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锋芒>第40章

  “颜寂怎么还没来?”模拟刑讯室内,方锐和其他人员做完准备工作,看了眼时钟,拿着名单走到杨琦身边说,“你回办公室找一下他,我现在得去喊人过来了,时间紧。”

  杨琦刚转过身,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人正是颜寂,他先朝总部派来的督察员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杨琦,“都准备好了?”

  杨琦点了点头,“文件在桌上。”

  颜寂“嗯”了声,在相应的位置签上自己的名字,旁边的督察员和颜寂相熟,在他签署文件的同时热络地问:“上次那小子呢?”

  颜寂眼带疑惑地看向他。

  督察员笑着说:“就军演那回总黏你后头那个,我刚刚路过训练场没看着,他该不会没通过你们选训吧?”

  颜寂垂眸,把笔放回桌面,淡声道:“出任务。”

  “哦。”督察员戏谑地拖长音调,撑着脑袋上上下下打量他,“有戏没?难得看到个敢追你的。”

  颜寂置之不理,督察员“啧”了声,又找上杨琦,“诶小杨,怎么样啊?”

  杨琦装傻,“什么怎么样?”

  督察员挤眉弄眼,杨琦耸肩,“我哪儿知道长官的事。”

  督察员很失望,作势踹他一脚,往桌上趴,“人来了叫我,我歇会儿,大老远过来累死了。”

  没过多久,方锐领着第一位选训成员进门,杨琦把督察员喊起来,新一届选训的模拟刑讯拉开序幕。

  颜寂始终站在不远处观察,全程没发表过任何意见,方锐在换人间隙来找他,“我怎么看你精神不太好?”

  颜寂摇摇头,没多解释。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方锐没打算放过他,换了个问题继续盘问。

  颜寂抬手轻捏住鼻梁,音色恹恹,“睡过头了。”

  方锐脸上写满问号,凑近了去瞧他,“你?睡过头?你在给我开什么孟加拉玩笑?”

  颜寂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指指不远处,示意他去做好自己的事。

  方锐瞪着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说:“小王子今晚可就回来了,你该不会是心烦不想见他吧?”

  颜寂显然不想提起这个问题,绕过方锐想往桌椅方向走,方锐拉住他,不依不饶道:“床头吵架床尾和,他这都出去那么久了,你们是闹了什么天大的矛盾?”

  督察员支棱起耳朵看向这边,一脸兴致盎然,颜寂晨起头便隐隐发晕,身上也乏力得严重,此刻被方锐这么一扯居然后退了半步,他定了定神,无奈道:“我俩没事。”

  “屁。”方锐直截了当朝他嘣了个字,一副过来人的神情,“等着,结束了再和你聊聊。”

  说是这么说,但方锐压根没逮着颜寂,模拟刑讯完成以后他还在和杨琦统计数据,颜寂已经不声不响把督察员送走并且回了宿舍。

  往常颜寂都会留到最后查看结果,今天却碍于身体情况异常。晨起眩晕不说,站了几个小时后腹中也开始扯着疼,从一开始的刺痛愈演愈烈,到模拟刑讯结束时已经疼出冷汗,这让他不得不提前回办公室。

  他撑住桌面沉沉喘出口气,又一阵挛痛袭入小腹,他呼吸一猝,忍不住躬腰垂下头去。

  这么忍了几分钟,疼痛仍没有要缓解的趋势,胸口也随之感到烦闷,他有些无力地扯了扯衣领,缓步走向卧室卫生间。

  庄忖羽回来的时候颜寂还没出来,自从那次不欢而散,他和颜寂冷战了近半个月,后来他被外派出任务,一去又是许久。

  埋在心底的结始终阻止他靠近颜寂,他数次想要直接去问,自尊心却让他开不了口,颜寂态度总那么不咸不淡,这让他既愤怒又挫败,明明想得抓心挠肝,偏要犟着不肯说一句软话。

  不久前军车刚把他们送回基地,他一下车就匆匆赶往颜寂办公室,却仅仅站在卧室门口,只想远远看一眼,然而他没料到卫生间的灯还亮着。

  他透过门缝往里瞄了瞄,杵在原地舍不得离开,直到卫生间里传来一声很轻的闷 哼,与此同时门被推开,颜寂发丝微潮,脖间搭着毛巾,摁住肚子走出来,他脚步很慢,看上去难受得紧。

