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再会法赫萨[公路]>第2章 你怕什么

傅凌清拿了围巾,重新回到餐桌前吃早餐。宋屿安吃得快,此时已经抽了纸巾在擦手:“这里你租的?”

傅凌清吃东西不说话,于是点了点头。

宋屿安又问:“你来冰岛很久了?常住?”

傅凌清没吃完,又摇了摇头。

宋屿安不问了,等着他吃完。

“来了两周多了吧,没数,不记得了。”

傅凌清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才出了声,餐桌上的教养好得有些夸张。

他看看宋屿安浑身上下只有一只背包的行当,若有所思:“你什么打算?”

宋屿安实话实说,没有打算。

奸是临时捉的,东西是临时收的,机票是临时买的。他不远万里飞到这里来本就没什么目的,等心情收拾整齐了,他就回去。

“没找到住处的话,”傅凌清的语气里夹着试探,“可以住我这里。”

正愁没地方去。这正中宋屿安的下怀,他本没打算拒绝。只是觉得好玩,又多问了一句:“和你住一起?方便随时打炮么?”

餐桌对面的人被戳穿了心思也不见窘迫,眉峰轻挑,一句地道的英式口语脱口而出:“My pleasure.”

成年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难得遇到如此契合的对象,做上还是做下,早就不是宋屿安介意的问题。

只放纵肉体不谈感情的关系,是他当前的状态里最需要的东西。

投入了那么多年的感情总要一点一点收回来,而露水情缘,比需要苦心维持、全心投入的爱情好经营太多。

总之是不需要急着再次收拾行李,宋屿安松了口气,靠在沙发背上望向窗外。

小屋临街,不久前才下过大雪,路两边积了厚厚一层,只有行车道上来来往往,带着温度的尾气将雪暖化,露出柏油路本来的颜色。

“不出去走走吗?”宋屿安转过头,傅凌清站在门口等他。

他起身,走到问话的人身边,张了口问:“这雪下很久了么?”

傅凌清把两条一模一样的围巾中的一条往他脖子上套,没有一点才认识一日的生疏:“从我来了就没怎么放晴过。”

前一晚没有多余的交流,仅是默契的肉体关系不足以让宋屿安习惯这样莫名的熟络。

他不着痕迹地躲开套上来的围巾,换了双手接过:“没去看极光吗?”

“懒得,”傅凌清不以为意,静等他整理好仪表,“一直窝在这里,连市区都没出过。”

终于踏出暖气十足的屋子,宋屿安抬腕,崭新的表盘显示已过午后两点。

他愣了片刻,又把手缩回了袖子。

傅凌清自己都说不上对雷克雅未克有多熟,此时竟能做起宋屿安的向导。

从小屋出去,被压实的积雪结了冰,宋屿安冷不防脚底打滑,后面的步幅都小了许多,走得小心又小心。

又接连拐了几个弯,两人走上雷市最繁华的商业路。

步行路禁止行车,两侧的商店琳琅满目,连路灯都挂上了圣诞的装饰。

突来的一阵沉默,宋屿安一下子有些难以适应。他侧头偷看了一眼傅凌清,对方却无察无觉。

也只能暗骂自己一句神经质。

两人看似漫无目的地逛,出了成衣店又进杂货铺,一圈后却收获颇丰。傅凌清短暂的静默后又恢复了原样,一副土著的口吻指点江山:外套要买挡风挡水的,鞋子要买防滑加绒的。

转了一圈购物结束,宋屿安新衣新鞋拎了满手。出门都还没多久,天边渐已铺满橘粉色的云霞。

再不用半小时,雷市的夜幕就会再次降临。

“去吃点东西吧,我提前约了餐厅,”傅凌清从他的手里接过一半的袋子,拉着他的手腕往远处的人潮走,“商店和餐厅六点就都会关门了。圣诞是他们的合法假期,这里可不会有人会为了赚钱加班。”

原本预约的单人,到时间过来的却多了一个。这不符合冰岛餐厅的规矩,却总归没在圣诞节扫了客人的兴。

服务员把他们带进去,笑着说下次不要这样了,先生。

吃过简餐,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宋屿安透过餐厅的玻璃望出去,哈尔格林姆斯教堂灯光加身,在夜幕里巍峨挺立,教堂前的广场空旷得可以当做驾校的练车场。

这很搞笑,宋屿安想着,收回了目光。近处来往攒动的人头更甚,满目琳琅的圣诞灯光。

吃饱喝足,宋屿安被异国街头的热闹氛围吸引,想要随着人潮随便走走。从餐厅出来,走出几十米一拍脑门,反应过来自己两手空空,转身要回餐厅取回遗落在那里的东西。

他转过身,抬眼发现所有的大包小包全被傅凌清拎在手里,跟在他身后。

沈乔予喜欢逛街购物,每次一起出门总是买不到尽兴不肯罢休。那时他就像傅凌清一样,拎着沈乔予选购好的物品,跟在他的身后。

宋屿安心里腾起异样情绪,按照餐前的分配,从对方那里分了一半到自己掌心,又无声地向前走。

除了契合的肉体关系,他和傅凌清对彼此一无所知,自然也开发不出什么共同话题。那么如此一来自然是沉默最好,却偏偏走在雷市最热闹的街道,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走到彩虹步行路的尽头,宋屿安在教堂广场找了一块空地坐下。异国面孔都忙着享受圣诞假日,从他面前来来往往,却没人和他一样肯驻足停下来休息。

