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锋芒>第37章

  “唔呕——咳...咳咳咳.....”

  卫生间里痛苦的咳喘阵阵传出,最终扰醒了颜寂,他猛地坐起身,循着音源的方向找去,只见睡前还安稳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正跪在马桶前,露出的小部分侧脸一半被汗湿的发遮掩,另一半苍白得不像话。

  卫生间的灯被拍开,庄忖羽虚弱地仰起头,半眯着眼难以聚焦,“颜....寂?”

  颜寂喉结紧张地吞咽着,小心捏起他的下巴用纸团清理他口鼻的呕吐物,余光瞥见马桶内圈溅的一滩血点,呼吸猛地停顿。

  庄忖羽被颜寂小心横抱起来,记忆中颜寂从未如此温柔,一路上什么也没问,上车以后始终用温暖的掌心托住他的脖颈。

  可他不争气,头抵着颜寂的掌心忍了又忍,还是释出带血的呼吸,掌心几乎要陷进腹部。

  颜寂要拉他的手,他不敢松开,肠胃绞作紧紧一团乱麻,拧得他虚喘出声,“我疼...”

  颜寂鼻尖冒汗,大拇指抹抹庄忖羽的额角,“坚持住。”

  本该不断提升的车速骤降,随着车轮彻底停止转动,司机下车跑上前探查,不久后回来着急道:“前面车祸失火,消防和警车堵了道。”

  颜寂面色沉下去,扭头发现后面稀稀落落有车跟上来,当机立断,“你来后面扶人,换我开。”

  司机并不放心,但颜寂的神情里没有商量的余地。驾驶座换人,司机刚扶住庄忖羽的肩膀,车辆就在颜寂的控制下以异常刁钻的角度斜着倒退,趁最后一个间隙被来车堵上之前冲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半边车身跨上绿植道,另半边车身抓牢主干道,滑出了大半拥堵区。

  “稳住他,让他保持头仰起。”借着这个时机,颜寂一脚油门继续往后倒车,一边密切关注后视镜一边交代司机。

  车身宽阔的林肯商务和旁边黑色车辆的后车灯只有几毫米的空隙,他随即反向拉满方向盘,在主干道上调转车头,逆行驶向近在眼前的十字路口。

  好在现在是除夕夜,晚间车流量不大,越过刚刚那段拥堵,颜寂用最快的速度绕路抵达医院,把庄忖羽抱下车送进了急诊室。

  这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硬是把司机吓出一身冷汗,跟着转移到手术室外面时双腿还犯哆嗦,喝了好几口水,才敢抬头看一眼这唯一一位被庄家少爷带回主宅的人物。

  事发突然,他被叫来时根本没看清颜寂的样貌,此刻悄悄端详起这张不染丝毫脂粉的侧脸,只觉得气质斐然。

  他捏捏矿泉水瓶子,低声问:“怎么称呼?”

  一直肃然望着手术室大门的人像是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个人,低头看过来,说:“叫我颜寂就行。”

  司机看着他,又有一瞬的愣神,听得他继续道:“抱歉今晚打扰,您家少爷不想惊扰老人家,我又不放心他自己坐后座,这才私下喊您来。”

  司机意识到自己盯着人看的无礼,慌忙挪开视线,低声说:“要是救护车堵在那儿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少爷手术耽误不得,该感谢你,我是司机却没帮上什么忙,怎么谈得上打扰。”

  颜寂没再说话,只一直出神地望着手术室门口,司机见他魂不守舍,只得放弃和他搭话,自个儿焦虑地嘎吱嘎吱捏矿泉水瓶。

  庄忖羽在进医院前就已经疼到昏迷在颜寂怀里,他不知道自己在手术室里待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插着气管被推出来的样子有多渗人,他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浑身像被托在云朵上,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感觉。

  床边的人起身很快,凑到床前。

  庄忖羽眨眨眼,对近在咫尺的颜寂笑,“我好了,不痛了。”

  颜寂神情复杂地看了眼从那病号服里连出的导管,冷硬道:“闭嘴。”