  庄忖羽眉头紧皱,顾不得那么多,抬手推开房门。

  颜寂动作一顿,在看到庄忖羽的同时放下了身前的手,连带着腰也直起来。

  他们相顾无言,庄忖羽上下打量颜寂,见这人面色苍白,他只得微压喉结,压着火气先开口,“哪里不舒服?”

  颜寂拿起毛巾擦干发丝的水,随手挂到衣架上,摇了摇头就想往床边去。

  庄忖羽朝前几步攥住他的手腕,嘴角紧抿,朝他低下头,“我认错。”

  他说完,轻轻拉住颜寂的手,重复道:“我向你道歉。都是我的错,是我无理取闹,你想怎么罚我都行,但现在你身体不好,别和我赌气行吗?”

  颜寂努力忍下腹中翻了天的绞痛,稳住声线说:“我没和你赌气,我只是给你时间冷静。”

  庄忖羽心底升腾起强烈的委屈,事到如今颜寂依然没有任何要主动和他解释的意思,还在居高临下地施舍他冷静的时间。

  见庄忖羽没说话,颜寂拿开他的手说:“你先回去吧。”

  这是个谈心的好时机,庄忖羽情绪还算稳定,他其实应该抓住机会好好问问庄忖羽究竟在为什么抓狂,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意识到庄忖羽所纠结的并不仅仅是罗芩的事,可他明白自己现在的状态绝对不足以支撑一次促膝长谈。

  庄忖羽蜷起手指,克制住情绪问:“我连关心你都不可以了吗?”

  颜寂摇了摇头,“我没事。”

  庄忖羽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没事吗?可我刚刚看你摁着肚子。”

  颜寂毫不躲闪,任他盯着。

  庄忖羽被他的姿态气得牙痒,实在忍不住低声骂道:“你能不能别倔。”

  “我没有。”颜寂平静地说,“你回去吧。”

  “回去回去,你就那么不想见到我?颜寂,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会时时刻刻想见他,想听到他的声音,想拥抱想亲吻。”庄忖羽墨黑的瞳孔再包裹不住失望,浓重的情绪倾泻出来,字句都是控诉,“可你从来没有这样想念过我。”

  颜寂似乎被他的情绪感染,只觉得腹中坠感愈烈,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的呼吸不自觉加重,直觉不能再让庄忖羽多待,开口更是不耐,“我想休息了。”

  除了这些,他说不出多余的话,也根本没有精力细听庄忖羽的话,他只知道自己肚子里恐怕是又有了小生命,并且情况已经不太乐观,否则他淋浴时也不会出血。

  如果庄忖羽没出现,此时他已经在开车去医院的路上,可庄忖羽现在挡在这里,无疑在把他往绝路上逼。

  从失去第一个孩子那时起,他就下定决心不能让庄忖羽知晓那孩子的存在。庄忖羽有多期望孩子的到来,又有多爱重他,甚至为了维护他而违背爷爷奶奶的意愿,这些他都看得太清楚。

  也正因如此,他更加不愿让庄忖羽失望,不仅是失望于那个孩子的逝去,还有他可能根本无法 正常生一个健康孩子的事实。

  与其让庄忖羽跟着他一遍遍体验别离的痛苦与遗憾,倒不如把这些都留给自己,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告诉庄忖羽。

  他失去过很多,如今唯独不想失去面前这个人,说到底,他不过是在胆怯。

  然而庄忖羽没给他逃避的机会,反而被他一再的驱赶给激怒,忽然伸手去碰他的腹部,咬牙切齿地说:“你究竟怎么了?”

