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再会法赫萨[公路]>第7章 你越界了

告别塞里雅兰,又继续驱车东行。不足半个小时,抵达斯科加瀑布。碟里的音乐没放几首,又要整理装备下车。

只是才夸过老天赏脸,路上就又有了变天的迹象。此时再看,天色竟已完全暗了下来,想在斯科加再看到彩虹奇景,几乎是天方夜谭。

已经到了这里,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两人决定速战速决,去短短地略上一眼,就风雪兼程地继续赶路。

斯科加比塞里雅兰的落差更大,气势上也就更显恢弘。巨大的水流从崖顶跌落深潭,荡起一片水汽朦胧。

如果此时没有适时吹起大风的话,即便没有阳光,也该是好景一幅。

冰岛的风来去无踪,这一阵没来由的完全是凭空而起,先卷了空气中的水汽形成了毛毛细雨,宋屿安才把冲锋衣的连帽扣上脑袋,又不知从远处哪座雪山上卷来的大片雪屑开始向他身上胡乱地拍。

一旦风起,不吹出一片狼藉势必不停不休,这是宋屿安在冰岛吹过不知第几场风后总结出的经验。

站在瀑布前,风声呼号,刮得宋屿安眼眶生痛。即便裹了防风防寒的厚冲锋外套,依旧冷得刺骨,像要把皮肉剥离开来。

雨雪交加,他抬起胳膊挡在额头,被风吹得睁不开眼,脚下探着路往来时的方向撤退。

这风刮得毫无章法可言,猝不及防换了方向对着宋屿安拍去,他一个趔趄,向后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傅凌清将他接住,手臂在他身前收紧,带着他在风里转了个圈,将呼啸的风隔绝在自己背后。

他的声音响起得过于不合时宜,以至于宋屿安不知该如何回应:“我来冰岛也有自己的原因,你想不想听?”

宋屿安不想知道,也不关心。听多说多,说多做多,做多错多,对他人萌生的好奇,是一切错误的开端。

尤其是此时,被傅凌清像情人一样拥在怀里,甚至后背隔着一层厚厚的外套,都能感受到他胸膛紧贴过来的温度。

这已经踏进了犯规的范畴,他没办法再无动于衷。严格来说,不听不闻不问,漠不关心也是他众多逃避形式的其中一种。

只是他不想在刚分手没多久的时间,和任何人以几乎情侣的模式相处。过分亲密萌生危机,不论什么关系。

这样的距离让他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宕机状态里怎么会有应对方式呢,不可能的。

宋屿安在傅凌清怀里怔了半天,找不到最优解。只能从中挣开,重归于寒风的洗礼:“你越界了。”

回到车上,宋屿安沉默不语。窗外的风太大,吹得他的心乱掉了半拍。

风雪依旧,车子没法上路,两人只能暂时困顿在停车场。

“宋屿安。”

听到自己的名字,宋屿安没做回应,贴在靠背上的身体无声中绷直了些。

“你是怎么做到床上床下两幅面孔的,像…完全割裂的两个人。”

宋屿安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平静:“有吗?”

“有,”傅凌清语气笃定,听上去像在控诉,“在床上的时候你会主动叫我操得深一点,会抬腿勾我的腰。但一旦你没了那种需求,就变得很捉摸不透,会...一直强调我们之间的那条‘界’。”

一些淫言秽语被他听过就散去,让人耿耿于怀的,往往是后半句。

“我没有再问起你分手的原因,也只是帮你挡了风而已,”傅凌清打开车内的暖风,冲锋衣上落的雪融成了水,被他随手掸掉,“我越了什么界?”

是风把自己吹得退到了傅凌清的怀里。步子是他自己挪的,风是傅凌清替他挡下来的。

宋屿安冷静下来,不予反驳:“是我的问题,抱歉。”

轮到傅凌清不再说话。

风来得越急,天就越快放晴。很快云消雪霁,傅凌清再次启动车子,一脚油门将速度加到限速线以上,他要赶上黑沙滩的日落。

只是从这里到目的地还要有上至少半小时的路程,天边已然渐生出粉色。

“玩机车、做鼓手、开咖啡厅,”窗外的景色从眼前迅速掠过,灰色苔原快速连绵成黑黑白白的色块,傅凌清的声音再次撞进宋屿安的耳朵,“你看起来活得很洒脱。”

宋屿安不明白话题如何跳转得这样快,头侧过去,嘴上却答得快:“因为没有人管。”

“挺好的,”傅凌清有些疲惫的语气说着羡慕的话,“我被家里逼婚。”

说好不过问彼此的私事,却无意中由傅凌清的一句话开了头。

宋屿安打消了制止的念头,就当是为刚刚自己的鲁莽道歉。

他顺着傅凌清的话接了下去:“所以你就跑来冰岛?”

