了一部分,自然也就听了个七七八八。
而且从他们的话里,世子分析出这和宫和松江原本是一对有婚约的恋人,是和宫家为了攀附权贵,这才拆散了他们。
然而这对恋人又没办法冲破家族的束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就在身边,却无法相守。
“难怪啊。”李殊听完,回忆起之前在聚贤殿看到的那一幕,瞬间也就明白了过来。
没想到这种棒打鸳鸯的戏码,不管在那里都十分常见啊。
就在他们谈话之间,便听得守在门外的景修突然出声,似乎是在阻拦着谁。
李殊与楚玉相视一眼,连忙起身走了出去,开门才发现竟然是戎狄的那位小公主,野利云哥。
她一身艳红的衣裙,是戎狄少女的打扮,眼窝深陷,极有西域美人的特点。
她扑闪着一双大眼,极有野性的望着楚玉:“你不是什么王爷的儿子么?怎么还住在这里。”
楚玉:“与你无关。”
野利云哥负手,骄傲的抬了抬下颌看着他:“你虽然与我有仇,但毕竟是战时发生的事,我也不怪你,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次的比赛你可不要输哦,他们我都不在乎,可如果你要是输了的话,不止要写下服字,还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这姑娘说话的口气也太大了些,还未比试,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一定会输?”李殊毫不客气的将楚玉往身后带了带,自己挺身站在他面前。
野利云哥瞧着李殊,也没回答他的话,只是直视着楚玉道:“你敢么?”
“我不会输,我们都不会输。”楚玉说。
野利云哥扬唇笑着,眼里藏着星辰。
她的骄傲让人看的移不开眼,李殊自然也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的,只是心底暗自替她可惜。
楚玉是个断袖,不会喜欢女人,否则很难说不会喜欢这样一个骄傲自信,又有攻击性的女子。
“哎楚世子,那公主好像是看上你了。”陈流叶看着那抹艳丽的背影,突然打趣道。
“嘁,她看上她的呗,楚玉又不会喜欢她。”李殊下意识反驳。
也不知道是为何,听到陈流叶的那话的李殊,下意识反应竟然是不痛快,甚至还想说他们不是同一种人,他们不可能有结果。
倒是谢长廷听出了苗头,不由笑着:“殿下怎么就知道楚兄不喜欢,这公主长相不错,性格热烈,这要是和宁王府和亲,能保边境安宁也不是不可能啊。”
“因为他……”李殊险些脱口而出,却又及时住口,生怕别人知道了楚玉的秘密。
反而楚玉像个没事人一样,完全不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就算和亲也不该是我,再有两日就是比试的日子了,怀王殿下准备好了么?”
李殊看着楚玉那副样子,突然开始怀疑楚玉说他是断袖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他当时是不是开玩笑才那么说的?
“嗯,没什么可准备的。”李殊说,然后负手进屋,神情有些严峻。
原本这件事对于李殊来说根本不重要,楚玉是否是断袖,他喜欢男子还是女子,对李殊都是不打紧的事,可如果楚玉真的喜欢女子的话,那么他会选择什么样的人呢?
会不会就是那个公主?
越想李殊心里的感觉就怪怪的,有些酸。
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刻意跟楚玉分开了些许的距离,就是不跟他靠一块儿。
楚玉也是十分纳闷儿,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这李殊突然就不理人了,冷冷淡淡,心事重重,好像在有意避开他似得。
“殿下,再不久便是中秋节了,我听说上京城每年都会举办花灯会啊。”楚玉侧身,看着辗转反侧的李殊,突然说道。
“嗯,会举办。”李殊的语气明显透着不高兴。
楚玉朝着他挪近了些:“那殿下有没有想好约着谁出去呢?”
他这么一提,李殊便回首看他:“怎么,你想约那戎狄公主去看花灯啊。”
“?”楚玉有些疑惑,怎么李殊就记着那位公主了,听他那语气,总觉得是在生气,“殿下你怎么不高兴啊?”
李殊愣了愣,他为什么不高兴?
他才没不高兴呢。
李殊道:“孤不高兴了么,孤为什么不高兴,这中秋节的花灯会,孤还会约楚姑娘出来见面呢,信都写好了,孤可高兴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实在有些假,楚玉都听出了敷衍。
却也没将李殊的这个约楚姑娘见面的事儿放在心上,只当他是一时逞口舌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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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友邦学子的才学比赛,是入秋以后国子监内最大的一件事了。
秋日的阳光不算太烈,带着温暖。
而为了公平判决,甚至还从宫里将皇帝请到了国子监坐镇,与他左右相伴的,便是庆国公与魏国公二人。
皇帝的銮驾从国子监大门而入,停在了聚贤殿前的广场上,面对着眼前恭敬相迎的一众学子,唤了声平身后,便朝着与祭酒站在一处的李殊走去。
“朕可听说小皇叔也参加了?”李麟眸光温柔,关切的问道。
李殊笑着点头:“是啊陛下,就连庆国公家的女公子,也参加呢。”
李殊说着话,便带着李麟的视线朝严云姝望去,她的确是上京城里不可多得的才女,姿容俊秀,品性端庄,这才是太后选儿媳的标准。
李麟朝着她看了去,免了她的拜见,只是看着眼前的李殊道:
“孤知道小皇叔的意思,眼下快到时辰了,不妨,就开始吧。”
“喏。”宋敏峰揖礼深拜,而后便转身望着一众学子道:
“比试开始。”
吩咐落下,这各学学子便相继散开,迎着李麟前往聚贤殿前的高台落座,将聚贤殿前的位置空出来,迎上了即将要比试的几位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