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锋芒>第45章

  这天夜半下起了雨,雨势不大,只是连绵不断。轮守会议室的梁骞正专注地看着电子沙盘上队员们的动向,此时门被敲响,门缝间露出颜寂垂头收伞的剪影。

  梁骞望向推门而入的人,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半。

  颜寂把伞搁置到墙角,见梁骞一脸疑惑,并未做解释,而是问:“一直下雨,那边有在做地质监测吗?”

  梁骞点头,“没有异常。”

  颜寂点点头,走到电子沙盘旁边,上面的蓝色动点正呈三角队形朝目标地区迅速移动。

  地势原因,他们此程要翻过两山一丘,其中第二面山崖最为陡峭,植被稀疏导致崖壁的土层更加稀松,可供踩踏的石块随时会位移,极大增加了攀岩的不确定性。

  颜寂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电子计时器,距离哨响过去了十三小时零七分钟,风海成员已经到达第二面山崖正下方。

  颜寂抬手,正打算接通通讯,公共频道里忽然传来庄忖羽的声音,“梁骞,我想绕个道。刚刚我去左边探过路,那边有大型动物生活过的痕迹,不少犁开的路,而且地势较缓,雨天稳妥点。”

  张余行表示反对,“雨又不大,庄忖羽你怕什么?”

  庄忖羽的声音明显烦躁起来,“这里最近正是雨季,现在雨虽然不大,但这个月你知道下了多少场吗?你摸摸这些土,又湿又软,爬到中途要是滑坡塌方怎么办?”

  张余行没出声,估计是在探查土质,颜寂挪开本打算接通讯的手,朝梁骞比了个手势,示意梁骞不要让那边知道他在场。

  过了几分钟,张余行再次发话,“确实有这个风险,但你刚刚去那边探路也没走全程,万一改道那边中途路断了,或者要和野生动物打遭遇战,折返回来时间成本太高。”

  庄忖羽很快说:“你知道我们占领营地的第一标准是全员集结吧?爬这里,伤着一个,耗费的就不只是绕路的时间了,如果从那边绕过去,中途也许还能找到山洞休整一下。”

  趁张余行还没反驳,他又急着补上一句:“我们白天的速度已经超过既定标准了,颜寂说过不能过度疲劳,得把力气留在后头。”

  张余行“哼”了声,问其他人,“你们什么意见?”

  通讯中传来石头滚落地面砸出的闷响,曲舟随即说到:“土是软了点。”

  庄忖羽问:“梁骞,你怎么看?”

  梁骞和颜寂对视一眼,抱臂说道:“自行权衡。”

  后来大部队还是采纳了庄忖羽的建议,本来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奈何庄忖羽的尾巴翘得太快,通讯还没关就说:“颜寂答应我如果我赢了就陪我做一件事,相信我准没错,我可比这里的所有人都想赢。”

  曲舟总是冲在捧哏第一线,“什么事什么事?”

  颜寂眉峰不自觉压低,担心庄忖羽又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结果通讯被那边直接挂断了。

  颜寂额角青筋微颤。

  梁骞看热闹不嫌事大,凑过来问:“诶,什么事啊?”

  颜寂背过身拉开一张椅子缓缓坐下,每一个动作都诠释着逃避。

  梁骞笑了,“颜寂,你半夜跑回来该不会是看这场雨下太久,担心小王子吧?”

  颜寂看都不看他,掩在桌下的手指轻触腹部。

  就在不久前他被闷雷惊动,本就不深的睡眠里藏着过往那一场淋漓大雨,或许因为睡前雨就开始下,那天庄忖羽半边肩膀豁开的一道大口子鲜明倒映在记忆里,插进骨肉的树枝淌着血,顺着庄忖羽的指尖落到他的眼皮上。

  坠落感猛地袭来,他浑身一颤,似乎摔在庄忖羽身上,恍惚间听到庄忖羽颤声问:“我会死吗?”

  睡眠再也无法持续,他疲惫地睁开眼。

  招待所的房间里很安静,未拉帘的玻璃窗外阴雨迷蒙,他虚眼去看时间,距离躺下才过去两个多小时,身体并未得到充分休息,腹中还阵阵隐痛。

  他撑起身体靠到床头,呼吸不甚平稳,直到薄被摩挲的声音停止,他才察觉到肚子里不同寻常的动静。

  这种由细微逐渐放大的躁动一直持续到他在会议室坐下,他才后知后觉这大概是两个小生命和他打的第一声招呼,哪怕这给他脆弱的宫体造成了负担,他仍不自觉地抬起指尖轻轻回应。

  “来,垫着。”梁骞忽然往他身后塞了一个软垫,眼神下瞟,问道,“怎么了,肚子不舒服?”

