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锋芒>第34章

  由于术后反应强烈,颜寂不得不在车上缓了很久,回到基地已经错过食堂供应晚餐的时间点。

  办公室没人,颜寂坐到休息室床上,把医院开的药都从药盒里拆出统一放进床头柜,随后连盒带袋子扔进垃圾桶。做完这些,他顿了顿,从左侧裤袋里摸出回来路上在药房买的另外几盒药,重复了之前的操作。

  抽屉刚合上,房门被敲响,颜寂应声,方锐推开虚掩的门走进来,面带忧色,“怎么了?今天去医院弄这么久。”

  颜寂神色如常,“检查项目多,小问题,开了点药吃。”

  “吃药就能好?”

  方锐将信将疑。颜寂这人连中弹忍着不说的事都做过,他很难不去质疑其所言的真实性。

  “嗯。”颜寂不作过多解释。

  方锐瞧他半天,逼问道:“你是真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差啊,还敢骗我?”

  颜寂看他一眼,“你得过肠炎,我只是比你当时严重,睡一晚就行。”

  方锐上下打量他,颜寂进而朝房间角落偏偏头,“药盒扔那儿了。”

  方锐看看垃圾桶,又看看颜寂,颇为无奈道:“行吧,别逞能,明后天的项目我看着就行,你别来。”

  颜寂没应允也没拒绝,转而问下午的考核情况,方锐拿他没辙,简要带过,又说:“晚饭都凉了,小杨给你打包了放办公桌上,我估计你又没看到,多少吃点?”

  颜寂点点头,开口还想问什么,方锐却捂住耳朵急着撤出房间,“我走了,别谈工作,你吃饭,休息!”

  颜寂到底有没有好好休息,方锐不得而知,但自从颜寂从医院回来,方锐只觉得队里积郁更甚。

  由于姜潜调令下发不日就要离开风海,平日带训的主力梁骞近来愈发低气压,直接导致队里愁云密布。而颜寂虽然在处事行为上没什么太大改变,但和他朝夕相处过,方锐还是能隐约感觉到他情绪不佳。

  就像现在方锐坐在颜寂对面,盯着颜寂看了半天,也没见颜寂像往常一样敏锐地问“什么事”。若真是注意力不在这里,也就罢了,可方锐知道颜寂并没有走神,只是单纯变得比以前更不愿意出声。

  毕竟前一天他这么试探颜寂的时候,颜寂也是不和他说多余的话,却能在旁边梁骞魂不守舍险些滑掉汤碗时,随手用手腕挡回去。

  思及此,方锐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你们一个两个的,到底愁什么啊?我看梁骞也是作,以前非和姜潜作对,人要走了吧又别别扭扭。你又是为什么,总不会是得了相思病吧。”

  颜寂放下筷子,抬眸淡淡看他一眼,“别想太多。”

  方锐被他一句话堵得没脾气,坐在对面干瞪眼。

  颜寂收好碗筷,抽纸擦嘴,给方锐递了一张,方锐挑眉看他几秒,一把抓过,泄气道:“我看你真是没救了,小王子到底怎么忍受你的。”

  “嗯。”颜寂漫不经心地出声,不知是在回应方锐的哪一句,随即起身道,“走了。”

  晚间,庄忖羽照例打来电话问颜寂恢复得怎么样。当初颜寂谎称肠炎,他怀疑过,可重度肠炎伴随腹积水,很难说就不是颜寂小腹微凸的起因。他们相隔万里,许多事情一旦失去了最初求问的契机,过后便再无从开口。

  “明天我们要开始练反刑讯了,我有点紧张。”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低而糯,想是庄忖羽一整天高压训练累得快虚脱,还坚持着要打来电话。

  颜寂静了会儿,问:“很困?”

  庄忖羽迟迟道:“我不睡,我想和你说话。”

  颜寂稍撑着床坐起身,“早点休息。”

  庄忖羽不大乐意,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抗议声。

  颜寂拉开床头柜抽屉,耳朵被庄忖羽叽叽歪歪的声音磨得又痒又软,只好补上一句,“还剩两周,坚持。”

  庄忖羽哼道:“他们简直拿我们当畜生练,不过风海也好不到哪儿去.....反正回来你可得奖励我。”

  颜寂难耐地揉了把隐痛的小腹,又听见庄忖羽说:“我好想和你做爱,想听你..”

