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一个月的军演在反复的日出与星升中落下帷幕,双方队员在等待直升机落地之时闲聊告别,期间季航修问站在身旁的洛奕,“你怎么看庄忖羽?”
“他只参加了一小部分军演,我给不了全面的判断,只能说潜力很大,但进风海还是有难度。”洛奕看着远方缓缓道,末了偏头和季航修对视,“你最近倒挺关心他。”
季航修笑着说:“你不觉得他和以前的我有点类似吗?”
洛奕微耸了耸肩,“凭直观印象,他和你还真不太像。”
“嗯?”
“他给人的距离感比较重,我感觉他不太喜欢人际交往。倒是他的组员曲舟给我印象很深,很像你刚入队那时候,几乎能讨所有人喜欢。”
季航修得意得弯了眼,又说:“为人处世他当然和我不同,我是指感情方面。他找过我几次,也不知道他从哪儿问来的八卦,他似乎觉得我在追军队长官方面很有经验。”
季航修说到这里摇摇头,亲昵地碰上洛奕的胳膊肘,“嗐,我能有什么经验教他,这不碰巧了你喜欢我嘛。”
洛奕被他那臭屁样惹笑,眸色柔和几分,“在我这嘚瑟就够了。”
“知道了,”季航修瞧见远处庄忖羽登机前朝他挥手,也抬手向他告别,同时对洛奕说,“你说小庄不喜交际,我看颜队才是真正的孤岛,小庄对别人高冷点没关系,能把颜队捂暖一点就很不错了。其实我每次见到颜队面无表情,心里还是会有点怵。”
洛奕评价:“完全看不出来。”
季航修叹气,“不是真的害怕,是有点气场不合。”
洛奕沉默了几秒,问:“你还记得姜薪吗?”
“有点印象,他不是...牺牲了吗?”
“嗯。”洛奕面色略显凝重,“颜队从前不至于这样,那年维和期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希望往后有人能在他身边,他是个非常优秀的人,不该如此消沉的。如果小庄以后还联系你,你要觉得他心诚,那能帮就帮吧。”
季航修点了点头,“放心。”
风海的直升机率先起飞,季航修和洛奕也准备登机,抬头望去,低空中颜寂随手敬了个礼以示回见。他的动作严肃中带点闲散,指尖划过眉尾,轻点即撤。
曲舟掐着庄忖羽的胳膊晃,小声说:“他好帅我好爱。”
庄忖羽把他推老远,“一天天的见一个爱一个,以后谁和你在一起真是倒大霉。”
曲舟抬腿踹庄忖羽的鞋,庄忖羽去掐曲舟的后脖颈,对面的张余行忍了又忍,最终额角抽搐,阴沉道:“动物园大猩猩都没你俩能闹腾。”
庄忖羽睨他,“我们说两句话怎么了?是能吵死你吗?”
曲舟想劝架,被庄忖羽一把捂住嘴。
张余行瞪着他说:“在军队就要有纪律。”
“颜寂都没管我,怎么着,你比颜寂官大啊。”
“你......”
“我当初就不应该把水给你喝,渴死你。”
张余行欲言又止,哑火了。呼尔思的呼噜声依旧响彻机舱。颜寂嘴角一扯,“庄忖羽,安静。”
庄忖羽闻言放开曲舟,偏过脑袋专心盯着颜寂的后脑勺和侧脸。这些天他无所不用其极,累计亲了颜寂五次,位置主要分布在眉心和脸颊,唯一一次亲到侧颈的那天,他差点被颜寂一拳把晚饭给怼出来。他揉揉肚子上那块还没消褪的淤青,心里思索侧颈会不会是颜寂的敏感地带。
颜寂喝了口水,抱臂将头往窗外偏,但庄忖羽的视线太灼热,一圈一圈烫在他身上,他避无可避。
不多时,驾驶员报告即将降落,机舱里昏昏欲睡的队员们接连转醒,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惊呼,庄忖羽揉着眼睛往下看,停机坪旁边的操场上搭起好几块军绿色篷布,每个篷架连接处都飘着金粉色的气球,而梁骞手里拿着铁叉子,正探出头朝空中挥手。
机翼停止旋转,队员们鱼贯而出,方锐走在前面,一拳砸到梁骞肩上,指着那些气球笑道:“土老帽,我说你们几个怎么提前一天回来了。”
梁骞摊手,“这可是有咱颜队首肯的啊。”
方锐回头看颜寂,颜寂浅笑了下,“我没法给大家都批假出去参加婚礼,咱们在队里提前给你们庆祝一下。”
方锐的妻子文霜是风海的老熟人了,爱情长跑八年总算修成正果,后天就要回老家办婚礼。文霜是个风风火火的自来熟,认识的不认识的她都能处,队员们一回来她就热情地招呼大家吃烧烤,还给所有人满上橙汁。
“可惜了你们不能喝酒,那就以果汁代酒,这些年谢谢各位对我家老方的关照,我们干杯!”