  颜寂摇头,拿过此前放在桌上的杯子想要喝水,梁骞托着杯底把杯子从他手中夺走,碎碎念道:“这小子可以啊...”

  颜寂看向他,眼含问询。

  梁骞走到会议室角落兑热水,背对着颜寂勾了勾唇角,“你家小王子可牛了,走之前拉着我们几个长官开了场小会,事无巨细地交待怎么照顾你,刚刚那个垫子也是他提前让后勤带来的,他甚至猜到你晚上可能不会老老实实休息。”

  “他说如果你半夜还在这里,一定要记得监督你喝温水,怕你喝凉的又想吐,”他说到这里,折身把杯子递回去,“喏,还真被他猜准了不是,你就缺他这么个管你的人。”

  颜寂接过杯子凝眸片刻,喉间淡淡“嗯”了声。

  后半夜颜寂都守在会议室,一直等到电子沙盘上的蓝色动点都平安登上山顶。

  庄忖羽来通讯汇报进度,和梁骞确认完接下来的计划后问:“颜寂有在招待所好好休息吧?”

  梁骞张了张口,眼神先一步移向坐在一旁的人,随即挑眉道:“嗨呀,挂念了你一宿,一直在这盯场呢。”

  庄忖羽叹气,喊了声“颜寂”。

  颜寂拒绝交流。

  庄忖羽又连续喊了好几声,颜寂烦不胜烦,严肃道:“认真比赛。”

  庄忖羽不悦道:“你别让我担心我不就认真比赛了?”

  “喝了温水。”颜寂言辞肯定,似乎坚定地认为这能说服庄忖羽。

  结果是庄忖羽沉默几秒,忽然笑出声来,不再追究其他,只低声说:“乖,等我回来。”

  颜寂不明所以,皱了皱眉,却见梁骞也在一旁扶着桌子笑,看到他望过来,抬手点点他说:“颜寂啊颜寂,你...你也有今天。”

  “你也有今天”这句话从和庄忖羽确认关系以来,颜寂听了不下十遍,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明显的改变,只觉得他们聒噪,于是他抬手挂断通讯,想要起身,未料后腰竟是酸得难再直立,这让他不得不稍躬起身子去适应。

  这时梁骞走到他身后,双手自然贴到他的腰侧,说:“给你摁摁。”

  颜寂再被接触到的瞬间本能地前倾,避开了梁骞的手。

  忽然这么一下,俩人都愣住了,梁骞干咳一声,先颜寂一步抛开尴尬,开口道:“以前我们不也经常相互拉伸嘛?我前段时间去姜潜那儿被他好好训练了一通,现在可会按摩了。”

  颜寂动了动唇,又听梁骞道:“我服了,颜寂你这是彻底栽小王子手上了,要完啊,腰都不给我们这些老弟兄碰了啧啧啧啧。”

  颜寂直接站起来,不赞同道:“我没事,无需按摩。”

  梁骞一副无奈的模样,转而提出一起去吃个早饭,让其他人来接班,颜寂没有拒绝的理由,和梁骞去食堂喝了碗白粥。

  此后几天颜寂都过着被众人小心看顾的日子,这让他非常不适应,在赛程第一阶段结束的早晨他忍无可忍,像庄忖羽那样拉着同样的几个人开了另一场小会,但几人服不服从就另当别论了。

  本次团体对抗赛共持续了五天,第二阶段的四支队伍实力太过相近,把战线拉得很长,最终收官那天风海原本占了上风,可意外突发——就在风海成员兵分两路准备包抄时,潜入密林中的庄忖羽小队遭遇了一条刚进入冬眠状态的银环蛇。

  庄忖羽当时正奔袭在队伍末端,关注另一组人员的埋伏情况,无暇注意埋在枯枝烂叶下的细小蛇洞,受到惊扰的蛇在反应了几分钟后,迅猛地蹿咬向最后途经洞口的庄忖羽。

  会议室的通讯中只听得庄忖羽一声闷哼,随即他的频道被本人单方面掐断,方锐第一时间看向颜寂。

  颜寂眸光低垂,面色看不出端倪,但方锐明显看见他放在桌面的手指蜷起了一瞬。

  曲舟的声音切入,焦急道:“报告,忖羽被蛇咬了。”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颜寂就发问:“品种。”

  “初步判断,应该是...”曲舟顿了顿说,“银环蛇。”

  “终止任务,带他出来。”颜寂当机立断,回头对杨琦吩咐,“去上报情况,让医疗站准备对应的血清。”

  “收到。”杨琦和曲舟同时领命。

  就在杨琦推门要离开前,颜寂抬了抬手指,“等等...”