傅凌清挨着他坐下,指着远处三三两两的人,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静默:“你看,冰岛人圣诞会和重要的人相互交换礼物,他们把这当做很重要的仪式。”

宋屿安低头,视线恰好再次落在那块崭新的表上。他摩挲表蒙子的动作被人发现,遭到质问:“什么时候偷偷买的?昨晚还没有的。”

本以为当天早上要离开那间屋子寻找新的去处,宋屿安在对方洗澡时重新收拾了一遍行李,在背包的角落翻出这只表精致的包装盒。

沈乔予喜欢轻奢品,从耳钉、皮带,到鞋子、手表。他从不在宋屿安面前吝啬自己对这只表的喜爱,乐此不疲地提起过数次。

宋屿安不是喜欢在口头上给承诺的人,却悄悄记在了心里,于三个月前在线下门店购入了这只表,花去了咖啡店正经营业一个月的收入。

想到这只表原本要去的归宿,宋屿安的心兀地一沉,有意忽略了刚刚那句话里的“重要的人”,将表从腕子上解了,递到旁边去:“送你。”

傅凌清的眉毛一挑,不客气地接过,显然是识货的神情:“这么舍得?”

宋屿安答得漫不经心:“买给...前男友的,现在用不上了,不如送你,还算般配。”

傅凌清动作一顿,继而又把表撸上自己的手腕,锁死钢扣:“如果你不说它的来历的话,我可能会更开心一点,当做是你特意买来给我。”

他在宋屿安的面前转转手腕,似是炫耀:“有没有比你前男友更配它一些?”

“神经,”宋屿安答前不应后,“才认识不到24小时,哪有时间特意去买礼物送你。”

傅凌清拽回衣袖,伸进衣兜里摸索一阵,掏出一个方形的盒子。单手撬开,里面的东西跃进宋屿安的眼,他听见那人说:“你没时间,未必别人也没时间。”

黑色的钻石耳钉在同样是黑色的绒布盒子里低调又华贵,却只有一颗。

傅凌清从盒子里将单边的耳钉取出来,宋屿安将空盒拿在手里端详,认出盒底的logo属于刚刚闲逛过的某家奢侈品首饰店。

他路过的时候粗略向里面看了一眼,连最基本的款式都要近六位数,这一颗估计也只上不下。

倒也算礼尚往来——

有这样的心思,眼前这位流连万花丛,恐怕从没走过空。

只是他用本不想再要的垃圾,换别人特意买来的礼物,本就少了点诚意。

傅凌清的手趁人不备伸了过来,靠近了他的耳朵才问:“可以摘吗?”

宋屿安面色闪过犹豫,却没开口拒绝。傅凌清当他默认,撩开毛线帽边缘露出的红色碎发,边摘边嘟囔。

声音很小,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给宋屿安听:“这也是情侣款的吧。”

他将取下来的东西攥进手心,换崭新的一颗在宋屿安的耳垂上继续闪光。

握着东西的五指向内收紧,为身旁人带上新耳钉的手却摸着对方的耳垂不放:“换了新的,旧的就归我了吧,怎么处置,我替你决定。”

他起身,看准了唯一一块未被灯光探照的角落,抡圆了胳膊用力一丢——

傅凌清的动作快而果断,甚至不够宋屿安反应。他拽着傅凌清的外套起身,再想去抓他的手,已然不及。

“傅凌清!”和认识不久的人这样大喊实在没有必要,只是宋屿安也是第一次见这样自我的人,他气极,不顾周遭的目光大喊,“我没同意你替我做决定!”

他顺着傅凌清挥手的方向望去,仿佛能看到丁点大的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闪着光的弧线。

满腔怒意被人忽视,那人反倒是一脸被他猜中的得意:“果然和你前男友的是一对吧?”

他也起身,将人笼在身影里,低下头去问:“不是分手了吗,还留着做什么。当断不断,难不成你想吃回头草?”