  颜寂条件反射,闪身避过他的手,眼神冷下去,“出去。”

  庄忖羽逆反心被激起,气极了冷笑一声,“我不出去,你想怎么办?”

  颜寂没空纠缠,直接绕开他走出房门,但庄忖羽没有善罢甘休,他跟在颜寂身后,想印证自己的猜测,而在颜寂真的走向停车场的时候,他只觉得鼻头发酸。

  那种不管不顾发出质问的冲动怎么也压抑不住,他大声朝颜寂吼起来,“颜寂,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颜寂回过头,眼里闪现疑惑,于庄忖羽而言那就是助长怒火的风。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的话变得尖锐,“你不信任我,不想和我长久就直说,没必要遮遮掩掩,我没想到风海大队长连说句实话的勇气都没有。”

  “你...”颜寂开口想说话,可小腹深处的撕裂感让他止住话头,他不得不扶住车前盖,勉强支撑身体。

  庄忖羽见他摇晃,强忍住要扶他的本能,沉声道:“我没猜错的话,你本来是想避开我去医院堕胎吧?只是真不巧我赶回来了。”

  颜寂五指摁紧车身,拧眉低声道:“你说什..呃.....”

  “躲我躲得那么明显,还要否认吗?”庄忖羽不顾颜寂的拒绝,轻抚上他的小腹,“这里面到底是肠胃炎,还是活生生的孩子,你心知肚明。”

  颜寂握住庄忖羽的手腕挪开,早已没了说话的力气。

  庄忖羽掌心落空,站在原地,眼眶通红充血,嗓音沙哑得如同被刀子刮过,“其实吃避孕 药就好了,为什么不吃?不是准备了那么多吗?你那么害怕和我有瓜葛,为什么要抱侥幸心理?人 流有多伤身你不知道吗?颜寂你为什么总要折磨你自己!”

  颜寂猛地抬头,嘴唇轻颤,庄忖羽把那当做秘密被戳破的惶然,更加苦涩,“你难道怕我逼你把孩子生下来吗?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真正逼过你什么,我总要向你认输的,哪怕你不想要我了我也...”

  “闭嘴!”颜寂忽然爆发,紧接着再也无法遮掩地撑扶住腰腹,深深弯下腰去。

  庄忖羽听见他发出低沉短促的呻 吟,手心沁出一层冷汗。

  颜寂喘息着说:“我不想和你吵...去开车。”

  庄忖羽到底没敢拿颜寂的身体开玩笑,咬着后槽牙替他拉开车门,把人扶上去。

  去程路上俩人没再说过一句话,庄忖羽虽寒着张脸,眼神却止不住瞟向颜寂,颜寂则一直阖眸,眉间凝着化不开的怒意和痛楚,除此之外不肯再泄露分毫脆弱。

  抵达医院,颜寂不出意外被送进了产科,经过一系列查体后确诊先兆流 产,住院挂上了点滴。

  庄忖羽守在床边,脑子里一团浆糊。

  医生说此胎难保,颜寂却坚持先治疗观察,这颠覆了他对颜寂态度的认知。

  躺在床上的人被疼痛折磨得发丝湿乱,休息不得,攥着腹间被褥始终强忍着低 喘。

  医生进来检查,摇了摇头,看向庄忖羽,语气凝重,“他才刮 宫没多久,而且我看他的子 宫壁非常薄,不像是只刮过一次,这种情况至少两年内都不能再受 孕的,你怎么这么不注意。”

  庄忖羽无言以对,沉默着挨批。

  医生又说:“按他的情况很难怀得住这对双胞胎,且不说再刮宫很容易导致子 宫穿孔,就算真的保住了,他子宫痛敏那么高,又麻醉过敏,将来分娩怎么办?所以趁月份不大,我建议做药流。”

  庄忖羽身体一颤,张嘴险些发不出声,只能强迫自己开口问:“药流...是会比人 流好一点吗?”

  医生没给庄忖羽什么好脸色,讽刺道:“你还知道关心他啊?”