  “庄忖羽。”颜寂低声喝止,“快睡觉。”

  “可是我睡觉也总是梦到你,”庄忖羽委屈上了,“你只知道让我睡觉让我训练,你还能不能说点其他的话了。”

  颜寂不吱声,庄忖羽失望道,“算了,今天我也很想你,我挂了。”

  “我...”颜寂迟疑开口。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下来,像猛兽匍匐,生怕吓走了面前试探着迈出第一步的猎物。

  颜寂握着手机,睫毛缓慢垂下,接续道:“等你回来。”

  电话那头飞来一声响亮的“啵”,庄忖羽笑醒了,颜寂隔着电话都能听见他在床上扭动的声音,以及隐约从下铺传来的张余行的骂声。

  挂断通讯,腹中又一阵急痛,颜寂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恍惚才察觉自己正紧捏住药板。尖锐的铝片切割掌心,压出一道白痕,他渐渐松了劲,取药就水送入口中。

  他明白自己恐怕恢复得并不好,手术已过去快两周,昨日竟还淅淅沥沥落了红,更不用说一直未曾缓解的腹痛近几天还有加剧的趋势。

  然而时间不等人,他还没来得及考虑去复诊,任务通知先一步到达。

  次日夜间,颜寂领着两支小队登上了前往非洲的舰艇。驶离海岸线的过程中,出行队员排队接种疟疾和黄热疫苗,颜寂的手机放在行军包里,错过了庄忖羽的来电,后续又有很多事务安排,一直到落地刚果他才腾出时间回了条短信。

  这条短信成了未来两周内他和庄忖羽的最后一次通讯。

  撤侨行动并不顺利,反政府势力恶意攻击,将护送队伍逼入了交火圈。侨民人数众多,颜寂无法贸然突围,只得领队迂回找到一座废弃建筑,先把人安顿下来。

  这栋建筑是前中国驻刚果使领馆,反政府武装和政府部队交火期间不慎炸毁了该楼的西南角,而在内政冲突爆发的前三天,原在此地办公的使领馆工作人员刚刚转移到新址,内部物资还没来得及清理,这给了护送队伍喘息的机会。

  颜寂领人把掉落的国旗重新插上围墙,鲜红的旗帜飘扬在在灰火中,多少对反政府势力产生了一定的威慑。

  无论这场战争最终落幕于哪一方上位,未来刚果都免不了和中国外交,反政府势力并非不明白这一点,可目前他们处于劣势,于是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了护卫队所携武器,甚至想挟持利用侨民,让政府军不敢妄动。

  双方僵持两天两夜,对峙态势不断升级,第三天凌晨,姜潜报告说有两名侨民出现了脱水症状。

  通讯早已被切断,无法取得外界支持,颜寂不得已,将几架重机枪形成的临时阵地往前推了两百米,试图逼退反政府军。

  然而对面不为所动,甚至在护送队派出的士兵正在交涉的时候,低空两百米的位置出现了一架武装直升机。直升机上的人调转枪口瞄准使领馆大门口,红外光点落于广场上的旗杆,彰显赤裸裸的挑衅。

  砰——一声枪响,伏于前方严阵以待的队员左肩中弹,炸开血花。

  反政府势力终是跨过了红线。

  中立原则就此被打破,火拼一触即发。

  正面对抗,护送队占不了多少优势,他们四面楚歌,深陷围城。颜寂沉眉望向空中的直升机,咬牙闪出围墙,在己方子弹的掩护下潜入隔壁建筑。

  他的动作太迅疾,注意力集中在使领馆的反政府军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就算有人看见了颜寂,也并没有将逃兵放在心上,轻敌的后果就是颜寂得以在建筑二层静观局势,最终确认了目标。

  几分钟后,反政府军唯一一辆装甲车被炸出巨大的闷响,滚滚黑烟直冲上天,颜寂应声从车底伏腰滑出,鬼魅般卸掉了车旁一名持枪士兵的双臂。

  那名士兵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紧接着就被颜寂拧住后颈,头顶着头盔在驾驶舱的防弹玻璃上撞出一道裂缝。