梁骞苦着张脸,“你把我们的活都抢了,这是新娘该干的事嘛。”
“甭废话,给我喝!”
方锐一脸无奈,“她说喝咱就喝,咱也不敢反抗咱也不敢有二话。”
文霜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惹得对面一群人起哄,喊方锐“小媳妇”。
觥筹交错,庄忖羽透过杂乱的人影和烧烤的烟幕,努力想要看清颜寂,而颜寂恰是在此刻举杯。
“方锐,文霜,”他的眸中有暖色,“恭喜。”
方锐和文霜也举起玻璃杯。
“这些年我也算陪着你们走过来,如今修成正果,我真心为你们高兴。”颜寂抬了抬手腕,又说,“文霜,不是我们关照方锐,是方锐在关照我们。作为军官,他的杰出无可挑剔,但作为普通人,他在生活中一定多有不足。军婚不易,往后还请你包容。我相信方锐也会尽他最大的努力,爱你护你。”
杯沿前倾,颜寂最后说:“永结同心。”
他言辞诚恳,语气和缓,文霜和方锐红了眼睛。千言万语抵不过颜寂轻描淡写的真诚,方锐忽然往前走了几步,去碰颜寂的杯子,并上手搭住颜寂的脖颈,“别说得那么置身事外,我想要你也得到幸福,你明白吗?”
颜寂顺从地低下头,饮尽杯中橙色的汁液。
“颜寂,你要学会放过自己。”方锐松开他,“希望我未来也有机会参加你的婚礼,到那一天,我一定要说长长的祝酒词,把你说哭为止。”
颜寂笑而未答,而这是庄忖羽第一次见到颜寂笑。
他曾无数次在脑海里往颜寂那张脸上贴笑脸,温柔的,火热的,浅淡的笑,没有一个适合颜寂。
如今他见到了,可他却心疼。那是多么适合绽放笑容的一张面孔,它符合庄忖羽的一切向往,可庄忖羽在那份美好里看到的是显而易见的落寞。
不经意间,颜寂和他对上了视线,他忽然觉得难忍,攥着酸胀的一颗心从笑闹的人群中往前挤,固执地也去和颜寂碰杯。
颜寂没拒绝他,稀松平常地问:“吃饱了?”
庄忖羽咽下橙汁,摇摇头,说:“我看你都没吃什么,我给你烤条秋刀鱼。”
颜寂还没回应,庄忖羽直接从旁边的呼尔思手里夺过烤得半熟的鱼,呼尔思大骂他不要脸,他轻飘飘道:“我给颜寂烤的。”
呼尔思秒变脸,“来我教你,你得多撒点孜然才好吃......该翻面了你到底会不会!”
颜寂拿他们没办法,被迫吃了一条烤焦的秋刀鱼和几串烤得半熟的鸡翅鸡腿,庄忖羽烤了啥都往他手里塞,干劲儿倍儿足,活像个地摊老板。
方锐在旁边暗戳戳道:“你看这小子多照顾你。”
颜寂,“.........”
“给,韭菜,”庄忖羽又端着碟子过来了,“这是我烤得最成功的一次了。”
颜寂道:“你自己吃吧。”
庄忖羽眼角一耷拉,“你嫌弃我,我这次真的没烤焦。”
方锐伸手拿起一串咬了一口,“好吃,颜寂你尝尝,人家一片心意。”
“.........”颜寂瞥方锐一眼,坚持道:“我饱了。”
“不吃就算了。”庄忖羽和颜寂对峙许久,忽然垮着脸背过身去,咔滋咔滋把剩下的韭菜啃了个精光。
方锐笑,“诶他不吃我吃,小王子脾气咋这么大呢。”
庄忖羽抓起自己的杯子走了,头也不回。
方锐拍拍颜寂,“诶,他闹脾气了。”
颜寂淡道:“你怎么回事?”