  庄忖羽顾不上恼,一再恳切地说:“医生,只要能让他好起来,都听您的。”

  “医生,”颜寂忽然出声,把俩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能不能再...再等等看?”

  医生见他满额虚汗,眼神却透着少在别人身上见过的坚毅,一时没给出回答。

  颜寂垂了垂眼,低声问:“如果这次不行,以后....”

  医生叹了口气,说法保守,“难了,但也不是绝对的...我再给你们一个小时吧,你们好好商量一下,如果一小时后症状还没缓解,那必须开始吃药了。”

  医生走后,庄忖羽不赞同道:“为什么不听医生的?再拖下去你会有危险,而且孩子你本来就不想要不是吗?”

  颜寂额角青筋直跳,语气格外烦躁,“我没说过不想要。”

  庄忖羽步步紧逼,“你都瞒着我舍弃过一次了,还顾虑什么?”

  颜寂扶紧腰侧,宫 缩毫无规律地碾磨着柔软腹壁,庄忖羽的态度弄得他气血翻涌,他忽然很想呕,随即捂紧了嘴。

  庄忖羽急了,扯了张纸就伸手去托住颜寂的下颌,轻抚他的后背,“吐出来,别忍,我给你接着。”

  颜寂直犯恶心,腹中每抽动一次都连带着胃往外倒腾,庄忖羽见他呕得背脊颤抖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又紧张又抓狂。

  颜寂吐到最后没了力气,虚脱般歪在枕上陷入浅眠,庄忖羽坐回陪护椅发现自己连睫毛根都湿透,分不清是泪还是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颜寂的体征在他睡着后逐渐趋向平稳,这一小时的危险期算是险险度过,医生查房时都有些惊讶,把这归功于颜寂身体的综合素质。

  庄忖羽守了一夜,早晨出病房打了个电话回基地,把大致情况告知方锐,通话结束后他又匆匆下楼买了份早餐,再推门而入时,颜寂已经醒转,正侧头看着点滴瓶。

  庄忖羽把米粥放到桌上,俯身观察颜寂的气色,颜寂见是他,直接说:“手机给我一下。”

  庄忖羽原本不想这时候还和颜寂起冲突,可颜寂满脑子只有工作的样子直往他枪口上撞,他突然呛道:“风海离开你一天就能垮还是怎么的?那么多人吃白饭的吗,还是说要等你回去挨个喂饭?”

  颜寂完全屏蔽他的讽刺,语气平板地说:“和方锐说一声。”

  “操。”庄忖羽来回踱步,音量开始拔高,“颜寂你能不能关心一下你自己的身体?”

  “孩子没事,我知道。”颜寂依然无波无澜,“声音小点,别打扰隔壁。”

  “谁他 妈和你说孩子了?我说你的身体,你自己的身体!”

  要不是碍于颜寂这幅模样,庄忖羽真恨不得去掐他的脖子。

  颜寂不太赞同地皱起眉,“公共场合,注意你的言行。”

  庄忖羽要被逼疯了,进卫生间用凉水猛搓了几下脸,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憋着脾气重新回到床边,尽量平静地说:“不谈其他的,我先喂你吃点东西。”

  颜寂摇摇头。

  庄忖羽喉结滚了好几下,弯下腰说:“你昨晚耗费那么多体力,好歹吃一点补补,成吗?”

  颜寂沉默半晌,短促道:“吃不下。”

  从醒来开始他一直头晕得想吐,连说话都艰难,又何谈进食,可在庄忖羽听来他只不过是在用冷漠表达对自己的抗拒。

  “算了,你看我心烦,那我走。”庄忖羽失望至极,大步流星离开了病房。

  他这一去真的没再回过病房,倒是杨琦几小时后步履着急地赶来医院。

  庄忖羽弓腰蹲在病房门口,面容颓唐,见到杨琦,他踉跄一下站起来,捏了捏不自觉蹲麻的膝盖,“来了啊。”

  杨琦担心地问:“你们...”