“嗯,”他应下来,“所以有点羡慕你。我长大的环境,自由永远是相对的,现在又要逼我去结婚。最可笑的不是他们其实根本就不关心、甚至不知道我其实根本就不喜欢女人,而是这场婚姻作为利益交换,是牺牲我,交换别人的利益。”

宋屿安几日以来第一次见傅凌清这样的表情。他在自己面前辛苦地扯出一个笑,九十分假意,十分苦涩,没有一点是真心。

傅凌清依旧稳握着方向盘,却倏地收紧了手指:“所以...说有点羡慕你,是真的。”

宋屿安沉默了半晌,无心再看窗外的风景。他想了想,才说:“没人管,所以可以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没错。可是开心是自己的,出了什么事也只能自己来扛。你怎么知道,自由的后果是开心更多,还是肩上压过来的担子更重?”

自由。说出来只是个音节简单的词,所以听着也轻飘飘的。那么多人追求的东西说到底其实不难得到,难的是掌控。

什么时候自由、要什么样的自由,往往来得总算不上天时地利。

傅凌清轻声笑笑,又专心开车:“发发牢骚而已,你不要当真。只是冰岛这地方真的很神奇,让人来了就不想回去。”

说话间眼神掠过手腕上的表,只短短几秒,没多做停留。

家里有钱、有文化、有教养,却放荡、多情、玩得开的厚脸皮二世祖,宋屿安对傅凌清的印象一步步趋于完善,只是此刻才窥到这人外壳下面藏着的核——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却难逃被最平凡的命题困缚。像他自己,什么都缺,却独独不缺的自由,竟要傅凌清用这样认真的神情去思索。

自由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不需要投入不需要成本,连街边的乞丐都坐拥几分,在傅凌清身上怎么就成了悖论。

罕见地,剩下的路上宋屿安竟一反沉默的常态,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接下傅凌清的话。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废话,除了他的上一段感情、傅凌清的家庭,什么都聊。

晚上定的民宿在维克镇,与黑沙滩毗邻,却难以步行前往。车开近黑沙滩时,落日恰好西渡到即将消湮的边际线。

车子要没油了。傅凌清先开进了维克镇,在无人看管的自助加油站停下来,熟练地取下油枪给车加油。

宋屿安从车上下来,横穿了马路,傅凌清加油的功夫,他站在空旷的公路边抽了一支烟。

再次启动了车子,才发现黑沙滩完全在步行距离之内。他们将车子在路边的空地停好,徒步走下去。

黑沙滩远远出现在视线里,宋屿安乍一眼望过去,只觉得黑压压的一片,仿佛连海水都是阴沉沉的黑色。

斯科加的风似乎叫嚣着追到了这里来,掀起翻涌的浪,撞上悬崖的峭壁,发出仿佛呜咽的声音。

却也因为这点风,把天边的云都吹散了,远处的晚霞不是想象中的粉色,像打翻了一杯橘子汁,橙得浓烈,在深蓝色的天上涂得还挺均匀。

宋屿安一点功课没做,全靠听傅凌清在一边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远处,隔着海的那块,像不像笔架山。

扭了个身又指他身后的峭壁,这,叫风琴岩。

说完自己又不确定,开始自我怀疑:哎,是叫风琴岩吧,我应该没记错。

宋屿安掏出手机,用落地后办的那张冰岛电话卡还算快的移动网搜了百度百科,举到傅凌清的面前:“嗯,你没记错。”