  颜寂将被撞晕的人扔到一旁,同时在窗边一闪而过,驾驶座的士兵被激怒,一边狂吼着朝他开枪,一边猛踩油门。

  可惜一辆轮胎都被炸碎了三个的车是无法前进的,这名士兵不仅失去了所有主动权,还不自觉被颜寂引导着,自己给了防弹玻璃最后几连击。

  局势逆转,烽烟四起。护送队几名队员在颜寂炸毁装甲车的那一刻同时出动,瞬间让反政府军乱了阵脚,也为颜寂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颜寂把驾驶员从车里揪出去,毫不拖泥带水,以同样的手法让那名士兵失去了机动能力,紧接着正面攻上车内仅剩的机枪手。

  空中的直升机不断盘旋,从中飞出的子弹把使领馆的玻璃全部打碎,侨民的尖叫声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越来越凄厉,留给颜寂的时间无限压缩。

  受制于车内空间,颜寂颇费了些力气才搞定那虎背熊腰的机枪手,可就在他想有下一步动作前,腹中揪痛爆发。

  一直以来强行压制的痛感猛然升级,他咬牙扶住侧腰,腿一软单膝点地,冷汗瞬间就从额角滚落。

  疏忽一刻,他的脚踝忽然被昏厥在地上的机枪手给抓住。此人身体素质过硬,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苏醒过来,饶是颜寂也没能料到。

  他被机枪手拎着脚踝拽倒在地,身体倒转的同时脚腕脱臼,钻心的痛直冲天灵盖,下一秒他被狠狠甩到车门上,机枪手拳风狠烈,如钢球狠狠砸上他的胸口。

  污血逆流,猛地从嘴角溢出,颜寂挣扎几下,被机枪手掐住了脖颈。

  这人似乎很享受把人折磨至死的快感,明明腰间配枪,却偏没有用。颜寂仰头蓄力,在机枪手打算拧断他脖颈的前一秒狠狠压缩身体,抬膝撞歪了机枪手的下颚。这动作伤人伤己,对于正在腹痛的他来说算是雪上加霜,但眼下没有多加取舍的机会,他将人踹开,随即弹身逼上前,抽出腰后的枪。

  原则上他们要避免杀害,但原则只是原则,在两百多侨民的性命面前,它不值一提。

  枪响。

  颜寂拖着伤腿,浑身轻颤着从武器仓找出一枚火箭筒,在流弹满天的情况下冒着极大危险钻出机枪舱,将炮口瞄准了直升机尾。

  最大的危机终于被解决,反政府军被护送队深深恐吓。他们达不到目的,也做不到毁尸灭迹,耗费军力在此恋战并不值当。

  对方首次发出休战信号,这是护送队离开的最佳时机,也是唯一的机会。

  人群情绪极不稳定,直升机的扫射夺去了四条生命,尽管护送队队员们以最快的速度遮掩残肢断躯,不断膨胀的恐慌和绝望还是如瘟疫一般笼罩住整个群体。

  姜潜和另两名医护兵游走在人群之间验伤,同时做心理疏导,方锐带人从侧门出去清理撤退通道,这一切基本完成,才等到颜寂回来。

  颜寂的走路姿势略显别扭,他先朝方锐比了个手势,然后让梁骞领队,带着一众侨民从使领馆侧门有序撤离。

  方锐上前架住颜寂,往队伍后方走了几步,而后者摇摇欲坠,忽然失了力半跪于地面,呕出几缕混杂血丝的清液。

  接下来的几分钟他止不住地干呕,姿势逐渐从半跪转换到双膝撑地。他捂在小腹上的手一紧再紧,腰部也因胸口和腹部肆虐的疼痛失去支撑的力气,一寸一寸往下塌。

  方锐吓得不轻,颜寂在他面前受过很多伤,可没有哪一次会表现出如此不堪的痛苦。

  姜潜神情凝重,搂过颜寂的腰腹想要为他诊伤,却被颜寂制止了。

  颜寂粗重地喘息着,几乎难以说出完整的话,只能凭借极强的意志力,尽量简短清晰地表达:“右脚踝脱臼,帮我正位,还...需要一针玛咖。”

  方锐闻言脸色大变,“你到底伤哪儿了!”

