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合约陷落>第54章 荡然无存

  晨光正好,时偌跑完步后,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照例简单冲个澡,一身清爽地下楼乘车。

  司机早已等候在里面,见他进来,恭敬地打个招呼。时偌笑笑说:“老韩,每次轮你接我,你好像都很紧张。”

  老韩肃然说:“那是,以前没送过时老板这样的人物。”

  “我不是老板。”

  “是是是,那个……时书记。”

  时偌“噗嗤”地笑了:“您叫我时先生就行了,没这么多讲究。”

  老韩连声应着。

  今天天气好,时偌心情也不错,此时正是学生上学的时间,时偌望着车窗外身着校服,骑着车子一闪而过的少年们,情不自禁回忆起了自己的年轻时代,嘴角浮现起笑容。

  手机铃声就在此时突兀地响起。

  时偌看到上面显示的三个字,笑意更深。

  “珩之。”他接起了电话,柔声说。

  “怎样你才会撤热搜?开个价吧,时偌。”对方并不为他的温柔买单,语气冰冷而强硬。

  时偌的笑意凝固在脸上。他没想到傅珩之这么快就查到了他。不,与其说是查,不如说他应该是把所有可能人物排除后,发现时偌是可能性最大的那个。

  不过那又怎样?时偌既然做了,就不怕被任何人知道。

  更何况,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把事实说了出来而已。

  “珩之,那些消息是真是假,你心里最清楚吧。既然全部都是真的,那可就不是钱的问题了。”

  “时偌,你不要太过分。”

  时偌心中的一根弦被轻轻地弹了一下,他情不自禁提高了一点音量:“我过分?我只不过把事实说出来而已。对了,据我所知,你的这位宋西岭已经消失好几天了吧?你就不想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你说会是我先找到他,还是你先找到他呢?”

  “你想干什么?时偌,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按目前的速度,一周之内热度就会降下来,互联网有着鱼的记忆,不会对你的发展造成多大影响。”时偌又换上了轻松的语气,“而且希望你明白,这件事的主要责任人是你,而不是我。”

  “你会这样报复我,是我没想到的。”傅珩之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时偌,你利用职务之便,清算我们的私人恩怨,还牵扯到无关的人,妥当吗?”

  时偌浅浅地一笑:“或许这就是我的本职工作呢?另外我纠正你一点,我没有在‘报复’你,如果硬说和我的个人生活有什么关系,那么我只是想做一个测试而已。”

  傅珩之沉默不语。

  等待了五六秒后,时偌率先挂断了电话。

  大清早被傅珩之兴师问罪的电话搅了一通,他的心情着实变得不怎么样。下车后,刚刚抵达办公室,乔向松就敲门进入,道:“时偌,你找的人有消息了。”

  时偌心头一动:“在哪?”

  对方报了个地址。

  时偌眼睛眯了眯,黑而亮的瞳孔闪动着精明的光。

  乔向松:“时老板,没什么表示吗?为了给你找这个人,我可花了好长时间。”

  “少蒙我,这事是我们组员做的。你一下力气不出,倒是会邀功。”

  乔向松神色自若地说:“怎样?你看看你派下来的活,有几个人能做到?除了你那些专业的调查员……”

  “行了。”时偌怕了乔向松的口无遮拦,适时打断他,下逐客令,“没事就回去吧,我之后请你吃饭。”

  乔向松拍拍衣服,满意地走了。

  时偌坐到电脑前,开始查找他刚刚所说的位置。

  那是一处靠近郊区、充斥着大量老破小屋子的小区。

  ——可以,这很适合藏身,也很符合宋西岭“小小十八线演员”的形象。

  宋西岭和傅珩之在一起心不甘情不愿,又闹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双方精疲力竭,他们本来就不是适合彼此的人,奈何傅珩之钻牛角尖,死不放手。

  时偌从傅珩之这里下不了手,只好转战宋西岭。

  傅珩之居然还不知好歹,嫌他掺和,可他只不过为他们岌岌可危的感情增添了一点点催化剂,他何错之有?