  庄忖羽摆摆手,“他生我气,不肯理我,你去了劝他吃点东西,哦还有,他可能会想吐,垃圾桶我放床头了,你及时帮他兜着点。”

  杨琦点点头,拉住门把手打算进去,庄忖羽又叫住他,不放心道:“他这人藏事,你要是见他皱眉,或者翻身,多问问他是不是又有哪里不舒...”

  杨琦无奈打断他,“我怕我照顾不好,你那么担心颜队为什么不留下?颜队从来不和人置气的,有什么问题..”

  庄忖羽不愿继续听,径自拉开门把人推了进去,杨琦拗不过庄忖羽,只好轻声拉开颜寂床位的隔帘。

  颜寂清醒着,见杨琦出现,淡声道:“你没必要过来。”

  杨琦举了举双手,“颜队你饶了我,你要是把我赶走,我会被忖羽撕碎的。”

  颜寂被他哽住,一时无话,示意他在陪护椅上坐会儿。

  杨琦陪颜寂吊水近四小时,不得不感慨颜寂实在是最好照顾的病人,一直躺床上安安静静休息,唯一提过的要求就是让杨琦递一下喝水的吸管。

  大抵因为将养得当,吊水结束以后颜寂的体能已经恢复了大半,杨琦长长松了口气,扶颜寂坐起时说:“颜队,你和忖羽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有孩子这么高兴的事,闹成这样多难受。”

  颜寂“嗯”了声,说:“我会解决,先问问方锐他回基地没。”

  “那个,”杨琦抠抠嘴角,讪讪道,“刚刚你睡着的时候,方队来电话问忖羽去哪儿了。”

  颜寂似乎毫不意外,一派从容地下床拿起挂在一旁的作训服,行为举止全然不像刚经历过先兆流产的折磨,“叫医生来,我换个衣服。”

  在杨琦再三保证会监督颜寂回去卧床休息的情况下,医生总算同意放人出院,杨琦去取药窗口拿上注射药液和营养剂,拎着袋子像个小跟班一样大步走在颜寂身后,无奈劝着,“颜队你慢点走....颜队,颜队你现在不能剧烈运动。”

  颜寂被他拦住,语带疑惑,“我没剧烈运动。”

  杨琦恨铁不成钢,“你走太快了。”

  “正常速度。”颜寂觉得他莫名其妙,直接绕开他,还提醒道:“待会我去水族馆,你先回基地,下午有一场中期考核,你别在这里耽误,数据我回去看。”

  杨琦欲哭无泪,只有受颜寂驱使的份,恭恭敬敬把人送到水族馆,忐忐忑忑嘱咐他慢点走路,又勤勤恳恳地自个儿开车先回了基地。

  杨琦走后,颜寂稍扶了扶后腰,向门卫提供了自己的姓名,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没想到门卫竟真放他进了园区。

  此时水族馆已经闭园,偌大的场地空无一人,颜寂凭借记忆找到海豚馆的后门,期望能在这里看见庄忖羽。

  庄忖羽曾说过这里是他情绪的避难所,当颜寂推开门看到湿漉漉缩成一团坐在水边的人,悬空的心虽然落了地,却也颤巍巍地瑟缩起来。

  庄忖羽听到声响,回头看见颜寂正往里走,忽然大吼一声:“不许过来!”

  颜寂显然没打算顺从,脚步未停。

  庄忖羽手一撑地跳起身,像头淋过倾盆大雨的狼矫健地奔过来,又急停在颜寂面前,双手拦住颜寂的肩膀。

  肢体接触以后,他反而不肯与颜寂对视,而是偏开脑袋恶狠狠地说:“你过来干嘛,地上那么滑,摔一跤又想进医院啊?”

  颜寂看他许久,拉下肩上的手,说:“我来问你句话。”

  庄忖羽松开他,一声不吭盯着远处的地板。

  颜寂轻声叹息,“孩子,你想不想要?”

  庄忖羽的眼珠子明显想转向他,但犟着一口气不肯依从,反问道:“难道我想要你就生吗?”

