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再会法赫萨[公路]>第46章 FAX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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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子的人齐刷刷望向宋屿安,宋屿安的眼神却落在了时浚身上。

时浚在美国的几年带着乐队拿遍了加州大大小小的奖项,虽不至于名扬四海,但在当地也算一支小有名气的华人乐队。

而BridgeToIsland尽管之前在业内也算得上为人所知,绝大部分是因为这样一支在国内各种规模的音乐节都无比活跃的乐队,不签公司、不靠金主,甚至连一个像模像样的工作室也没有。

最初吸引来的目光,好奇多过欣赏。

类似的评论总会在他们出席的音乐节直播评论区出现数次:

「他们好简单好干净,像直接从校园里走出来的学生乐队。」

是褒义也是贬义。简单意味着没有资本和包装,比起花哨猎奇的演绎风格或极具视觉冲击的舞美效果,他们注定要逊人一筹;可饶是如此,竟也走成了他们独特的风格。

有人爱他们纯粹、简单,也有人爱他们的真诚,五人的乐队除了乐手和乐器外什么也没有,看起来一贫如洗的极简风,优点会被无限放大,所有缺点也都会无所遁形。

好在他们承受住了考验。

可宋屿安知道这样不是一条长久的路,和沈乔予的分歧也许就始于那时。

用他自己的原话来说,守得了云开,却未必能见月明。

但事实是,仅凭自己单枪匹马杀出的是条血路,少得可怜的商务无法变现,毕业后再勤奋也比不上资本带来的强大资源。仅靠大学积累的那一点专业知识,即便社交媒体上有了些粉丝量,也依旧只能算是一支业余乐队。

和时浚在异国大小比赛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水平和经验相比起来,宋屿安提及自己年轻时的一腔热忱,不觉有些捉襟见肘。

宋屿安想在能触及的范围内做到最好,以前是,现在也是。他望向时浚的那一眼,时浚明白,宋屿宁明白,傅凌清明白。

时浚在他开口前摇了摇头,问他:“宋屿安,你知不知道我最佩服你的一点是什么?”

被这样冷不防地问一句,宋屿安一头雾水:“嗯?”

“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宋屿安眉心一动。

他的确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却未必能时刻注意到其他人想要的是否和他一样。为了不给别人带来过多的负担,每次演出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被他一手包办,吃穿住行到乐器租赁,他一人做遍了外勤、经纪人、司机等等所有的工作。

“如果可以这样形容的话,我是一支笔,我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是。但除了你——”时浚说,“你是那个名字。考场上的试卷换任何一支笔都能写完,但没有名字,即使交上去也不会有成绩。”

“所以,”祁山崎接话,“乐队的名字,也由你来想吧?”

宋屿安抚过后脑,却再也找不到当初想出BridgeToIsland时那样于一瞬乍现的灵感。

他从身旁投来的一道视线里感受到了无声的失落。

“就叫FAXA吧,行吗?”傅凌清看着他,开了口,问句的声音很轻,藏着几分小心翼翼,“冰岛最大的港湾,是结束也是开始。“

法赫萨不仅是雷克雅未克最大的港口,也是他萌生了停泊的念头的港湾。

有那么一瞬宋屿安看着身边的傅凌清,觉得彼此之间仿佛八卦图一般生出了奇妙的联系。有盈缺,有满亏,却彼此互补填满缝隙,互为港口,互为岛屿。

他甚至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很好,脸上却依旧闪过片刻犹豫:“可这名字和其他人...”

时浚不肯留最后一份薄面:“你当初那乐队名起得不照样没顾别人死活啊?那会舍得现在犹豫什么。”

宋屿宁在一边帮腔:“好啊!这名好,就要那种乍一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名儿,经得起琢磨,显得我们特有水平。”

宋屿安偏过头去,傅凌清此时的表情显然已经陷入和某个人进行比较的情绪怪圈里,面色有了些低落。

他晃晃大腿撞上隔壁,又在桌下伸手扶住:“如果大家都不介意的话...当然可以。”

这一句话音落了,视线终于找到了停留的去处,落在傅凌清的侧脸:“名字起得很好,我很喜欢。”

傅凌清脸上的霾经了这阵风,一吹便散。

从数年前的BridgeToIsland,到如今的FAXA,宋屿安不经意间回头,发现傅凌清正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在他曾走过的路上。

这就是所谓的“用他当初追过沈乔予的方式来追他”么?

宋屿安偏过头去,嘴角勾得心虚又餍足。他的本意是,与他自己而言,需要一段时间,让飘零的心重新落地扎根。而傅凌清或许不需要做什么,时间就会把自己推向他所希望的方向。

只是显然这人会错了意,正铆足了劲儿地在自己留下的来路上向前跑。只是同样的一条路,一定不是相同的归处,宋屿安坚信,他能给出去的,一定比他自己当时得到过的结局要令人欣慰。

他的指腹磨过傅凌清掌心,将攥紧的褶皱抚平开来。

“我没意见,”祁山崎双手在胸前摆了摆,“反正大家都还蛮有缘分的。一起玩嘛,开心就好。”

“你能不能认真一点,虽然不是冲着冠军去的,但舞台自然是能多一个算一个,”刚噤了声的傅凌清又开口,“你知不知道这对宋屿安意味着什...”

