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珩之完全想象不出,如果迟来几分钟,眼前会是怎样的场景。
眼下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再也不能让宋西岭单独来这种可疑的地方、和这种可疑的人见面。
在他瞧着宋西岭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一束目光从另一侧射来,是那个叫段项的男人在打量他。
傅珩之压根懒得正眼看他,向宋西岭扬扬下巴:“过来坐。”
一边的段项有几分惊讶地说:“这是你朋友?”然后他看向服务人员,“你好,再加一把椅子。”
傅珩之看宋西岭没有解释的意愿,开口说:“男朋友。”
段项又说:“西岭,你问问你朋友想吃什么。”
傅珩之加重了语气:“男朋友。”
宋西岭拉过服务人员递过的椅子,赶紧说:“没事,我们不在这儿吃,还是先说说照片的事吧。”
段项“哦”了一声,说:“刚刚说到哪儿了?”
“说我的前期准备不足。”
“对。在前期准备的时候,不仅要寻找合适的时机,还应该把道具利用起来,比如这个玻璃杯,就可以作为透镜使用,在阳光下折出不同的颜色。”
段项又说了几点,宋西岭一一记下。
差不多又交流了二十分钟,傅珩之频频看表,宋西岭就提出结束。段项答应后说:“你在这方面很有灵气,要不要考虑换换客体,拍人试试?我这里有很多模特,可以介绍给你。”
不待宋西岭拒绝,傅珩之就站起来,拉着他的手说:“不必了,谢谢。”
段项一笑:“我说,你之前从没拍过人么?”
“也拍过,但是我觉得人比较麻烦,”宋西岭说,“我还是喜欢到处走走,看看风景,慢慢等时机。”
段项说:“你拿来的照片差不多有大几百张,从初学到现在都有,你拍过朋友和你的工作室,还有家人,但是我没在照片里见过你旁边这位。你们真是情侣?”
话音一落,宋西岭明显感到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松了,回头看去,傅珩之的脸色很是不好。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来质疑我们的关系,西岭,走。”
他松开了宋西岭的手,转身离开。
宋西岭忙说:“段项,今天谢谢你,我们改天再约。”
段项一把拉住他:“我们打个赌吧。”
“什么?”眼看傅珩之已经疾步出门,宋西岭有些着急。
“我赌你们的关系维持不了六个月。”
宋西岭转头看着一脸坏笑的段项,不禁皱了下眉。他不明白段项为什么屡屡针对他的个人生活,从一开始就各种揣测,之后又有意无意地刺激傅珩之,到最后还整了个莫名其妙的赌约。
虽然他对自己和傅珩之的未来的确没什么把握,但段项……确实没有评价的资格。
可是人家刚帮助过自己,他也不好说什么,礼貌地点点头说:“先告辞了。”
出门跑了几十米,他终于追上傅珩之,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傅珩之。”
傅珩之停下脚步,语气有些冷硬:“晚上想吃什么?”
“你别这样,我和他根本就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你不要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你是不是非得不省人事地躺在别人的床上,才能好好听话?”
宋西岭的火一下子上来了。
“听话听话,天天让我听话,我又不是你的提线木偶,为什么必须依你?段项和吴良根本就不一样,你——”
傅珩之忽然甩开他往前走。
宋西岭再次追上去,说:“我现在好不容易有事情可做,可是你一点都不理解我,你是不是每天盼着让我变成几年前那样,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一点自己的生活?”
傅珩之没说话,依然大步流星地往停车场走。
宋西岭拦在他身前,迫使他停下脚步。
他看着他,有点失控地质问:“你又打算冷暴力我?这次是多久,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
室外温度极低,一团团白气散在他的嘴边,加上夜幕低垂,四面昏暗,他看不清傅珩之的表情。
忽然空中飘荡起了无数的雪花,慢慢地下降,落在他们的衣襟和头顶。
须臾,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那种没有波澜的语气。
“我以后不会再管你。”
宋西岭一愣,傅珩之已经从他身边绕过去。
这句话,他今年已经是第二次听到。
傅珩之从订婚宴把他截下来之后,宋思芹就给他发了这么一条消息。
宋西岭当时直接视而不见,她这么多年都没管过自己,何谈“以后”?
