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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顾野就接过顾铮的电话，这会儿还没过一个红绿灯，顾铮的电话又打来了，顾野一手搂着前面男孩细瘦的腰，一手费劲的把银色翻盖的诺基亚从短裤口袋里掏了出来，他按键接下电话，贴到耳边，一头探出去，深邃黑亮的眼睛眯起来，紧盯着前方的车流。
“爸。”那边还没动静，顾野不耐烦地喊了声。
“阿野，”男人清了清嗓子，好声好气地说，“葡萄带了吗？你妈生前最爱吃了，忘了我怕她不高兴。”
那你该回来。
顾野没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冷淡地回了句：“带了。”
顾铮带了笑，含了关切和紧张，又问：“延延呢？”
前方路口的红绿灯开始倒计时了，顾野挂断电话，低头将手机塞回了兜里。
再抬头，顾野发现宋延在看他，顾野皱起眉，伸手在宋延的大腿上拍了两下，又抬手指向前方。
拍一下是可以，拍两下是警告，拍三下是生气，揉头发是表扬。
哥哥在警告他了，宋延很怕哥生气，立刻转过头，握紧车龙头，绿灯亮起的时候，他蹬起单车，慢而稳的朝前骑去。
璒立三区墓园在城郊，年代久远的灰色围墙前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樟树，尖锐不绝的蝉鸣从树上传来，闹得人头疼，这座墓园虽说是三区，但却是建得最早的，深黄的土地上，紧挨着起着无数个墓堆，一个人生前再如何，死后也只剩下一块青色的石碑和其后隆起的土堆。
宋延将车停在墓园外的樟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照射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宋延闭着眼睛抹了把汗，再睁眼时，顾野的手已经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自行车前篮里放了香烛和葡萄，顾野刚把购物袋拎出来，宋延被他握住的手就晃了晃，他看过去，宋延举起那只没被握住的手，先伸中指贴于嘴唇上，再改伸掌直立，在头侧自后向前挥动，随后他嘴角朝两边扬起，眼尾一弯，他在笑着说：“哥哥。”
顾野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什么回应都没有，只拉着他往墓园走，看园的刘大爷认识他，见了他就和蔼的笑问：“阿野又带弟弟来看妈妈了？”
太阳好烈，一口烧红的锅罩在头顶似的热，顾野不想浪费时间，对大爷点点头后，径直拉着宋延往前走去。
门卫室里摆着一台绿色的风扇，嘎嘎吹着，像随时要退休的中老年人，刘大爷给地上趴着的灰黄土狗倒了碗凉茶，揉着它的脑袋感慨着说：“阿野这小孩苦，妈死了，爹常年不着家，还带着个听不着也说不了话的弟弟，以后可怎么办哦。”
土狗伸出舌头风卷残云的舔完碗里的凉茶，继续趴着吐着舌头粗喘纳凉。
宋春柔的碑顶没排面，不高不宽没底座，雕花刻纹更是别想，仅一块黑青的扁平石头，上头用红漆写着了了几个亲属名字，碑面上已经落满了灰，碑后头的隆起的土包上头更是长满了青色的杂草，顾野没抹灰没除草，掏出香和红烛点上，将一串黑紫饱满的葡萄放在碑前，再拉着宋延弯腰磕上三个头，这墓就算扫完了。
从墓园出来的时候，刘大爷从口袋里掏了几颗糖果拉着宋延要给，顾野默不作声的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宋延立刻怯怯的收回了手，不停地摇头拒绝。
“留给孙子吃吧。”顾野礼貌的对刘大爷点点头，拉着宋延快步走了。
“太倔啦。”刘大爷折回了门卫室，剥了颗奶糖塞进嘴里，刚咬下一口，就甜得牙肉钻心的疼。
刘大爷苦笑了一下，撑着腰站起来，将奶糖吐进垃圾桶，喝口凉茶摇头叹气：“老啦。”
回去的路上由顾野骑车，宋延比顾野黏糊得多，上了车后座后就双手搂着顾野的腰，将脸贴在他后背上，顾野热得想吐，后背的棉布早湿透了，宋延没嫌不舒服，他也没警告宋延放开。
车刚拐进绿潭巷，隔着老远，顾野就看到奶奶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拿着毛衣针在打毛衣。
叮铃——
车停在白色老楼前时，顾野拨了下车铃，奶奶停在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们，她很苍老，很消瘦，蜡黄的皮皱着覆在骨头上，笑起来牙肉下光秃一片：“阿野，回来了？”
“嗯。”顾野下车把着车身，等宋延从车上跳下来后，他才把车推进堂屋里放好。
奶奶把灰色的毛线连着毛衣针团进大红的纸袋里，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往屋里踱去：“给你们切了西瓜，外头满热吧？”
“嗯。”顾野站在里面等宋延，宋延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神，不由的走得快些，等到顾野身边后，就主动去牵起他的手。
顾野甩开了他，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摇了摇，意思是在家里不许牵。
宋延明亮的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委委屈屈又不情愿的把双手背到身后，跟着他进了里屋。
奶奶把绿色小冰箱里的西瓜拿出来后，又出去继续打毛衣了，顾野拿了块大些的西瓜给宋延，在餐桌旁的长凳上坐下来囫囵啃着吃。
宋延将顾野吃东西的德性学了个十成，啃得咵咵响，淡红的西瓜水还沾着果肉黏腻腻的糊了满嘴。
顾野到底还是比宋延先吃完，他将瓜皮从厨房的窗户扔出去，又走回来看着宋延吃，宋延吃得比他还干净，半点红没剩着，就一块光秃秃的皮，顾野指指厨房窗户，等他走去扔瓜皮时，顾野撑着餐桌笑骂了一句：“猫都要哭了。”
宋延是见不着顾野笑的，他扔完瓜皮回来，就被顾野指着去厕所洗脸了，顾野将他安排得明白，也从来不留情面不温柔，宋延刚从厕所出来，顾野已经在楼上了，他从扶梯里探出头，打着手势让宋延上来。
老楼拢共两楼，楼下不住人，二楼共三间房，奶奶和顾铮各一间，顾野带着宋延住一间，宋延上楼后，发现顾野已经把书本从卧室里搬出来了，他在客厅里的四方红木桌后坐着，撑着下巴朝他招手。
“读书？”宋延笨拙的朝他打手语。
顾野不耐烦了，屈指在身旁的椅子上敲了敲，宋延立刻像只被火燎了尾巴的猫，蹭到了他旁边坐下。
桌面上四年级的语文书上摆着摊开的暑假作业，顾野没碰自己的作业，拿了那本橙黄色的中国手语，打开耐心的教宋延学习关于称谓的手语。
等暑假结束，八岁的宋延就要去璒立特殊教育学校读书了，顾野从二年级就开始自学手语了，每天放学写完自己的作业后就捧着本书学，一天没落下过，两年过去，不说学得多炉火纯青，至少教宋延些基本的还是应付得过来的。
中途奶奶上来送了壶冰水，宋延刚学会打奶奶的手语，一见着奶奶就急于在顾野面前表示，他雪白细瘦的手在老太太面前来回比划了几趟，老太太哪懂，问顾野，顾野都没注意到自己语气的含了笑，横竖表情是嫌弃的：“小东西想挨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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