  “嗯。”

  颜寂回答得太快,以至于庄忖羽压根没反应过来,他逼视颜寂的双眼,不悦地说:“耍我好玩?”

  颜寂摇摇头,“我从没耍过你。”

  “那你...”

  “那些药盒你都看到了吧。”

  庄忖羽想起这些,情绪陡然低落,颜寂把一切看在眼里,知道一切再没有隐瞒的余地,只能向他剖白:“上次...人 流,是因为我身体异常。”

  庄忖羽没料到颜寂会主动解释,可听到身体异常四个字,他忍不住蜷起手指,担心地问:“什么意思?”

  颜寂喉结上下滚了滚,不紧不慢道:“孩子留不住,不得不打掉,不是我本意。”

  庄忖羽追问:“那医生说不止一次刮...”

  颜寂显得很坦然,“没恢复完全,复发过一次。”

  庄忖羽闻言,很久很久没再发出声音,久到颜寂觉得后腰的不适感变得愈发明显,才听见庄忖羽再次开口,“所以避孕药也是那时候买的?为了遵医嘱?”

  颜寂默认。

  庄忖羽忽然攥紧颜寂的手腕,急迫地发问:“那天...我以为你会吃避孕 药,为什么没吃?”

  颜寂眼里有着没来得及化开的痛意,那股低落的情绪如炭火烫伤庄忖羽,让他的泪瞬间高涌,蓄上眼眶。

  颜寂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反握住庄忖羽的小臂,低声说:“我想过长久,你别再难过。”

  “我难过什么,我这是气的,气的!”庄忖羽甩开颜寂,焦躁地左右来回走动,又回过头恶狠狠瞪视他,“这么大的事你敢瞒我?你知道我有多心....我....我快疼死了!颜寂你他 娘 的敢瞒我这么久!”

  他走了半晌,又回到颜寂面前质问:“这次怀孕是不是我爷爷去找过你麻烦?还是说....还是说你听到我和我爷爷吵架了?操!你操心我那么多干什么,我...我横竖都不要你管!”

  这么说着,他却紧紧把颜寂抱进了怀里,一边锁紧双臂一边破口大骂,骂到最后哭得厉害,几乎变成了祈求,“你不能这么过分,你凭什么一个人扛,不难过吗?难过的时候就不想要我陪着你吗?颜寂我舍不得你一个人吃苦.....”

  “忖羽。”颜寂沉默很久,再开口时带着些鼻音,他扶住庄忖羽的侧颈把人推起来。

  “没告诉你,只是因为我有些过去不敢说,现在我和你说实话,你听好。”

  庄忖羽还在掉眼泪,怒意烧成灰烬,徒留难以散去的责怪和伤心,颜寂抹开他眼尾的红,尽管想做到释然,音量却还是不自觉降低很多。

  “我接受过...*注射,也吸 过*。”

  揭开伤疤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短短一句话,颜寂下了很大的决心,也说得艰难。

  “因为碰过这种东西,我很难有健康的孩子,我不想让你们失望,你家世代从军,也很难接受我这样的污点,你...”

  “注射....疼吗?”庄忖羽像没听到他说的其他话,轻轻去摸他的侧脸。

  颜寂忽然觉得眼眶酸胀到极点,陌生的情绪压抑了几十年,在今时今刻酿成灾祸。

  庄忖羽微微低头和他平视,言语间全是酸楚,“哪怕你现在还没戒,也不会改变我爱你的事实。”

  颜寂的目光被他攫住,移开不得。

  “颜寂,你的过去对我没有任何影响,我想了解你的过去,只是因为我想更熟悉你,想成为对你来说独一无二的那个人,”庄忖羽沉沉叹气,“啧”了声,悔道,“我从没发现原来你这么笨,早知道我应该那时就刨根问底,哪儿还能容你自己胡思乱想到现在。”

  颜寂没回话,庄忖羽看他半晌,慢慢把他搂进怀里。

  颜寂在发抖,沉默里爆发的伤痛来势汹汹,一度让他难以呼吸,世界偌大,他知道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庄忖羽这样待他。

  相拥许久,庄忖羽忽然开始往他后腰摸,问:“腰酸不酸?”