  杨琦回过头,颜寂似乎在犹豫,没再继续说话。

  就在他打算问询的时候,颜寂却朝他走来,“调辆车,我去一趟。”

  杨琦迟疑道:“颜队,去那边要开一个多小时山路,路况很差的,你还是留在这里吧,我去现场看看情况。”

  方锐上前压住颜寂的肩膀,“那蛇毒是毒,但你别慌,及时送出来不会有事的。”

  颜寂平静道:“个人赛下午也在那边开展。”

  方锐不悦地说:“死鸭子嘴硬,你不就是想去看他。”

  颜寂不和他掰扯,绕过他去推门,同时对杨琦说:“出发。”

  事实和杨琦猜想得差不多,颜寂坐上车没多久就犯了呕,崎岖弯绕的山路对特种兵出身的人造不成什么困扰,但颜寂自怀孕以后体质明显在下降。

  他抵唇靠着车窗,始终无法放松的眉关泄出难耐的不适,方锐扯了个垃圾袋递过去,揽过他的后背拍了几下,叹气道:“忍什么,吐出来,和我们几个还矜持啥,再说了这小王子要这么脆弱一咬就死,那还要他干嘛啊。”

  颜寂干咳几声,推开方锐的手摇了摇头。不是他不想吐,是胃里的酸苦不上不下梗在胸口,腹中胎儿因着车身时不时的震动再次躁颤起来,让他连低头弯腰都费神。

  方锐是个急脾气,看不得颜寂这样,正想发作,被梁骞拉住了,“孩子又不在你肚子里你干什么,他已经够难受了,有需求自然会说,你坐好。”

  方锐气不过,往后一靠两眼一闭,赌气不说话了。

  几人就这么一直沉默到目的地,颜寂下车调整好气息直接去往医务室,庄忖羽刚被送回来,队员们都围在门外看军医给他处理伤口,颜寂来到人群后面,插空往里看,那人正坐在高椅上垂着脑袋,显得非常没精神。

  庄忖羽有严重的蛇应激。

  在他刚进风海那次事故中颜寂就清楚地意识到这会是庄忖羽的痛点,也给庄忖羽安排了脱敏训练,但目前还没完全达到预期效果。

  就像现在,颜寂看得出来庄忖羽能保持理智,但尽管克制,他还是在发抖。

  “颜队,”张余行站在队伍外围,率先注意到颜寂,“你怎么来了。”

  颜寂朝里面抬了抬下巴,“被咬的时候,他什么反应?”

  张余行客观道:“比以前有进步,但还是对蛇苦大仇深。”

  曲舟凑过来说:“得亏他对蛇发疯,要让那蛇溜了,就难判断是什么蛇毒了。”

  坐在里头的庄忖羽福至心灵般察觉到谈话声,朝外探头,低声道:“颜寂?”

  队员都顺着这一声饱含委屈和期待的呼喊回过头去,颜寂朝大家点了点头,从他们让出的通道中走进去。

  军医起立向颜寂敬了个礼,主动汇报:“刚清创,做了皮试,等十分钟看情况。”

  颜寂颔首,低头便撞上庄忖羽直白的视线,这家伙眼睑发红,面色苍白,乌发汗湿凌乱,甚至还黏着一片枯叶,就这么直勾勾盯着颜寂,一言不发。

  颜寂看他几秒,转身对外面一众人交待:“各位辛苦,排名是其次,归队后我们开会总结,现在都去休整吧,好好准备个人赛。”

  待人群散去,军医出门准备血清,颜寂才上前摘掉庄忖羽发丝上的叶片,与此同时庄忖羽身形微晃,脑袋埋到颜寂腰侧。

  颜寂低头看他许久,伸手碰了碰他的耳朵。

  他环住颜寂的腰腹,“我头晕,还冷。”

  颜寂“嗯”了声。

  他继续说:“我的腿肿成火鸡腿了,好丑,你不要看。”

  颜寂把目光从他的伤口上移开,道:“没看。”

  庄忖羽蹭了蹭颜寂,过了会儿,语调忽然变得异常低落,“我下午是不是不能参赛了?我肯定...肯定拿不到前三了。”

  颜寂沉默不语。

  庄忖羽扯住他的衣服,努力抬起昏沉的头,不解道:“蛇...我也没想过会遇到蛇啊....”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敲后脑勺,因为感觉到意识正在逐渐被侵蚀而烦躁,颜寂捉住他的手,他愣了愣,重新垂下头,脸颊无力地贴到颜寂肚子上,喃喃自语:“如果明天我能恢复,我还想参赛,要不....标准放低点吧,前.....前十?”