防滑的登山靴鞋底不知比宋屿安平时穿惯了的帆布鞋厚了多少,饶是如此,才踩上沙滩,宋屿安还是觉得硌脚。

他低头,和公路接壤的地方说是沙滩,仔细看是更多的黑色岩石颗粒。又往靠海的地方走了走,才觉得脚底下的感觉舒服了点。

白浪黑沙,走近了再看,发现海水其实还挺蓝的,就是沙子太黑,衬得水也是黑的。

风仿佛从遥远的大西洋对岸吹过来,掀起层层的浪,冲上海滩,又拍上陡峭的崖壁,激起的水花直往天上去,要看还得仰起脑袋才行。

风越吹越猛,浪越掀越高,气势凶猛时像张了深渊巨口,能毫不费力地将人吞吃下去。

宋屿安却为这样的景色着迷。他侧过头去,傅凌清的眼神盯着不断涌过来的浪,他无从辨认,却笃定对方此时和自己有相同的心情。

沈乔予不会喜欢这样的景色,太凶,会把他吓到自己的怀里。包括去冰川徒步,以及总是无端出现的极端天气,诸如此类,沈乔予都不会喜欢。

他以往和宋屿安提起冰岛时总是一脸向往,可宋屿安亲临过才发觉,现实未必总能满足人的期待。倘若真的和沈乔予一起来了,车一定是他开,遇到不合心意的撒娇、抱怨,也还得要他哄。

站在令人生惧的风浪前,宋屿安突然间反应过来,原来他和沈乔予之间早就存在了这么多难以妥协的不一致。

以前他觉得那是爱,所有接受、迁就都不值一提,也就无所谓委不委屈。

像无数蜿蜒细密的裂痕,在他们彼此看着平静的生活里丛生。直到他发现沈乔予肉体出轨的那一刻开始碎裂,在此时彻底摔在地上,成为一滩随时能被风吹走的粉末。

自己很可笑,他想。直到此时,再想起那日被自己撞破的情景,他依旧要在沈乔予出轨的事实前加上一个“肉体”这样的限定词,仿佛在维护他们之间最后的体面。

傅凌清向前走了一步,宋屿安没当回事。冰岛的黑沙滩有多危险,即使没来过的人也都有所耳闻。傅凌清这么大人了,总不至于是个明知危险还偏要靠近的傻瓜。

没想到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然后又一步、又一步。

又一个大浪拍过来,张牙舞爪地扑上傅凌清防水的鞋面,水迹乍现,而后又从中四散着褪尽。

宋屿安一个箭步上去,拽着傅凌清的胳膊将人往回拉:“你疯了!要干嘛!不知道这里的浪卷走过很多人吗?!”

傅凌清愣过后轻笑,随着宋屿安的步子退回去:“你这个消息倒是灵通得很,还说自己没做过攻略。”

“出事的时候国内新闻报道铺天盖地,想看不到都难。”

“放心吧,不傻。我又不是美人鱼,不会义无反顾地往海里去。”傅凌清盯着宋屿安捏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看了一会,动作缓慢却还是伸手覆了上去,“我只是看看。第一次这样靠近自由的气息,好像你。”

宋屿安从未想过在年纪大了后的某天,会被人用这样的理由羡慕。他从前是很自由,自由得不管不顾,享受过自在,也付出过代价。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自己。

他侧头去看傅凌清,落日在他脸上投下阴影,鼻梁和下颌的线条更加硬朗。褪去在床上调笑他时的那副模样,傅凌清的灵魂仿佛在这片火山带来的沙滩上溯回成了一个少年,用最澄澈的目光,望着最远的海。

宋屿安心情好的时候很喜欢逗弄比自己小的家伙,刚和沈乔予在一起的时候是,现在也是:“那你展开说说,怎么像我了?”

“你喜欢打鼓,所以组了个乐队,可又不把这个作为主业;就好像你没做过下面的,却又很容易接受,可下了床就忽远忽近...”

话越说越不正经,宋屿安歪着脑袋瞧过去,傅凌清却不好意思继续说了:“还有机车...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卖了,但也是因为你想吧。就是这种...做什么都很随心的感觉,很自由。”

宋屿安腹诽,其他说得都对,唯独机车...还真不是他想。

他笑:“神经。”

日落的速度太快,像负罪逃逸。宋屿安目送走最后一丝余晖,扯着傅凌清原路返回:“不如今晚让我上一次,比说这些风凉话潇洒多了。”

傅凌清又笑回一副不要脸的二世祖样:“我不潇洒。所以你只能被我上,没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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