被宋屿安拦下来。

关于宋屿安的过往尽管都是从时浚和傅凌清嘴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却依旧不妨碍祁山崎在脑中逐渐勾勒出一个关于宋屿安的完整形象:认真、坚定,他的梦想称得上“梦想”,也必然会握紧每一次登上舞台的机会,这一点根本无需质疑。

反倒是傅凌清出乎人的意料。她笑笑,转过去说:“你看起来不像会对人这么上心的样子。”

傅凌清眉毛一挑:“你慧眼,我确实也不是。”

一下午的功夫不仅组建乐队的事尘埃落定,也足够本就不算完全陌生的年轻人打成一片。聊到太阳下了山,几个人草草吃过晚饭,约定一起去仓库改造的乐房看一眼。

不知道宋屿宁拿自己的什么事迹和傅凌清彼此交换,两个人聊得不亦乐乎。宋屿安从傅凌清的裤兜里摸出钥匙,去车库开车。

车库的拐角有窸窣的声音,影子被暗光投在墙角,叠成了一团。宋屿安辨出,一男一女的声音,是祁山崎和陪她来取车的时浚。

宋屿安向来对八卦提不起兴趣,此时却顿住了脚步。

“我并非不喜欢你,”祁山崎的声音很轻,却不扭捏,“我只是不喜欢,为了喜欢我而把自己变得不像自己的你。”

宋屿安看到时浚高挑的身影向前进了一步,却没有说话。

“我不需要你付出你的一切来爱我,更不需要你用什么样的代价来向我证明你的心有多真。这么些年你不会不了解我,我从来都不会担心这些。”

“我以为我被家里叫回来,你会留在美国继续做你蒸蒸日上的音乐。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因为我回国,就毫不犹豫地解散了乐队一起回来。”

一直沉默的时浚终于开了口:“你回国来,难道不是要和别人订婚?”

祁山崎大方承认:“是。家里有这个安排。”

时浚的影子闪了一下:“那我怎么可能安心留在美国?”

“家里有家里的安排,我有我的打算。有的东西太大了,我改变不了,但至少还能自己做决定——”祁山崎话锋一转,话里夹杂着石子,说出口竟然在宋屿安的心里也荡出了波,“你看傅凌清那个反应,不也一样没打算任人宰割?”

时浚一愣:“和你订婚的对象是傅凌清?”

巨石坠入心湖,荡得宋屿安跟着一愣。

祁山崎点头:“听我爸那意思,应该是吧。”

订婚。刚认识的时候傅凌清就提过的,为了逃避一些躲不开的利益交换,才一个人跑到冰岛去,企图换来短暂的清净。

只不过后来的时光未免太美好了些,这茬竟被宋屿安渐渐地忘了。

“他不是和屿安...”时浚欲言又止,“怎么看上去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他同意了?”

“你看他那样像吗,”祁山崎从时浚的影子里现身,宋屿安闪身藏进承重柱背后,“他就没这心思,估计是连自己亲爷爷的面子都驳,就没给家里人把这事说完整的机会。早就听说梵亚有个特别有意思的二少爷——”

说到这祁山崎轻笑一声:“只能说一物降一物。”

可能是因为见过了面,确定订婚事件的两位主角似乎确实都没有什么朋友以外的心思,时浚才放心开了口:“你什么打算?”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咯,”祁山崎不以为意,“事情总要亲自面对过,才算有始有终吧。实在解决不了,不是永远还有一个下下策吗?”

时浚面露疑惑,祁山崎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拍:“逃啊。最后的最后,不是还有你?”

宋屿安看不清时浚的表情,却能从他放松下来的语气窥见一斑:“你早就猜到我会跟着你一起回国?”

“那倒没有。如果是我最喜欢的那个时浚,他应该留在美国,为了——”

“为了梦想和追求,理智地做出选择。”

话被人截走,祁山崎愣了片刻,笑着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和你在一起?”

时浚摇摇头,又点点头。

祁山崎的话说得毫不客气,语气却是温柔的,仿佛已经在一起多年的情侣间的呓语:“我们在美国玩乐队的时候,大家之所以选你做队长,是因为你说过‘音乐重于一切’。你不吃不喝不要命地练习,贝斯的弦居然能被你弹断好几根。我喜欢的人应该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梦想,而不是把我当成他的全世界。说真的,这样的态度是你的自我感动,于我而言只可能是负担。”

“没有人能靠另一个人活着,也没有人应该如此。”

一阵荒芜的沉默。

直到被时浚的一个玩笑打破:“如果真到了必须要跑的那天,你会跟我走么?”

“如果你能顺利找到一个新的世界,那个世界里重要的不只有我,”祁山崎的语气坚定,“会的。”

她背着光,向时浚伸出手,说了和当年乐队在美国初见时一模一样的话:“从今天起就是队友了,请多多指教,贝斯手。”

乐队是新的,队友是新的,环境是新的,唯独眼前的人、耳边的声音、和胸腔内强劲的跳动,熟悉得如同从未变过。

“你的戒指先收好吧,”她隔着车将钥匙丢给时浚,从容坐进副驾里,“现在还不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