  庄忖羽莫名被凶,不满地往被子里缩,这一动弹才发现腹腔的位置插着引流管,他心思一颤,料到颜寂怕是知道了他隐瞒旧伤的事,心道不好。

  医生被叫来,和颜寂的一番对话更印证了他的猜测。昨夜把颜寂带回家,他心情好,一时疏忽和庄荣多喝了几杯酒,刺激到伤后脆弱的肠胃,肠胃痉挛导致的剧烈呕吐险些噎住气管,即便颜寂给他做了紧急处理,呕吐物还是引起了支气管扩张,进而诱发了肺部旧伤。

  曾经颜寂问起他身上的几道疤痕,他还撒谎说是皮肉伤,这下陷全露完了,不怪颜寂窝火。

  护士帮忙拔了置留管,临走前嘱咐颜寂给庄忖羽喂点流食,颜寂全程只点点头,没开过口。

  护士不敢久留,溜得飞快,庄忖羽眼珠子滴溜溜转,还没想好对策,身体突然被颜寂托起来,他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像个布偶娃娃被颜寂强行摆在床头。

  “张嘴。”颜寂拿着勺子放在他唇边。

  庄忖羽害怕道:“烫。”

  颜寂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庄忖羽心一横,张嘴吞进去,发现温度不高不低正舒服,不禁咂咂嘴,“好喝。”

  颜寂面色并未缓和,一勺一勺往他嘴里填,庄忖羽却越吃越委屈,突然伸手拍开勺子,抱着被子说:“我肚子疼。”

  颜寂冷道:“你刚刚说不痛。”

  庄忖羽忿忿道:“我现在痛了。”

  颜寂抽纸擦去沾在手上的粥水,眼皮都不抬,“你打了点滴,药效没那么快过去。”

  庄忖羽抢走他的纸巾,气得头发丝都要炸起来,“颜寂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话音一落,他突然咳得不成样子,渐渐趴伏下去没了气力。

  颜寂沉沉叹一声,架着庄忖羽的胳膊把人扶起来,庄忖羽最会顺杆爬,抓紧机会黏到颜寂身上,下巴舒舒服服垫上颜寂的肩膀。

  颜寂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你的身体状况...你自己清楚,对不对?”

  庄忖羽不安地抱紧颜寂的腰,“再服役两三年不在话下。”

  颜寂抿了抿唇角,语气很严肃,“我说过,做任何决定不要以我为理由。”

  “我没有以你为理由,我都是为了我自己。”

  庄忖羽忽然松开颜寂,正色道,“呼尔思去世以后我差点崩溃,觉得他的死毫无意义,觉得这一切都咳咳.....烂透了。”

  听见他咳嗽,颜寂顺了顺他的背。

  他趴回颜寂耳边,闭上眼,语速很慢地说:“我承认当初离开风海以后还选择从军,是因为我想有朝一日能向你证明我自己,可出的任务越多,我开始慢慢理解呼尔思。当初他说从军只是为了以后能娶喜欢的姑娘,可真到了危难关头,他对那群难民还是不离不弃,哪怕护住一个也好,这就是他踏上那片土地的初衷吧。”

  “其实我在边疆大多时候都在日复一日地巡逻,解决一些鸡毛蒜皮的纠纷,那里很多人过得太苦了,和我的生活水平没得比,看多了这些,让我怎么能坦然回去过我的少爷日子?有能力为他们做点什么,我都想去做,至少这能让我自己感到平静,无悔无愧。”

  “受这些伤的时候痛得想死,但现在想想过去也就过去了,我还活着,那场暴乱中被我救下的几个孩子还有机会坐在教室里上课,学会写汉字以后还往我们营地里送信,多好啊。”

  “我挺高兴的,也很充实,你要是突然把我从军队里踢出去,我反而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

  庄忖羽说完这些,又咳了一阵子,歪在颜寂身上弱声道:“别赶我走,我真的想留下。”

  病房陷入沉静,颜寂掌心放在庄忖羽宽阔的后背上,默默感受庄忖羽起伏的呼吸。

  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开口说:“你自己想清楚了的事,我无权干涉,但以后一旦觉得身体状况不好,要及时告知我,按时参加每年的体检,任何指标异常也要让我知道,你要对自己的身....”

  庄忖羽转动脑袋,埋在颜寂颈窝里闷声笑,“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低,被隔在衣服布料里莫名捎了甜,颜寂觉得他态度不端正,推着他的肩膀让他坐正,皱眉道:“你知道什么了?”