  他愣住,而庄忖羽对他的反应异常敏感,不等他回话就直接把他横抱起来,“我就知道,你不舒服要说啊,更衣室有椅子,先去那坐会儿吧。”

  颜寂没挣扎,他只觉得浑身被抽干了力气,庄忖羽的怀抱对这时候的他来说有种异乎寻常的吸引力,让他露出前所未有的软弱。

  庄忖羽小心把他放到长凳上,又跑去外面把沾了水的手机拿过来,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嘴里念念有词,“你来的时候我还在学习怎么照顾你,一边骂你一边学,还哭了好几次,我真的以为你不要我了,手机都差点丢到歪歪嘴里。”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放下手机去握颜寂的腰,“来,我给你按按。”

  颜寂安安静静由着他按,又听见他问:“孩子...真要留?”

  颜寂侧头问:“你不想?”

  “我做梦都在想!”庄忖羽急着说,低头去看他尚且平坦的小腹,“只不过医生说...”

  “既然能出院,情况就不算太差。”颜寂沉着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庄忖羽掌心抚上去,有些紧张地问:“真的....真的可以?”

  颜寂轻叹,“相信我。”

  庄忖羽怔了挺久,忍不住在颜寂小腹处来回摸了好几次,“颜寂,我好期待。”

  颜寂忽然抓住他的手,顿了顿,低声道:“我问过医生,现在还无法确保孩子各方面都健康,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明白。”庄忖羽和他十指交握,郑重地说,“不管怎样,一起面对。”

  颜寂望他许久,紧了紧交握的掌心。

  庄忖羽把他的手按到座椅软垫上,稍托起他的下颌,倾身吻他,颜寂却浅浅皱眉,忽然偏开头。

  反胃的折磨不分时间地点,他被庄忖羽扶进洗手间,撑住盥洗池呕出几口酸水,那种疲乏无力的感觉重新蔓延开来,他用手背压住前额,止不住又干呕了好几下。

  庄忖羽在一旁很安静,见他吐得差不多,这才打湿厕纸给他擦唇擦汗,耐心劝哄:“这么不舒服,这几天就先卧床休息吧,行吗?”

  颜寂身不由己,头晕也就罢了,孕育胎儿的位置还一阵一阵胀得紧,明明连肚子都还没挺起来,腰却酸得给他一种再站久些就支撑不住的错觉,他除了应允根本别无他法。

  驱车回到基地,庄忖羽避人耳目直接把颜寂送回了休息室,晚上他去帮颜寂打粥,在食堂狠狠体验了一把万众瞩目的感觉。

  要换以前,他的孔雀尾巴得翘得老高开屏,但现在他全副心思扑在照顾颜寂这件事上,比往常还收敛,不给任何人开口八卦的机会,拿了打包盒就溜回颜寂办公室。

  颜寂勉强吃了点晚饭,精力回聚些许,庄忖羽帮他挂上点滴瓶,陪他在房间里休养。

  颜寂看考核数据,庄忖羽就专心看他,看着看着手就不老实,非钻被子里往他腹上拢。

  颜寂用文件夹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适可而止,庄忖羽腆着脸贴上去,腻腻乎乎地调笑:“我怎么觉得你怀孕后变温柔了。”

  颜寂懒得搭理他,他就自己傻乐,又亲亲颜寂的额角,“休息吧休息吧,那群毛猴的数据有啥好看的。”

  颜寂瞥他一眼,充耳不闻,非把该看的全看完才躺回床上。

  这晚他被庄忖羽拉着聊了很多,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事被庄忖羽问了个透彻,他选择了坦白,就没再保留,说到不好的地方尽量几句带过,庄忖羽却还是忍不住掉眼泪,抱着他怎么也不肯撒手。

  颜寂拗不过,聊到最后也实在是困倦,就这样被庄忖羽亲吻着沉入梦乡,一夜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