宋屿安别过头去。他和沈乔予之间不是普通的争吵,是对方出轨、劈腿,甚至被他捉奸在床。那两具裸体在他面前交叠的画面至今想起来仍要犯恶心,那他和沈乔予的情侣信物怎么就丢不得。

被傅凌清戳中心事,周围气氛再热闹宋屿安也没了心思,他走上返程的路,购置的东西拎了一半,留了另一半。

没走几步,空中又开始飘雪,越下越大。

宋屿安快走了几步,被人从身后跟上来,抓着手腕小跑起来。宋屿安还是担心脚底打滑,被人牵着亦步亦趋。

来时门庭若市的两排商店此时都关灯锁门,各自只留了橱窗里昏暗的灯。那些光映进眼底变成一条线,他又重新跑上彩虹色步道。

两人一刻不停地跑回了有壁炉的温暖小屋,甫一关上门,窗外便风起呼号,卷乱了不远处港口的冰岛国旗。

傅凌清摘下连帽,将上面的落雪三两下抖干净:“还在生气么?”

宋屿安知道他所言为何,将脱下来的鞋子两脚踢正,轻车熟路地陷进真皮沙发里:“是该扔了。你做得对,没什么可生气的。”

可那人竟然语气委屈起来。宋屿安抬头,对上一张诚意不足的脸:“可你刚刚在那么多人的街上,很大声地凶我。”

宋屿安看着那副大尾巴狼装象的模样,以牙还牙地敷衍一句:“对不起,我道歉。”

傅凌清贴着他身侧坐了下来,长臂一伸将他揽过去,又加了一只手让他动弹不得。

宋屿安要挣扎着起身,对方的话却是不似平时戏谑时的温柔:“可以抱你吗,就一会。”

宋屿安一怔,还是将人推开,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你好像很怕我对你的近距离接触,”傅凌清的脸说话间又凑了过来,宋屿安想直接起身走人,却被按住了肩膀,“你怕什么?”

被人钳住了下巴,人影朝他压过来,未等靠近,周身仿佛已经腾起薄荷的味道。

怕什么,怕遭到背叛之后旧伤未愈,就又和人开始新的不明不白的纠葛。他的身体已经得到了放纵,不想再陷入任何事关情感的暧昧推拉里。

不想,也不合适。

傅凌清还在靠近,直到与他鼻尖贴鼻尖。

他将人推开,捞起自己的睡衣往卫生间去:“我去洗澡了。”

“不过只是有过肉体关系的陌生人而已,”傅凌清的声音在身后紧追不舍,“大家都知道萍水相逢,何必当真?”

宋屿安没回头,径直进了浴室。

何必当真,爱都大大方方做了,位置也毫无负担地接受在下面了,叫也叫了喊也喊了,怎么到了拥抱亲吻,反倒较起真来了?

五年多的长跑都可以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他还会傻到把什么当成真的?

宋屿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指抚上右耳崭新的耳钉。

爱情里的得失、情绪里的虚无如果都是假的,那这个呢?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也会是假的么?

傅凌清亲手给他戴上新的耳钉,他为傅凌清戴上本不属于他的手表。两人终于产生了肉体之外的联系,但宋屿安并不认为仅此就能让这段旅途有哪里变得特殊起来。

浴室里水声响起,傅凌清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佩戴痕迹严重的耳钉。摊在手心看了片刻后,掀开绒布盒的盖子,放了进去。

盒子里已经躺了另一颗崭新的耳钉,全黑的,镶钻,和他亲手戴在宋屿安右耳的那颗一模一样。

他合上盖子,丢进了自己的行李箱。

不缠绵的夜晚,同床共枕对两人来说多少总有些别扭。宋屿安辗转反侧,不知是夜里又想起了谁。

傅凌清的声音适时响起:“去看极光么?”

身旁的辗转停了,他继续说:“有伴了,想出去走走。”

宋屿安犹豫,企图为这次出行找到些意义。他头脑一热买了机票,经过漫长的飞行、疲惫的转机,甚至连旅行的攻略都没多看一眼。

人生地不熟,傅凌清是他遇到的唯一一个能够用母语交流的人。临时起意,他甚至没来得及办理驾照的译件,若要出行也只能跟团。

心情阴翳,哪有和一群陌生人结伴观光的兴趣。思来想去找不到一个拒绝的理由,宋屿安只能轻“嗯”一声,算作回应。

夜深时雪停,铲雪车在天未亮前已将门前的积雪全部铲除干净,刚好能停下一辆四驱车子。

宋屿安说,我没办理驾照翻译件,要去哪里,你定;要开多远,也是你定,反正只有你一个人开。

傅凌清点点头,契约既成,买卖成交。

四驱Jeep驶离矮屋门前,载着正副驾驶位的两个人,和一车的行李与物资,擦着日出的边缘出发。

挡风玻璃前的视野开阔,一眼望尽不冻的海,和雾白的山。未及宋屿安再多看几眼,车子行至道路尽头,拐上了沿海公路,出了雷市一路向东而去。

来了两周,不是大雪就是阴天,连极光的影子都没见到,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傅凌清出发前给宋屿安打预防针,如是讲。

宋屿安一脑袋的红发似要把经日的积雪全部融化,风吹起他的发丝,像吹起一团火。

他许久不曾露出过少年气的笑,说,我来了,极光就该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