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不算短的沉默之后。
“对不起。”磁性而又悲伤的男声道。
徐紫台慢慢地靠近何圣蓝,一脸小心,好像害怕哪个动作做大了就会惊吓到对方一样,然后揽过她的身子,嘴唇在她额角轻轻碰了一下。
何圣蓝怔怔地望着地面,脑子很乱。
“是男孩还是女孩?”徐紫台小声问。
“男孩子,又聪明又可爱,”何圣蓝偏过头看徐紫台,眼神里慢慢有了光,“和你很像。”
徐紫台紧紧抱住何圣蓝,一时又激动又忐忑:“我想见他。”
何圣蓝与他对视,久久不发一言,眼神里的伤感却是一分不落地传递到了徐紫台的心里。
真的可以吗?她好像在问。
徐紫台的脸上也出现了一瞬的彷徨神色,但他很快就下定了决心:“我可以向绿地投诚,我愿意赎罪,只要让我和孩子见一面。”
何圣蓝的心抖了三抖:“万一,万一……”
“没有万一,”徐紫台握住她的手,火热的温度从她的手背蔓延到她的心脏,“如果不能和你们在一起,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难道我现在还能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地回到野堡,继续给他们当牛做马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何圣蓝痛苦地抱头蹲下。
就在这时,她耳朵上挂着的通讯器忽然亮起了蓝光,一阵电流音后,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二号,这里是一号,听见请回答。”
何圣蓝回过神,向后退了一步,对徐紫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色严肃得好像马上要面对最可怕的敌人。徐紫台见状抿紧了唇,示意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何圣蓝这才在通讯器上摁了一下,绿光亮起,她道:“一号,这里是二号。”
“任务顺利吗?”那头问。
何圣蓝看了徐紫台一眼,犹豫了一瞬才回答:“顺利。”
“……你听上去状态不太好。”
何圣蓝脸色微变,正要说点什么,那头又接着道:“任务完成了就立刻回来,你现在所处的地带太靠近野堡了,很危险。刚刚总部接到消息,‘将军’带人在那附近扎营了,千万小心,不要撞上敌军。”
何圣蓝再次看向徐紫台,她已经撞到敌军头子的脸上了。
“没有情况就好……”
听声响那头好像要挂断通讯了,何圣蓝咬了咬唇,匆忙道:“等一下!”
“嗯?”那头有些意外,“怎么了,还有事?”
何圣蓝和徐紫台对视了一眼。她看不见自己的眼神,所以不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有多么无助和惶惑,她只看得见徐紫台的眼神,灼热、坚定,不知为何,她联想到的却是夏夜里扑火的飞蛾。
她垂下眼帘,遮掩出内心的不安和悲伤:“我要带一个人回去。”
那头呼吸一顿,好几秒后才问:“谁?”
“我……我失踪十多年的爱人。”
何圣蓝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但那头并未生疑,只当是她与爱人久别重逢太过惊喜。
“……他是什么精神体?”
何圣蓝怔住了,看向徐紫台。徐紫台不知何时凑近了,故而将对面的问话听得很清楚,见何圣蓝看过来,十分从容地答:“象。”
何圣蓝瞳孔猛缩:“象……他说是象。”
那头又顿了顿,正当何圣蓝紧张得呼吸都有些乱的时候,青年男人笑了笑,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是草食/精神体呀,那没问题啊,你带回来吧,我一直希望能见一见这位优秀的妹夫。”
通讯挂断。
徐紫台蹙起了眉:“他是谁,为什么会叫我妹夫?”