  就算没有他,他们也一定会分开,甚至会反复纠缠许久,闹得姿态难看,有什么必要——无论怎样,那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时偌的手指关节轻轻叩击着桌面,他想,这次的恶人由他来当吧。

  这两个人,他拆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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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管,宋西岭彻底放飞自我,开启阴间作息。天刚破晓时他倒头就睡,到下午三点才睡眼惺忪地爬起来,首先上网看看今天骂自己的人有没有变少,然后打开游戏,排位上分。

  然烬有时候会陪他一起,但大多数都是他一个人。

  宋西岭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他饿了会点个外卖,渴了会自己倒水,按时洗澡,心情谈不上愉悦,却也没有多么忧郁。或许是之前被按头吃药的缘故,最近暴食、催吐的情况也在变少。

  他很满意这样的自己。

  他要把自己最好的状态调整出来,然后回到家里,去见他的弟弟、叔叔,以及……妈妈。

  他很少想起傅珩之,虽然梦里会偶然出现那些破碎的片段,可醒来后,他只觉得它们遥远得如同上世纪的事。

  即使那些事明明才远离他的生活仅仅一个星期而已。

  下午三点钟,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宋西岭睡前看了网上一些不好的言论,再次犯了病。他这次甚至喝了点酒,没吐干净后又吃了点泻药,整个人又醉又难受,闷头大睡着,突然,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门侧对着床,距离超不过五米,声音非常响亮,他立刻就被吵醒了。

  “笃笃笃”三声,不急不徐。

  宋西岭揉着眼睛,酒还没有完全醒,整个人醉醺醺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背心,一条松松垮垮的大短裤。他踢着拖鞋走到门口,嗓音沙哑:“谁?”

  “你好,我是时偌。”

  宋西岭眉头一皱。

  他记得“时偌”这个名字,在傅珩之的手机上出现过。

  这是傅珩之那边的人?

  难道,傅珩之这么快就找到他了?

  他心头一紧,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门外的人率先开口道:“不是傅珩之让我来的,我不会告诉他你在这里。你先把门打开,我有件事要找你谈。”

  僵持着不是办法,宋西岭只好将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转动。

  在打开门、看清楚来人面目的一瞬间,他惊讶得停止了呼吸,甚至揉了一把眼睛,以为自己喝多了脑子不清楚,看错了。

  他好像看到了个“高配版”的自己,除了比他矮点,气质也更成熟点。

  时偌穿着一身颇有质感的风衣,衬衫扣子被一丝不苟地系在最上面,用发胶固定的头发乌黑油亮。他站在狭窄昏暗的楼梯间里,像技术拙劣的修图师用软件合成的图片,整个人的风格和破烂的背景格格不入。

  时偌却对此毫不吃惊,他扫了一眼宋西岭,就绕过他进入房间,环视一圈说:“你就住这种地方?”他刚一进门,就闻到了室内淡淡的酒味,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个人也太邋遢了,不仅不修边幅,连屋子也不打扫干净,而且都大下午了,还在床上蒙头睡觉。

  简直……傅珩之怎么看上他的?

  时偌的语气平淡中充斥着鄙夷,表情也不太好看,被宋西岭敏锐察觉。

  “你找我干什么?”本来就怀疑这人是傅珩之派来的,现在又听他态度这样差,宋西刚刚还有点自惭形秽,现在全忘了,一身的刺都隐隐地炸了起来,不答反问。

  时偌这时回过头来,戏谑地看着他:“我是傅珩之大学时的男朋友,你知道么?我这次回来,是专程和他和好。”

  宋西岭微微怔住了。疑惑,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突然涌上脑海,他的气势在瞬间弱了下去。

  ……前男友?

  傅珩之从未和他谈过任何与感情相关的事情,更何况是前男友。

  宋西岭从来不知道,他有个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前男友,是巧合吗?

  他更不知道,傅珩之什么时候与前男友取得了联系,而且工作上你来我往,交往密切。他们已经打算和好了?那么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的大脑有点混乱,明明还没有捕捉到最重要的信息,但感觉真相已经离他极近,几乎触手可及。宋西岭的心脏跳得飞快,看着时偌的嘴唇一张一合,声波传递到耳中,明明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可几乎就在煞那间,他小腿一软,一下瘫坐在沙发上。

  时偌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你以为傅珩之为什么和你签五年的协议?如果不是因为你恰好和我有点像,如果不是我那几年正好不在他身边……你以为你会有这个机会?”

  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宋西岭的脑子瞬间停止了运转,他呆滞地盯着时偌那张与他相似的脸,那上面带着讥讽十足的笑容,刺得他胸口闷痛。

  那长达五年的协议,居然是因为这样一个荒谬的理由?

