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踏、踢踏、踢踏……”
地牢里安静极了，只听得见杨无非携带的怀表规律走动的声响。
温镇海忽然双腿一软，有些站不稳，下意识伸手扶上了身前的木柱，然后顺着它无力地往下滑，最终背靠着木柱倒在地上，就像一滩软烂的乌梅果酱。
他听见了什么？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大崩坏”是司马承空想拉世界陪葬的结果……
人类基地被分成绿地、野堡两部分是司马承空一时兴起的游戏……
成神主义是司马承空戏耍精神迷失的人的玩笑，同时也是操控他们的手段……
没有人可以成为神，捏造出成神主义这种东西的司马承空本人也做不到……
司马承空做出的所有承诺、描绘的美好蓝图，都不过是镜花水月梦一场；他为了戏耍世间愚蠢之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只是一个个构成幻梦的、一戳即破的泡泡。
数不尽的像温镇海这样的，掉入了精神的虚无黑洞的人，无法逃脱地成为了司马承空铺开的毒网下，麻木却又癫狂的猎物。
“我不信！”温镇海背对着众人，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湿滑的、凹凸不平的石墙，困兽般低吼着，“你们这些诡计多端的家伙……别想骗我！！”
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
明明……
“你是不是还在想——”何宴蹲下身，凑近温镇海耳后，低语道，“司马承空一介人类，既然能带来‘大崩坏’那种末日级别的灾难，那他手中握有成神的秘密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能觉醒出精神体的药剂确实是他给的，迄今为止，他告诉你的计划也全都实现了。眼看着熟悉的世界一步步变得魔幻，他展现了太多人类不应该有的力量，所以你对他深信不疑，是吗？”
温镇海竭力抵抗着“这就是真相”的莫名直觉，回头对上何宴的双眼，色厉内荏道：“小子，你空口白话就想摧毁我的信仰，未免也太看不起我。”
“哦？”何宴微微直起身子，“我以为你并不愿意看到证据。”
当何宴正经向他投来目光时，温镇海的视线反而开始躲闪。
他冷笑一声：“你不拿出证据，是因为你根本没有证据！”
“自从幸存者们全都觉醒了属于自己的精神体之后，司马承空那边再没有拿出过让你满意的突破性进展。你心中早就起疑，为他所谓的成神计划忐忑不安了吧？”何宴并没有被温镇海带走节奏，反而不紧不慢地继续按自己的步调来，一点点攻破温镇海的心理防线，“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鼓捣来鼓捣去，除了奇幻的精神体外，好像还是原本人类的那一套嘛？”
温镇海失语，目光落在地面上。
“但是你没有办法，你已经踏上了司马承空的这条船，且根本没有筹码可以下船，死也得和他们死在同一片海域里，所以只能一边怀疑，又一边催眠自己，成神主义说的都是真的，终有一天，司马承空是会带着你们成神的。”
温镇海捏拳重重捶了一下木柱，撞起木屑翩飞。何宴皱眉避开，轻轻地打了个喷嚏。
“我没有怀疑过！”温镇海否认道，“神是存在的！人成神是可能的！”
“神确实存在——”何宴站起身，俯视着温镇海，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一双浅色的瞳孔反射着近处的灯火亮光，“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司马承空‘成神’的进程在‘精神体’之后就明显停滞了。你可以亲眼看看，为什么。”
“不可能……”温镇海排斥地喃喃着，身体却格外诚实地靠近何宴。
“你的精神力等级是S级，对吧？接下来我会尝试着让你链接上我的精神图景。”何宴一手插兜，一手伸出食指，轻描淡写地点上温镇海的眉心：“你放轻松，不要抵抗，我不想浪费一些本没必要消耗的精神力。”
将别人的精神强行链接上自己的精神图景——这个技能，何宴也是第一次尝试。
“大崩坏”以来，关于精神体、精神力的所有，除了山野集团那些个始作俑者，其他所有人都是平等地从同一起跑线开始，靠自己慢慢摸索。至今为止，还没有人敢用绝对的语气说自己对精神体和精神力已经完全了解，可以像写说明书一样为大家编写教材——这一点，就连司马承空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因为无知，所以无法定义上限；而无法定义上限，则意味着还有无限可能。因此，怎么使用精神体、如何提升精神力、两者结合又能做到些什么，只有参考答案，没有标准答案，且答案不具有唯一性。这种情况下，强者偶然的灵光一闪，或许就能创造出一种尚无人知的绝技。
何宴就是受到了杨无非说的话的启发。