“我现在是绿地科研一组的副组长,刚才那位是我们一组的组长,尉迟如君,比我大两岁,一直很照顾我,把我当亲妹妹对待。”
徐紫台的眉不自觉皱得更深了。
时隔多年,何圣蓝依然和他保有足够的默契,见他皱个眉都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好笑道:“尉迟组长已经结婚了,他的妻子可厉害了,是绿地的三大管理员之一……说来也巧,她的精神体也是象呢。”
绿地的三大管理员A、B、C,是绿地的最高掌权人,长年居于黄金界难得一见,徐紫台与绿地也算打了很长时间交道,对这些基本情况自然还是有所了解的,于是点了点头。
“说到这儿,你刚才为什么说你的精神体是象?”何圣蓝不解地问。
徐紫台二话不说放出了一头高壮长牙的大象。
何圣蓝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可是‘将军’的精神体不是矛隼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醒了两个精神体,一个是矛隼,另一个是象。之所以从来没有用过象……”徐紫台顿了顿,“一方面是野堡的意思,双精神体的存在有些骇人听闻,最好保密;另一方面是我自己的意思,象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太过突然,体积庞大伤到了不少人,实在非我所愿……”
“居然会有双精神体存在……”何圣蓝边说边摇头,末世后重建的三观岌岌可危。
“野堡的秘密不止这些,”徐紫台拉起她的手,郑重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野堡的情报都告诉绿地管理员,换取我们的安稳生活,从此金盆洗手,退出……”
“我本来就没打算告诉他们你的身份,”何圣蓝忽然道,“绿地对‘将军’的了解其实并不多,他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的真名和长相,既然你还有草食/精神体做掩护,那瞒过他们的可能性很大。”
徐紫台愣了一下,由衷地笑起来。
“等等,那你以后的抑制剂……”何圣蓝不由自主开始思考起徐紫台伪装纯“草食者”在绿地生活会面临的问题。
徐紫台揉了揉她的头:“这方面不用担心我——野堡高层的‘肉食者’都没有‘狩猎反应’。”
何圣蓝又是一惊:“怎么会?”
“不知道。以前我觉得或许是他们很厉害,在这方面的研究走得很远很快,还劝说过他们把研究成果推广出去造福大众,但他们以担心成果还不够完善为由拒绝了,我也没资格干涉太多;现在我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阴谋。”
从何圣蓝的表情不难看出,她末世后重建的三观已经彻底崩裂了:“怎么可能?!”
徐紫台摇了摇头,看上去没心情再说更多:“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回绿地再说。”
眼前的画面开始褶皱、颤动,然后分散成数不清的小颗粒,在一个黑得没有边际的空间开始打乱重组。虽然这种跳接方式有些陌生,但何宴和方遒现在已经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了,甚至提不起精神来为此惊呼一声。
方遒道:“看来‘末世的来临是山野集团精心设计的’已是一个无法辩驳的事实。”
何宴喉头滚动了一下,道:“更可怕的是,无论是XVI-01病毒的解药XAN12,还是狩猎反应的抑制剂UNX05,最开始都是绿地的人拿出来的,那时候明明还不存在‘野堡’!”
“以前我就疑惑过,为什么解药能研发得这么快,从世界崩坏到世界复苏,也就不过半年时间;狩猎反应的抑制剂也是,行野二年二月发生杀人案,六月抑制剂就出现了——好像所有问题都能在事态变得很坏之前就得到有效控制。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因为从一开始‘病’和‘药’就是同时准备好了的。”
方遒说到这儿顿了顿,双拳不自觉捏得死紧:“他们从一开始就想把人类分成‘草食’和‘肉食’两大阵营,无论是‘杀人案’还是‘抑制剂’,都不过是他们分裂绿地的手段罢了。”
何宴脸上的愤怒和迷茫掺杂在一起,表情变得难以言说:“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样做?”颜善町
方遒从咬紧的齿缝里挤出一声冷笑:“或许这就是他们想要的有趣和刺激吧——”
见何宴还是一脸不理解,方遒问:“末世前的事你还有多少印象,或者你都听说过些什么?”
何宴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哪方面,只能草草地回答:“感觉其实和我觉醒第二个精神体之前在绿地的生活没有太大的不同,只不过末世后的一切总让我觉得人情味儿寡淡,末世前的记忆会给我一种朴素、温馨的感觉,让人眷恋。”
“这样么……”方遒顿了顿,道,“我这些年在野堡了解到的是,末世前就已经有不少人面临精神上的危机了,诸如困惑于生命的意义,找不到活着的价值……每日都像行尸走肉一般存在着。他们有的是年纪轻轻就腰缠万贯,却终日无所事事,以金钱为饵,将其他人当作小丑、玩物来戏弄、取乐;有的是人过中年却一事无成,在种种压力之下走上绝境,不是毁人就是毁己……看上去一直在前进的社会里,却频繁有突破人对同类下限的想象的恶事发生……”
何宴呆呆地听着这些话。
“……年幼时,我父亲曾跟我提过哲学上三大无法解答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往哪里去’——其实从每个人诞生的那一刻起,虚无就已经在他的灵魂深处烙下了一个永恒的烙印,像是在一个阴暗之地种下了一颗也许永远不会生根发芽的种子,但是一旦它有了机会,就会疯狂生长,如果不加抑制,最后就会开出毁灭之花。”
方遒道:“司马承空他们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们比末世前那些人还要疯狂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