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外面?”方遒放下热水壶,扬声问。
“是我,团长。”小六在外面答道。
方遒似乎有些意外,微挑了下眉,道:“进来吧。”
小六推门而入,见屋内竟还有一人,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惊讶——他刚抄了蛇环团老窝回来,还没来得及知道自家团长已经与两个俘虏握手言和之事。
“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方遒喝了口水,问道。
明明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句问话,语气也没什么特别的,但小六就是莫名读出了一点不耐烦的情绪,好像他此刻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很煞风景的事。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立时就被小六否定了,他觉得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他恭谨地回道:“刚才抄蛇环团老窝的时候,底下有兄弟发现了这个——”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展开来约莫有三十厘米宽,四十厘米长的哑光铜版纸。
方遒接过纸,粗略扫了一眼,“啧”了一声,道:“原来是张悦诚令。”
“悦诚令?”何宴对野堡的这些东西知之甚少。
“是‘上头’的一种发布任务的方式,让下面的人自行领取,不做强制要求。”方遒解释道。
何宴心领神会:“那报酬一定很丰厚了。”雁擅町
“可以这么说,”方遒点头,“所以每次一有悦诚令发布,总有一大批人为了它抢破头,但到底是僧多肉少的,一般而言,都会落到不见天的那帮狠人手里,鲜少有野生团的人能抢到。我是真没想到抄个蛇环团,居然还能白捡一张悦诚令。”
何宴现在已经对野堡的阶层有了大致的了解,遂没有多问,只道:“看看这张悦诚令上写了什么。”
方遒大大咧咧将悦诚令往桌上一摆,招了招手,示意何宴凑过来一起看。
乍一眼只觉得这张哑光铜版纸被写得密密麻麻,但一细看就会发现,它真正要承载的内容其实并不多,只有几句话,只不过用了好几种不同的语言重复了几遍。
大意是:现有一批新生儿,虽然父母皆为“肉食者”,但在觉醒时还是不幸地异变成了“草食者”,野堡想要将这批孩子送往绿地,诚招贤士执行护送任务,报酬是八千行野币。
何宴看完后第一反应是:“父母都是‘肉食者’,孩子还能觉醒成‘草食者’?”
“为什么不能?只是概率很小而已——”方遒笑了,“父母都是‘草食者’,孩子也有可能觉醒成‘肉食者’的,难道你在绿地就从来没听说过?”
何宴表情很是凝重:“没有。”
闻言,方遒也有些笑不出来了:“怎么会?野堡这些年可都会时不时送一批‘草食者’孩子去绿地。”
何宴问:“那你们有接收过来自绿地的‘肉食者’孩子吗?”
方遒迟疑了一下,看向小六,小六摇了摇头。
方遒:“……好像确实都没听说过有这事。”
“如果你说的是事实,绿地也有觉醒成‘肉食者’的孩子,那他们都去哪里了?”何宴越想后背越凉。
静默。半晌后,方遒才道:“兴许,绿地确实没有觉醒时异变了的孩子吧……”
眼下除了这样想能让人好受些以外,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能做点什么。
屋内三人不约而同暂时跳过了这个话题。
小六问:“团长,那这张悦诚令该怎么办?是转卖还是……?”
“自然是接了,转卖能卖几个子儿?有钱不赚王八蛋。”
何宴:“……”
“等等,让我想想。”方遒右手拿起脸盆杯喝了一大口水,左手除大拇指外的四根手指快速地轮换着敲击起桌面。
“笃笃、笃笃……”
沉吟片刻后,这个之前还说要看雪莉拟的狩猎反应名单的人,对着小六开始如数家珍:“我、小七还有他手下带的兄弟基本上都是月初发作,雪莉和她手下带的人是紧跟着发作,月中前后结束,然后是老孟……啧,算时间老孟好像该发作了,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
方遒叹了口气,道:“这样算来,这个任务只有交给老孟带人走一趟了。等他熬完这个月的狩猎反应期就出发。”
小六当即自告奋勇:“团长,我的狩猎反应期和孟副团是差不多日子,我想和他一起去。”
“行,你同他说一声,然后就可以去做准备了,多选几个稳妥的兄弟一起。”
小六高兴地领命离开。
人这一走,屋子里就又只剩了方遒和何宴两个人,气氛顿时又有点奇怪起来。
方遒有些坐不住,站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圈,东摸摸西看看,好像很忙的样子。
何宴两手托着高脚杯的胖肚子,小口啜饮着里面盛的白开水,眼睛不由自主跟着方遒的身影转。
“算起来,你的狩猎反应期似乎也跟我一个时间。”方遒背对着何宴,正拿着一张灰色的抹布擦拭柜门,突然开口道。
何宴想了想,说:“嗯,差不多。”
方遒沉默了一会儿,憋出半句话:“你还没体验过我们这边的小黑屋……”
何宴:“?”
