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安全词>第17章 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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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齐去世后的第三天,徐历延和隋桥抱着骨灰回了家,这是生日以后他们第一次同时出现在这里。

  隋桥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了无生气。

  隋桥从接到消息到火化,再到回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帮着处理大大小小的事,和以前那个连洗碗都要大喊大叫的样子判若两人。

  “吃点东西好吗?哥给你做。”

  隋桥回头看站在厨房门口的徐历延,平淡地回答:“好的,谢谢哥。”说完又陷入沉默。

  徐历延下了两碗面,清汤的,放了两个水煮的蛋。隋桥爱吃煎得很熟的蛋,但徐历延这次没给他弄,这三天隋桥除了喝水,面包都没吃一口,肚子里空,吃太油的容易吐。

  隋桥吃面吃得很安静,吃完还喝了一点面汤,起身要去洗碗的时候被徐历延拦下来,

  “你坐着。”

  隋桥又很听话地坐回了沙发,盯着茶几上的骨灰盒发呆。

  徐历延想到隋桥在殡仪馆的时候问他,可不可以把院长的骨灰盒放在家里,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会害怕。

  隋桥的意思是他要搬回家了,想和院长住在一起。徐历延想答应隋桥,但院长跟他说过,自己死了以后要快点火化,快点下葬,嘱咐徐历延不要拖。

  徐历延知道原因,钟齐的墓地是一早就买好的,在隋书安旁边。他这几天常常在想,比起活着,院长是不是更想要去隋书安的身边,生病的这些日子,对院长来说到底是不是解脱的倒计时?

  院长有托,他只能摇头拒绝隋桥的请求,并告诉隋桥:“哥会在家陪你的。”

  隋桥得到回复以后看徐历延的眼神有点疑惑,但最终选择保持沉默。

  徐历延叹了口气,走到隋桥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耐心地哄他,

  “小桥睡会吧,好吗?”

  隋桥没反应,也不把手抽出来,徐历延又和他说:“明天我们还要去看墓碑,睡一会,好不好?”

  听到“墓碑”,隋桥皱了下鼻子,嘴巴张了张,不知道想说什么,很轻地叹了口气,又把嘴巴闭上了。

  徐历延陪着他在客厅呆到十一点,用桌上的湿纸巾擦了擦隋桥的脸,把隋桥抱回了房间,塞进毯子里,安慰他放心,自己会守在客厅。

  “好的,谢谢哥。”隋桥把眼睛闭上,在毯子里转身。

  徐历延摸了下隋桥的脑袋,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去了客厅。

  门关上的瞬间隋桥又睁开了眼,平躺着望向天花板,继续发呆。

  凌晨两点多,徐历延打开隋桥的房门,隋桥半夜爱踢被子,空调温度低,他习惯这个点看看隋桥。

  打开门却发现床上没人,卫生间里传来呕吐的声音,他匆匆忙忙走过去,看到隋桥扒着马桶在吐。隋桥痛苦地闭着眼,喉管里一阵一阵地犯恶心,胃里像有机器在搅动,口水不停地流,整张脸惨白。

  徐历延很轻地顺他的背,接了一点水,喂隋桥漱口。

  再睁眼的时候,隋桥红着眼眶小声地跟徐历延说:“哥,我没有爸爸了。”

  徐历延僵在原地,拍隋桥背的手也停下,低下头,不敢看隋桥的眼睛。

  “他不要我了。”

  三天没有掉眼泪的隋桥,在徐历延沉默的时间里突然打开了哭泣的开关,接着喃喃自语:

  “可他不是故意的。”

  因为他生病了。

  隋桥笑得很难看,眼泪滑落的速度很快,他抖着声音问无所不知的哥哥:“他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呢?”

  徐历延的左耳突然开始耳鸣,让他很难听清隋桥的声音,在读出隋桥的问句以后,他像被飞溅的碎石割破喉咙,开不了口。

  他把隋桥搂进怀里,双臂收紧,作为他无法给出回答的补偿。

  隋桥不懂院长为什么一直说死亡不是可怕的事情,因为万事万物都会有结局,或早或晚,或好或坏,他很难明白院长对死亡的坦然,甚至可以说是期待。

  隋桥天真又愚笨,他不知道什么才叫做好的结局,他只知道,在院长人生的终章里,他是被留在原地迎接巨大痛苦的那个人。

  他靠在徐历延的怀里哭,怨院长不带走他,也怨徐历延的不同意,最怨恨自己,他没有来得及给院长换很大很大的房子,隋桥崩溃地想,原来我才是没有遵守约定的坏人。

  徐历延抱着隋桥,在隋桥的背后一同流泪。他听到隋桥的哭声越来越大,和突如其来的雷声重合,徐历延苦笑一声,鹿南的雨季第一次和他们的雨季重合了。

  接近天明的时候,隋桥哭着睡着了,徐历延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隋桥还有泪痕的脸,俯下身蜻蜓点水地吻了隋桥的嘴唇。

  徐历延知道被留在原地的痛苦,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隋桥一辈子都不要体会,他从前信心满满,认为隋桥只要在他身边,在他们的家,就可以永远活在乌托邦。

  但他错了。

  院长问过他,哥哥认为什么是长大?他简单地回答,说变高变壮,开始赚钱就是长大了。院长摇头,让他再说,于是他学着隋桥看的八点档肥皂剧,回答院长,离别就是长大。院长笑他被隋桥传染,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结果隋桥突然从房间出来,跑到院子边的小棚,坐在徐历延边上,问他们又在说自己什么坏话。

  徐历延记得那时是初一的暑假,院子里在下雨,很凉快,他们靠在椅背上吹很潮又很舒服的晚风,院长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只跟隋桥说明天要带他去买玫瑰核桃仁的海棠糕,让隋桥早早休息,起不来就不去了。

  隋桥翻过院子的墙就回去睡觉了,嘀嘀咕咕地又在说院长不心疼他,放假了觉也睡不好一个。

  徐历延看到院长盯着隋桥的背影笑,回头来跟他说:“骗他的,我明天买完了放在他房间,他肯定又要改口说我对他好。”

  徐历延不懂为什么院长和隋桥热衷于这样的游戏,却还是跟着一起笑。

  等到雨渐渐变小,他听到院长念了很长的一句词,徐历延问钟齐是什么意思,院长拍了拍他的肩,告诉他,是长大的意思。

  然后钟齐催着他去睡觉,说自己还要在院子里坐一会儿。

  徐历延和隋桥脑袋靠着脑袋地睡在一起,等待第二天早上会准时出现的海棠糕。

  后来很多瞬间,徐历延都以为自己长大了,生长痛抽条,考上大学,进入公司,甚至冷静地面对钟齐身上突如其来的疾病,他开始成为成熟的徐历延。

  但病床上的钟齐还是对他给出的这些时刻摇头,微笑着说哥哥仍然没有得到正确的答案,徐历延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没办法回答这道谜题了,他想要放弃,但院长坚信他会找到,于是他不得不继续找寻。

  鹿南盛夏的雨总是下得很急,又很大,老天习惯在夜幕降临时倒落泪水,在黑色退去时收回。徐历延坐在床边,听着雨点打在窗户上的声音从小到大,又从大到小,看着玻璃外的世界一点一点撕开裂缝,缓慢透光。

  天明时分,徐历延终于读懂院长留给他的那句词——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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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生灯火,明暗无辄。生生你我,离别无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