既然自己昏迷时无意中都能与方遒通过精神的同频共振，将自己见过的画面信息传递给方遒，那为什么他不能试着在清醒状态下，有意地去做到类似的事情呢？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
经过短暂但缜密的思考预演之后，他胸有成竹地进行了首次尝试。
可喜的是，他的挑战是值得的。
清醒状态下，凭着自己的意志，对旁人进行精神链接，第一次就成功了。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化为了一只有力的手掌，在穿过温镇海额后的松果体时，触碰到了对方S级体量却一片混沌的精神能量团。经过一番试探，可供他操作的只有松果体附近最靠近外围的游离态精神力——何宴猜测，每个人都有那么一部分游离态精神力，引出体外也不会对自身有损。
于是在温镇海失神之际，何宴捞起那团精神力就往回收。灵感状态下，他能“看见”那团游离态精神力并没有完全与“主人”断开联系，而是始终与其体内的主体精神能量团藕断丝连，可以实时对主体进行反馈。
温镇海在精神力被何宴的精神力触碰到时，有一瞬的失神，而在游离态精神力被何宴捞走一团的时候，他则分明地感受到了一种灵魂的牵引，不禁失神得更加厉害，感觉身子都跟着轻飘了一半。
紧接着，他感到自己的精神频率受对方影响产生了细微的改变，逐渐与之同频共振。
几乎是共振发生的同一时间，一大笼汹涌但混沌的感受扑面而来，他不由自主闭上了眼，脑海中浮现出栩栩如生的画面，真实到好像身临其境——
司马承空和笼岛绿子如何进入神域、如何在脱离第一次危机后遇到艾伦·琼斯、如何在神域内小心度日、如何遭遇神域中危险的“神”和“怪物”、如何心生恶念盗走兽人的药剂……
何宴将自己之前在父母幻境中所见的画面挑挑拣拣地“剪辑”成特定精神图景传递给温镇海的精神能量团。
温镇海死死地闭着眼，精神“目不暇接”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待这些直接传导到精神上的影像播放完毕后，他仿佛大梦一场，浑身颤栗着睁开眼。
何宴将自己捞出来的那一团游离态精神力完璧归赵，有些吃惊地看着温镇海。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整个人就变得唇色发白、大汗淋漓，仿佛刚被人从湿冷的海中打捞上来。
“你怎么了？”何宴不禁问道，难道这种精神链接有后遗症？那自己和方遒为什么没有变成这样？
温镇海急喘了两下，又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我们之间的精神力等级差还是太大了，有点超负荷……”
何宴眯了眯眼睛，几乎在温镇海开口的同时，就发觉了他态度的软化。
温镇海歇了几口气，转过身，面朝众人，换了个跪坐的姿势，抬头仰视何宴：“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
何宴不言，只是冷淡地与他对视。
温镇海又不可自控地哆嗦了两下，碎碎道：“是了是了，这样真实，是编造不出来的，那些细节……太真太真了……”他没说出口的是，哪怕何宴给出的精神图景并没有与那些“神”和“怪物”直视的画面，但是祂们的气息却是仅靠如此间接的接触也能浸染到他的灵魂深处，给予他短暂却足够窒息和绝望的碾压的。
这样神秘而不可探知的力量，绝不是随便谁的虚构造物可以拥有的。
“如你所见，司马承空不过是个卑鄙的小偷。他盗走的东西甚至不是‘神’的造物，仅仅只是其他时空的‘迷途生物’的所有物。妄想通过那几支原初药剂就能成为神……你现在还觉得可能吗？”
温镇海面对何宴的质问沉默了。
“只会变得越来越不像个人罢了。”
“我和你们做个交易。”温镇海突然开口。
何宴挑了下眉。
杨无非走了过来：“你说。”
温镇海：“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只要我知道，就会告诉你们。条件是，保住我的身后名。”
何宴有些讶异，一时没能明白温镇海为什么要提这么一个条件。
杨无非却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情。
温镇海留意到何宴的疑惑，难得有些多话：“我一日不死，江归雪就一日不会安心。当我的价值被你们榨干之后，等待我的最好结果也不过是终生监/禁——我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杨无非：“说吧，具体要怎么个保法。”
“既然天上的日子指望不上了，我总得给他们……安排好地上的日子。”
温镇海叹了口气，整个人的精气神都随着这口气散了一半：“不要对外公布我的罪责，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们沦为罪犯之后，相反，你们要保证他们继续享受我的福荫——衣食住行维持原本的水平、接受最好的教育、一定程度上享有豁免权。如果你们答应，我接受‘因公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