方遒想了想,又作罢了,将后话吞回了肚子里。
何宴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追问道:“什么小黑屋?”
——听上去好像不太妙?
“嗯……一个用来度过狩猎反应期的地方。”
何宴道:“听你的语气,在那儿可不像是有什么好的体验。”
方遒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在脑子里算了算日子,然后才道:“快了,还有十天左右,到时候你就能亲身体验一下了。”
何宴:“……”完全不期待呢。
这时,方遒又补了一句:“不用怕,我可以和你一起。”
何宴:“……”为什么总觉得更可怕了。
-
何宴没想到第二天就没再见到孟昆仑,心道也许狩猎反应总是来得如此突然。
从邓长风口中得知孟昆仑已经去了那个神秘的小黑屋以后,何宴莫名产生了一股浓烈的好奇,甚至还有那么点儿隐隐的不足为人道的期待。
邓长风还在一旁絮絮叨叨:“……现在他那间大屋子就我一个人住,诶,对了,要不你搬过来和我一块儿住吧!我想来想去都觉得,反正我们在这儿也不会长住,你与其和那个好凶的团长一起住,不如跟我挤一屋。”
何宴刚回过神,就只来得及听到“那个好凶的团长”以及之后的话,迟疑地说:“……他凶吗?”
邓长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还不凶?看到他我就有点怕好吗——等等,谁说这个了,”邓长风想到什么,突然两手一拍,叫道,“对诶,那个姓孟的不是从小黑屋出来以后就要去执行什么任务么,又是好多天不在,你赶紧搬过来!”
何宴想了想,一半脑子觉得邓长风说得对,另一半脑子却好像有点不乐意。
怪了,为什么不乐意?何宴愣住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走,我们去跟那团长说一声!”邓长风抓着何宴的袖子就要去找方遒。
何宴赶紧顿住脚步,将自己的袖子扯回来:“停!怎么就说定了,好歹人家也是个响当当的副团长,被咱俩鸠占鹊巢算什么事儿?”
只是这么顺嘴一说,何宴自己脑子里的某根弦却一下就给抻直了:对,就是这么个理儿。
他道:“到底是别人的屋子,我们临时挤一挤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这下完全把屋主排除在外,更不是做客的道理。”
邓长风转念一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于是作罢。
随即邓长风又想到了别的事情:“说起来,你现在也算是‘肉食者’了,那应该也有狩猎反应期……现在距离你上次发作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你是不是也得准备准备之后的事情?”
“昨儿晚上方遒还和我提过呢,说我早晚也得去体验一下他们的小黑屋。”何宴闷闷地说。
“我看那个姓孟的听说要去小黑屋的时候,整个人都蔫儿了,不过——”邓长风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别说,我还挺好奇的。”
何宴没怼他,还顺着他说:“……其实我也有点好奇。”
-
对于外面的人来说,孟昆仑的七天小黑屋禁闭体验可谓是眨眼而过,但孟昆仑本人肯定不这么认为。
他一出来便领了任务开始点兵,兢兢业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不过临走前特意看了满脸写着“无所畏惧”的何宴一眼,语重心长地道:“小黑屋这种地方,真进去过一次后就知道到底有多折磨人了。”
孟副团长刚走没两天,坏事儿就降临到了何宴头上。
这天中午,何宴正吃着方团长发的盒饭,那晶莹红润的番茄块儿光看着就十分勾人食欲,但在他的筷子夹着它喂进嘴里的瞬间,他却并没有立时感受到那美妙的滋味儿在味蕾上绽放。
何宴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仿佛要做最后的挣扎似的,用舌头翻来覆去地折腾那一小块儿番茄,然而事实证明这种行为显然无济于事。
最后,他面无表情地咽下了这一口“软石头”,先看了身边的邓长风一眼,然后又看向与他们同坐一桌的方大团长,语气平平地道:“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