  庄忖羽大喇喇地咧嘴,“知道你珍惜我。”

  他笃定颜寂又会避开他的视线,或许还会借口拿水杯起身躲开,可这次颜寂出乎他的意料,接住了他直白的目光。

  尽管那双眼睛里仍藏了不自然,但语气恳切。

  颜寂说:“嗯,所以你要珍惜你自己。”

  这句话钻到庄忖羽心里,捂暖了化成一罐蜜糖,盛着他向上浮游,一直游到高高挂上云梢。

  保持这种状态在医院休养,他恢复得非常快,没过几天就办了出院手续,跑回军队把本该年假轮休的颜寂重新挖了出来,劈头盖脸数落颜寂有假不休自我折磨,非开车把人带去了中心区最大的水族馆。

  颜寂下车前还在对庄忖羽冷脸以待,等真进了水族馆,步速明显慢了下来。

  庄忖羽注意到颜寂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卖烤棉花糖的摊位上,于是拉着他的手走过去,认真问他想要哪种海洋生物的形状。

  颜寂迟一拍才发现自己被领到这里,不免摇摇头想要退却,“不是小孩子了。”

  庄忖羽捏紧他的腕骨,一动不动,“我们就要海豚,成吗?”

  颜寂见摊贩已经拿起竹签,没再反驳。

  旁边又围过来不少人,都是父母带着孩子,庄忖羽牵着颜寂站到一旁等待,见颜寂情绪不高,垂头用鼻尖碰碰他的发丝,又揽揽他的腰。

  拿到海豚棉花糖的那一刻,庄忖羽抹了一丝在他唇角,对他说:“很甜的。”

  颜寂怔怔望着庄忖羽手里的棉花糖,脑海里反复浮现很久很久以前听到过的话:“甜吧?小寂啊,爸爸妈妈带你吃了棉花糖,你也帮爸爸妈妈做一件事吧,我们去医院看看你弟弟。”

  那天的棉花糖本该是甜的,可被摁在医院座椅上抽血的时候,记忆里的味觉被篡改。只尝过一口棉花糖的甜,抵不过后来那么多难言的疼痛和绝望,所以甜变成了苦,苦入骨髓。

  然而此刻唇边留有余温的棉花糖是甜的,正如庄忖羽所说,很甜。

  “颜寂,”庄忖羽凑近他,“我不知道这让你想起了什么,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如果你不喜欢棉花糖,那咱换其他的尝尝?”

  颜寂捏紧竹签,摇了摇头说:“是甜的。”

  庄忖羽顿了顿,顺着他的话说:“嗯,那你喜欢吗?”

  颜寂抬眼看庄忖羽。

  庄忖羽的眼里透着小心,嘴唇也因为思索而微微抿紧,颜寂被他看得心脏酸软,抬起手触碰他的唇角,低声喟叹:“何必对我这样,我没什么值得喜欢。”

  他的话语淹没在孩童的尖叫笑闹中,庄忖羽没听清,把脑袋往前又送了送,埋怨道:“真吵。”

  颜寂手腕顺势绕到后面揉了揉庄忖羽毛扎扎的后脑勺,说:“走吧。”

  庄忖羽牵紧他的手追上去,“你刚刚说什么了?我没听着。”

  颜寂微微举起棉花糖,“这个,还不错。”

  庄忖羽情绪大涨,就因为颜寂肯定了他的棉花糖,他那架势看起来要把整个水族馆的吃食玩意儿全买空,颜寂本想着既然来了水族馆就好好看看,没想到一上午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了制止庄忖羽胡乱消费这件事上。

  好在午餐是在庄忖羽提前预定的水下包间里解决,庄忖羽肆无忌惮压着颜寂接了数个绵长的吻,这才心满意足地冷静下来。

  下午庄忖羽终于开始领着颜寂好好观展,从蝠鲼隧道到水母乐园,他们共同踏足每一个值得一看的展馆,而在看完最后一场白鲸表演后,庄忖羽带颜寂走向早前去过的海豚馆。

  此时已经临近七点,水族馆内反复播放着闭园通知,人群朝外散去,只有他们两个人逆流而行。

  庄忖羽说要带颜寂去见一位特别的朋友,颜寂未曾想过那会是一只海豚。

  庄忖羽已经换好自己的专用潜水服,手里拿着另一套递给颜寂,“他叫歪歪,几年前我出海玩的时候遇着的,你看他的吻部。”