  颜寂通常避免依赖玛咖镇痛,并肩作战多年的方锐深知这点。他对此类药物敏感,虽不至于像对麻醉那样过敏,但玛咖会让他的神经中枢变得迟钝。接受玛咖注射,意味着他在此期间无法发挥领导队伍的能力。

  颜寂低声道:“指挥权...移交给你。”

  话音刚落,他猛一低头,颈侧青筋毕现。被汗沾湿的乌黑发丝黏在他的太阳穴上,方锐甚至能看见那处因用力咬牙而微微鼓起。

  姜潜轻轻放下颜寂的脚踝,将消肿药物敷上去,并缠上几层绷带。

  做完这一切,他用注射器抽了一管玛咖,一边将针头扎入颜寂手臂一边说:“待会儿我扶你走,有任何不舒服必须及时告知我。”

  颜寂无力回答,靠着姜潜的撑扶勉力站起,见方锐也想来扶,他抬手把人隔开。

  方锐低骂了颜寂一声,对姜潜说:“看好他,不行从b组调个人来背他,你保存体力,得空查看一下侨民状态,我们撤到交火圈外围还得挺久。”

  姜潜点头,忽然拉住方锐,指了指站在人群左侧的一对父子,低声道:“那小孩发高烧,昨晚流了两次鼻血。”

  方锐看了几秒,问:“你怀疑有疫病风险?”

  姜潜面露难色,“我做了隔离措施,但条件有限。”

  方锐和颜寂对视一眼,道:“我安排人尽量把他们和人群隔开。”

  简单安排完后方事宜,方锐离开这里去打头阵。护送队险险避开几处交火密集区,耗费近四个小时,才终于将1⑨8名侨民护送回安全区。

  在后方等待的医疗队帮着护送队将人安置入临时帐篷,分发饮用水和食物,方锐则找到行动总指挥官汇报情况。

  当听到发烧病例时,总指挥脸色微变,“这批侨民大多是当地工作人员吧.....去问问那位父亲的职业。”

  询问结果还没返还,情况开始向着失控发展。发烧的小孩突然倒地抽搐,口鼻漫血,随着隔离室的医护人员频繁进出,军官开始疏散人群,谣言也在人群中散播开来。

  本该来接人去港口的车队迟迟未到,难熬的几十分钟过后,这批侨民等来了响着警笛的救护车——调查结果出来了,那名父亲是记者,上周曾去邻省出差,而就在昨天半夜,邻省爆出了两例埃博拉感染病例。

  所有人员被强制戴上医护口罩,一批批送上救护车,与之错位的,是背着消杀设备的一名接一名工作人员跃下救护车,紧急对方圆一公里内的所有场所进行地毯式消杀。

  护送队的所有成员也坐上救护车,前往远处被征用的战地医院,在排查结果出来之前,他们都无法继续执行任务。

  颜寂靠在狭窄的椅背上,疲惫地闭着眼,玛咖还在发挥作用,他目前感觉不到太多痛苦,但神经中枢被麻痹的感觉也并不好受,这让他呼吸困难。

  昏沉间,他听到身旁的队员惊呼了一声,很快,姜潜蹲到他面前掀起他的裤腿,朝他说了些什么。

  他听不清楚,眉峰皱起。

  腿弯处穿过一只手,坐他左边的梁骞将他横抱起来。眼前景象天旋地转,他被轻而缓地平放到行军担架上,梁骞抽出手,扭头急切地看向正在和随行医生说明情况的姜潜。

  医生是当地黑人,双方交流并不顺畅,姜潜也不清楚颜寂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只能用不算太流畅的英语简单描述症状。

  颜寂头晕得愈发厉害,床边围了很多队员,各种声音交杂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双唇微动,声音却被困在胸腔里,无法组成清晰的字句。

  本就负了伤的身体过度运转到现在,算是接近极限。他侧头看到梁骞正抬手去扶黑人医生推来的供氧机,而那只手上一片鲜红,涂满了半干的血迹。

  氧气面罩罩上来,挡住大部分视线,长而密的眼睫一下一下分离着眼前的世界,最终将他裹挟,卷入深不见底的虚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