可是傅珩之呢?
傅珩之和宋思芹不太一样。当年自己举目无亲时,帮他的人是傅珩之;签了合约之后,傅珩之在物质上没有亏待过他,精神上……精神上暂且不提;分开两年后,傅珩之又放掉自己的全部事业,千里迢迢地过来找他,除了某些偏激的行为,几乎对他达到百依百顺。
宋西岭抬眼望去,一片雪花之中,傅珩之的背影愈走愈远。他忽然有些担心,又有点委屈。
不知为何,他居然真的在担忧,傅珩之以后是不是真的不会管他的所有事情了。明明他一个人已经能够对付几乎所有的困难,即使有对付不了的,也不过就是吃点亏而已。
他委屈的是,自己终于再次认识到,傅珩之果然就是这样的,他不像当年的自己那么爱他一样爱着现在的自己,表面上百依百顺,事实上还是我行我素,一有不顺心的,立刻就打起退堂鼓来。
眼看他就要消失在视野之中了,宋西岭打起精神向他跑去。
傅珩之的车里亮着灯,车窗雾气升腾,从外面看不清楚。宋西岭拉了一下副驾驶车门,没拉开。
等了几秒,傅珩之开门下车,说:“我累了,你来开。”
宋西岭愣了一下,还是坐上了驾驶位。
等傅珩之也坐好后他说:“我没在雪天开过车。”
实际上,岂止雪天,他就是在晴天,也没怎么亲自开过车。他要是天天自己开车,家里的司机就该被解雇了。
旁边没有声音,回头一看,傅珩之居然闭着眼睛。
“你是闭眼,又不是捂耳朵。”宋西岭小声说,“路上磕碰了可别怨我。”
越是担心什么越会来什么。
天气不好,加上宋西岭在晚上看不清,在宽阔无车的马路上,他还是在拐弯时精准地撞到了一排栏杆,车子瞬间熄火。
他有些胆战心惊,看向傅珩之,眼神仿佛在说:“我提醒过你的。”
傅珩之平静地说:“我来。”他三下五除二挪车出来,“雪天路滑,踩刹车的时候要点踩。”
“哦。”
十几分钟后,傅珩之停车:“到了。”
“到了?”宋西岭伸手擦擦玻璃,居然到了他家。
他以为傅珩之会带他去公寓的。
今天弟弟不在家,估计没人。他抬头看去,果然没开灯,上下黑漆漆的。
他试探地说:“你去哪儿?”
“我得回去喂猫。”
“那你怎么不直接回家?”
“你想说什么?”傅珩之看着他。
“你还在生气?”
“没有。”傅珩之悠悠地说,“已经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宋西岭确信他又在用软刀子对付自己,偏偏他对这招很没辙,只好瞪着傅珩之不说话。
“干嘛这种眼神?现在已经九点半了。”傅珩之看了看时间。
“傅珩之,你压根就不喜欢我,为什么非得和我在一起?如果你只是无聊想找人消遣,那你找错人了。”宋西岭说完这话,利落地开门下车。
果然还没走几步,傅珩之就从后面追上来。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宋西岭停下步子转过身,傅珩之的怀抱近在咫尺,他伸出胳膊把人揽在怀中,在他耳边叹息:“我该拿你怎么办。”
宋西岭靠在他的肩膀上说:“谁让你乱吃飞醋,没完没了。”话虽如此,他还是有种莫名的雀跃。
一种成功把傅珩之死死拿捏的成就感。
“你知道我吃醋,既不哄我,居然还说我不喜欢你,简直就是倒打一耙。明明是你不喜欢我。”傅珩之将他抱得更紧一些,“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重新喜欢我?”
“我不知道。”
傅珩之恶狠狠地掐着他的脸:“你还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
宋西岭一时语塞。
天空中适时飘下了小雪,晶莹剔透,落在傅珩之的头发和睫毛上,一时半会儿没有融化,仿佛和他融为一体。
傅珩之抬起他的眼镜,动情地吻了上去,宋西岭没有拒绝。
须臾,他低声说:“我们这也算是白头偕老了,谁也不能再反悔,也没有退路,现在知不知道?”
“……幼稚。”
“知不知道?”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