  颜寂还是没回话。

  庄忖羽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兀自点点头说:“我看行。”

  颜寂垂头捏住他的后颈,颇为无奈,“行什么,清醒点。”

  庄忖羽还在发抖,余光看到军医进来,不答颜寂的话,挣扎着把手伸过去,“快打快打,我....我还要参赛的。”

  军医不明所以,看了眼颜寂。

  颜寂抬手把庄忖羽的眼睛遮住,把快跌出去的人兜回自己身边,示意医生不用管这人的胡言乱语,直接扎针就好。

  庄忖羽打上吊针没多久就睡了过去,这一睡不知天昏地暗,再醒来已是深夜。

  他躺在医务室小隔间的床上,受伤的腿裹着医用纱布,残余肿痛和烧灼感,但整个人精神焕发,显然已经躲过了蛇毒的威胁。

  察觉到身边有动静,他转了转脑袋,看到颜寂正坐在床边脱鞋,由于四个月的肚子已经有了规模,他弯腰的背影透出些吃力。

  颜寂把鞋摆放整齐,忽然感觉到后腰贴上一团热乎,不用想都知道是庄忖羽黏了上来,他还没有下一步动作,庄忖羽又爬起来在他后颈吻了吻,随口问:“几点了?”

  “十一点四十。”

  庄忖羽抱着他没了动静,呼吸喷在他的颈侧痒丝丝的。

  颜寂推了推庄忖羽,“起来,去洗个澡。”

  庄忖羽下意识瞄向自己的腿,颜寂穿上便鞋站起身,回头道:“我帮你,下来。”

  庄忖羽闻了闻自己一身难以言喻的怪味儿,想起在此之前他已经五天没洗漱过,赶紧心虚地下床,又心虚地掸了掸被子。

  他走路姿势勉强,一拐一拐地到颜寂旁边问:“今天你睡这儿?”

  颜寂“嗯”了声,待进淋浴间关上门,指了指旁边一高一低两张木凳,“脱衣服,坐过来,伤腿抬上去。”

  庄忖羽老老实实把自己扒干净,把伤腿搬到高凳子上,目光黏在颜寂身上。

  颜寂试好水温往他头上淋,没一会儿就淋到了他的眼睛里,他仰头捂着眼睛笑,“还以为你多会照顾人。”

  颜寂面无表情,往他手里塞了块肥皂,“自己搓,别碰到纱布。”

  庄忖羽握紧那块肥皂,在指尖把玩了几道,忽然低声说:“颜寂,你真疼我。”

  颜寂拿着花洒的手微顿,又听见庄忖羽鼻音渐重,“小时候被蟒蛇攻击,奶奶还在病床上,没人来抱过我...那天我爸给我的平安扣也丢了,我真的很难过。”

  颜寂的动作慢下来。

  庄忖羽扭身偎向他,没再说话。

  颜寂轻叹一声,拿走他手里的肥皂在他身上抹了几道,大致给他收拾干净,用干毛巾盖住他的头顶,“以前的事不要再想。”

  “嗯,不想了,”庄忖羽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把颜寂整个环住,垂眸亲吻颜寂的唇畔,“我有你了。”

  颜寂没反抗,任他吻着,本以为吻完就能安抚住庄忖羽的情绪,把人送回床上休息,却发现庄忖羽的小兄弟并不这么想。

  “颜寂...我想要你,”庄忖羽微睁的眼里饱含爱与欲,他沉声说,“比任何时候都想。”

  颜寂望进他泛红的双眼,被那些复杂而强烈的情绪牵扯住。

  庄忖羽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没心没肺耍赖皮的样子,这让他总容易忘记,在许多年以前,庄忖羽也不过是个会委屈会喊疼的孩子。

  因为想要的爱经年缺席,于是如今又变得那么容易感动和满足。

  “唔....”出神的间隙,颜寂再次被吻住,庄忖羽浓烈的爱倾注而入,在他口中翻搅起浓情欲浪。

  他被庄忖羽吻得难以呼吸,又被庄忖羽抄起双腿抱出淋浴间,身体挨到床垫的那一刻,他抵住庄忖羽的锁骨,微喘道:“...不行。”

  庄忖羽好似想起什么,忽然起身去了趟门口,颜寂听见他锁门,撑着床板想要起身,却被折返回来的人重新压了回去。

  庄忖羽不说话,俯身接连在颜寂颈侧吮吻,颜寂拦住他的肩膀,皱眉偏开头,沉声道:“这里是医务室。”

  庄忖羽眼睛亮晶晶的,像做贼一样凑到他耳边,“我锁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