“啊?”方锐装傻,“我看小王子挺可爱的,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啊。”
颜寂无语,不想搭理方锐,文霜忽然凑过来说:“颜寂,那大帅哥对你有意思吧?我看他都把‘求表扬’三个字写在脸上了,人家辛辛苦苦给你烤串,你这么不领情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颜寂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又被文霜的火力堵回去,“他长得也太好了,是个人都会动心吧,你能不能开开窍,睁大眼睛看看你们多般配啊。”
文霜嗓门大,庄忖羽又没走多远,支棱着耳朵听得心里美滋滋,没成想颜寂甩了两个字,“一般。”
“??”庄忖羽难以置信地回头。
颜寂又一次成为了他的第一次,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的长相很一般。
远处方锐看见庄忖羽五雷轰顶的模样,趴在文霜肩膀上笑得前仰后合,文霜把他推到一边,还在试图撮合油盐不进的帅哥一号和心如死灰的帅哥二号。
烧烤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庄忖羽蔫蔫地和众人一起收拾残局,在这之后颜寂给选训兵们放了半天假。
三轮考核结果在当晚公布,次日又有七人抱憾离开。
送别他们的清晨,庄忖羽情绪低落,他愈发清晰地在这些离开的人身上看到未来的自己。那天和颜寂之间的谈话由他单方面耍脾气终止,但他没有一刻不在意他无法加入风海的这个事实。
他开始发了疯地纠缠颜寂,正如方锐所说,颜寂不是情感障碍,当他第一次尝试拥抱颜寂的时候,他注意到颜寂的喉结轻轻滑动。
颜寂动过心,可同时也在不安。
庄忖羽看不透颜寂的不安。
他在被推开的前一秒拥紧了颜寂的腰,而就在那一秒他竟心生疼爱。
颜寂的坚韧和强大有目共睹,队里那么多人奉他为无往不胜的主心骨,可庄忖羽无法忘却的却是颜寂在夕阳下的剪影。他总单独站在不远处,日复一日地看着练兵场上人来人往。庄忖羽想,颜寂就这样见证一届又一届风海队员的诞生与活跃,多年来也默默接受着许许多多身边人被送入烈士灵堂的事实。可当他承受得足够多的时候,谁又能成为他的依靠?
庄忖羽当然知道自己这么想多少有些自不量力,但如果能轻而易举地停下来,那或许也不能称之为动情了。
这天晚上,夜训完已近凌晨,庄忖羽翻来覆去地失眠,索性起床去操场溜达,打算等着食堂开门直接去吃早饭。他转到第二圈的时候,突然看见杨琦急匆匆地从颜寂办公室出来,又把方锐等几个人叫了过去。庄忖羽担心出了什么事,潜行到颜寂办公室靠外侧的窗下。
里面的人说话声音都不大,不过好在窗户开着,庄忖羽还是能获取到大致信息。
颜寂他们在讨论一个维和行动。据杨琦所言,风海每两年都会换一批人驻墨西哥参与维和任务,而今年正是人员调动年,那边的队员已经开始返程。颜寂此前把墨西哥的锡那罗亚州确定为实战考核地点,正打算下周带选训队员过去,但杨琦今晨得报,该州爆发武装冲突,急需人员增派,他们的出发日期需要提前到明天晚上,而听他们的安排...似乎并不打算带上庄忖羽。
庄忖羽缩在墙下,指间揉搓着一根杂草。
颜寂不打算带他,这他完全能理解,毕竟司令的孙子哪能真的带上战场。可他又怎么会甘心留在基地当个绣花枕头?
如果他不去亲眼见见颜寂无数次面临过的场景,他永远都无法真正理解颜寂,又何谈去成为颜寂的依靠。
咔。
草茎被轻轻折断。
庄忖羽眼底划过精光,丢开手中细长的叶片,起身循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