  歪歪越出水面触碰庄忖羽的掌心,颜寂看到了那有着明显错位的鱼吻,以及攀附在上面的一道深刻疤痕。

  庄忖羽轻轻握住歪歪的吻部,在他眼周抚了抚,轻声道:“他的吻部无法咬合,保护协会鉴定为船舶撞击,属于永久性伤害,再也无法归野,所以后来辗转送到水族馆。”

  讲到这里,庄忖羽笑了笑,“当时水族馆还不想收他,嫌他丑,我还花了钱,属于是给他开后门了,但你看看他现在多棒,是咱们的演出明星呢。”

  歪歪似乎知道自己被夸,半边身体都浮出水面,往庄忖羽身上扑,庄忖羽接住他的鱼鳍,笑眼看颜寂,“我是歪歪的资助人,有特权在闭馆后和他单独相处,这里没别人,你快换衣服,我带你下水。”

  心底某处被触动,颜寂望着与海豚相拥的人,这个瞬间他仿佛越过岁月,看到了那个单纯热烈的剪影。

  庄忖羽从未变过,而他注定要陷进去。

  他换好潜水服,庄忖羽手把手教他戴潜水装备,领着他在浅表水域练习浮潜,他学得很快,不久就能跟随庄忖羽潜入更深一点的水域。

  歪歪一直在俩人身边打着圈游,活像个监督员,一见颜寂有一点不稳当就用头部去托扶,非要让颜寂的动作和庄忖羽一样流畅才满意。

  水下的时间流逝缓慢,这无比静谧的水世界里仿若只剩下颜寂和庄忖羽,他们没有言语交流,只是跟随歪歪一圈一圈地浮游,在水流温柔的抚慰里抛开所有,在相握的掌心里交换爱意。

  游回岸边时,庄忖羽问:“感觉怎么样?”

  颜寂手一撑,顺势坐上岸边,回答道:“很舒服。”

  庄忖羽欣慰道:“我把你的名字加进了资助人名单。”

  颜寂摘去潜水装备,听得庄忖羽继续道:“颜寂,我知道你责任很重,但你也要好好关照自己的心情,浮潜是放空自己的好办法。我以前烦躁的时候,来和歪歪待几个小时,心情会舒畅很多,如果你以后有需要,也可以随时过来。”

  颜寂看向庄忖羽,庄忖羽抓住他放在池边的手指,认真地说:“我希望你天天开心。”

  颜寂眼睫垂落,弯出一道细微的弧,对他说:“好。”

  庄忖羽快乐地摆摆脚蹼,歪歪在水里乱扭,跟着傻乐。

  颜寂说完,抹了把脸上的水,修长五指犁上额角,将湿透散乱的发丝朝后抄,沾了水的五官完完整整露出来,线条变得像钩子,凌厉不足,软上三分。

  他微仰的喉结撑起一滴附着在皮肤上的水珠,水珠破碎,争先恐后隐入潜水服衣领边缘,庄忖羽的视线跟随水珠,喉结则跟随颜寂呼吸的频率滑动起来。

  颜寂没意识到庄忖羽的目光变得多沉,站起身道:“我去冲个澡。”

  庄忖羽没吭声。

  颜寂犯规犯得过分,这么一站起来背过身去,被潜水服包裹的躯体轮廓展现得更为清晰。

  紧身衣是这么一种东西,能把人身体上的缺点和优点都无限放大,这种东西一旦穿在颜寂身上,无疑会变成赤裸裸的诱惑。

  庄忖羽早在帮颜寂戴潜水装备的时候就开始心猿意马,只不过那时候他更想先带颜寂去浮潜,强行按捺住了欲望,可他天生不是当忍者的料。

  【有一点肉渣在ifd】

  颜寂偏开头,无力回应。

  庄忖羽寻回他的唇,热烈地亲吻他,“我好爱你。”

  “颜寂,我好爱你,你听见没?”

  庄忖羽的表白没有节制,腻到烦人,颜寂不说话,他就一遍一遍重复。

  可颜寂知道他是真心的,没人比他更明白庄忖羽的真心。

  他终于回过头,浅浅皱眉道:“我听见了。”

  庄忖羽笑着抱紧他,“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很爱我?”

  颜寂没说话,只是抬手握住庄忖羽的后颈,重新续上了这个缱绻的,充满爱意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