  半晌他嗓音颤抖,低声反驳:“我不信。”

  可是他潜意识里知道,时偌的话才是真的,这段话的逻辑完美无缺,他找不到任何充足的理由去反驳。

  他像一只被大浪打上河岸后,失去水源、濒临死亡的鱼,还在奋力挣扎,想要得到哪怕一丁点儿的合理的解释,来告诉他,错了,时偌说错了。

  这么多年,傅珩之一直都对协议原因闭口不谈,宋西岭知道那绝不是傅珩之一是头脑发昏,可无论他怎么问,都得不到一个逻辑完美的回答。

  然而现在,他们已经解除合约,已经全部结束,这个答案却生生地摆在他了的眼前。

  为什么……

  时偌这时从风衣口袋取出一张薄薄的卡片,随手一扔:“随你信不信。无论怎么样,你现在可以滚了。”

  宋西岭一眼认出,那是一张火车票。

  它在空中翩翩摆了两三摆,然后安静地落到了地上。

  浓重的酒意仿佛现在才正式涌上头顶,他头痛欲裂,狠狠地甩了一下头发,拳头轻轻按压太阳穴。

  “是傅珩之——”让他离开?

  “不是傅珩之。”时偌不耐烦地打断,“你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你和他根本不可能。他有才华有学识有家世,你有什么?你只不过年轻了一点而已,可是你知不知道,傅珩之年轻的时候也比你现在强百倍、千倍,就你这副样子,也配得上他?”

  面对着时偌如同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和毫不留情的攻击,宋西岭却像个木头人一样,没有很大触动。

  他满脑子都是傅珩之——傅珩之居然,骗了他这么多年。

  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和这个时偌有点像,所以将他当作某人的替身,给予一点怜悯,一点关怀。

  他在一次次用温热的手掌抚摸他的额头,在温柔地亲吻他的眼睛的时候,在他们一次次在床笫间翻云覆雨、抵死缠绵时,他心里想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甚至是喉咙深处呼唤出来的,是他,还是时偌?

  时偌见他不动弹,摇了摇头,眼神中是完全不加掩饰的蔑视:“你没有当宠物的自觉。攀傅珩之这根枝,首先要听话,要挥之即来、招之即去。他高兴的时候,你端着,他厌烦时,你纠缠,你对他来说,有什么用?添堵吗?对了,你知道傅珩之这么多年留着你是为什么吗?”

  宋西岭耳畔嗡嗡作响,太阳穴随着时偌铿锵有力地字句突突直跳,他随手抄起一个酒瓶,软绵绵地向那人的身侧甩去。

  他想让时偌闭嘴,时偌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把他本就伤痕累累的心脏插得血肉横飞,支离破碎。

  可时偌却偏不如他意,他来前就打好了一切腹稿,因此言辞之间,极尽刻薄。

  “这件事情,我一开始也想不通。他说你和我有几分像,我现在看,估计也不全是因为这个。”酒瓶砸在时偌的脚下,炸裂开来,发出刺耳的声响,时偌一点也不惧,伸脚轻轻踢了踢锋利的玻璃碎片,嘴角浮现起嘲讽的笑,“瞧瞧你那天真无邪的样子,幼稚得简直可笑,也算是在娱乐圈呆过的人了,嘴里天天还说着让他一心一意的梦话。要我是他,估计也忍不住留在身边逗着玩呢。”

  宋西岭的心里像被挖去一块肉一样钻心地疼,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泛着血色的双眸,咬紧牙关:“滚出去——”

  然而他用尽力气挤出的这三个字对于时偌来说,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威慑力,时偌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眸色沉了沉,后退一步,说:“我劝你拿着这张火车票快点消失在我眼前,否则下次就不是一条热搜这么简单的事了。”

  说完他跨出房间,砰地甩上了门。

  薄薄的卡片安静地躺在地上,宋西岭的眼神几乎要将它射穿。那是一张由京城去往南方某座大城市的火车票,车程八小时,售价六百五,名字是他的。

  窗外乌云密布,家里暖气开得十足,可宋西岭却手指冰凉,微微地颤抖。时偌的一字一句在他的耳畔回荡着,犹如一把把杀人不见血的冰刃,带着毒的刀尖直抵骨髓,刺得宋西岭遍体生寒。

  他处在巨大的震惊中,居然一时半会儿都缓不过来。这么一个荒谬的、令他如此狼狈的理由,居然以这么一种羞辱性的方式展现在他的眼前。

  没错,时偌是在狠狠地羞辱他。

  但是真正将他的尊严和底线狠狠地践踏在脚下,堂而皇之戴着面具欺骗他多年的人,只有一个。

  ——傅珩之。

  可笑他居然爱上这么一个人,爱了这么多年。

  宋西岭感到呼吸困难,他扭过头来,手握成拳,关节被握得咔咔作响。他挥起胳膊,忍不住无力地甩到桌板上,酒瓶和桌面碰撞,发出一片脆响,它们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滚落在地上,霎时间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他心里深深埋藏了六年、所有对傅珩之反复旖旎的情绪,所有日夜不停燃烧的爱意,就在此时此刻,全部化为尘埃,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