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遮光度很差，外面的光线有百分之八十都会透进来。
林枫烨半睁着眼睛，伸了个懒腰。
胳膊长还是有坏处的——一不小心就碰到了旁边的人。
！！
乌黑的脑海里迸出火花。触感还没来得及传回神经中枢，肢体就马上条件反射如触电般收回来！
他立马撑起身体，探头想要确认有没有打扰到这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与自己同榻而眠枕边人的睡眠质量。毕竟叶教授他老人家对于睡眠的时间需求量还是很长的，没有休息好的话，这个人脑子整整一天都会处于转不动的状态。
低血糖外加缺觉，从天才到痴呆只有一线之隔。
还好。
叶汀被封印在几层棉被下踏踏实实，估计压根都没有感觉到刚才的外力。
林枫烨放松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掀开自己这半边的被子，站起来蹑手蹑脚走到一旁，捏了会儿下巴。
他盯着叶汀的后脑勺不禁陷入沉思。
昨天晚上好像想说什么来着？
哦！是要回答“我对你来说是什么”的问题！！
还好还好！还记得！
那……答案是想明白了？还是没想明白来着？
林枫烨烦躁地挠了挠头发，眉头紧锁。
他突然怀疑，昨天喝的水里怕不是掺了酒！
“嗤嗤。”
木目卧在角落旁观这人类丰富的内心戏，感觉到帘外有动静后从帐篷里面噌地钻了出去，灵敏度直达五颗星。
林枫烨注意力和思路被打断，好奇心驱使下也弯着腰跟了过去。
清晨，电子朝阳依照程序东升，人造微风竟还真的混杂草木清香一阵微凉。
他刚出来没两步，就看到李粤站在他们帐篷门口慌张地看着脚边窜来窜去的松鼠，摆出又想赶走又怕踩到的搞笑姿势。
“这么早就来我们家做客啊，特工大叔？”
林枫烨边说边来了个拉伸运动，那个小帐篷对他这个身高实在有点不友好，这才睡一个晚上就感觉浑身筋都拧到一处。
李粤听到动静后眼神从脚边移走，笑道：“不愧是年轻人，起得也挺早，另一位呢？”
“他啊，还在深度睡眠。”
“……不愧是年轻人，睡眠质量就是好……”
李粤低头看了眼手表，右手点了点表盘示意：“你还是唤醒一下他吧，不是想知道昨天晚上那个问题的答案吗，时间快到了。”
“……”
李粤自然不知道他这话戳中了林枫烨哪根脊梁骨，只是看到面前这个人“哦”了一声后就同手同脚走回了帐篷里。
？
-
三个人没来得及吃早点就赶来到帐篷区的门口，找到一个靠近栅栏的破旧木头长椅。
排排坐好后就像是等待电影开场的观众，这外高内低的整个地下一层构造也为“观影”提供了合理性前提，不过从他们三位的表情来看这电影多半是个惊悚片。
叶汀更是半梦半醒就被人从被窝里拽了起来，此刻骨头散架了般懒懒地堆在椅子上。
神情委顿的他双手撑着拐杖，下巴抵在手上，再加上披着的棕色毛披肩，如果一会儿的“电影”再无聊一些，他分分钟都能沉睡过去。
“时间到了。”
李粤平静的声音响起。
三个人注意力不分高低，都瞬间集中在栅栏外面的广场上。
头顶“天空”由中间部分颜色开始慢慢变暗，浓黑的乌云四散，视觉错觉导致前几分钟眯着眼都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但没过多久，黑云之下二维转三维出现立柱缓缓降至地面，就像一根擎天柱携着“天兵天将”要下凡收妖。
咣当！——
一声巨响立柱的门朝左右拉开。里面走出八个AI围着四条柱边驻守。他们的长相、身型和衣着都完全一样，通体银色铁皮，头身比极小，面部被深黑面具遮盖，耳朵部位代替的是两个银灰色涡轮，头顶还有一根竖着的铁条是用来探测不安全隐患的。
叶汀对这种种非常熟悉。
两分钟之后，空心舱内传出蠢蠢欲动的声响，悉悉索索像摩擦纸张引起不适。
电光火石间，一条机械链从里面极速蜿蜒而出，随后是两条、三条……最后一共八条！
它们紧紧贴着地面，周围的灰尘疯狂卷起形成尘土灰霾漫延扩散，但丝毫没有挡住它们的视觉系统。
这几条铁链子反倒如清晰明确具体方位一般以匀速不断向前延伸，是另一种永远抽不完的丝巾魔术，并且精准绕开挡路的一切物体，直直闯入建筑群与人群之中。
唰啦——！
只用了几秒，分别有八个人从不同方向被生拉硬拽而出！
与喷薄而出力度相同，那铁链紧紧缠绕在目标的腰部与腿部，确认无误后它们末端会亮起绿灯，从远处看就好像毒蛇的一双双发着幽暗光亮的瞳孔，让人遍体生寒。
而被毒蟒缠绕的人身上备受剐蹭，鲜血赫然蜿蜒淌在路上，空气中飘着的都是股股窒息的腥气。
锁链将人撞进电梯里。下一秒门重重关上，立柱缓缓向上升起至消失，【天空】的颜色恢复如常，甚至更加晴朗。
到此为止，后面的事情对其余地下一层的人来说就不得而知了。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的所有，最令人震惊的还是——根本没有人惊讶。
人们对此表示出来的态度已经司空见惯，有的甚至会转身一动不动神色如常看着发生的事情好似下午茶的闲谈，被拖拽的人也都毫不反抗，像是早有准备或是例行公事。
-
叶汀从最开始时困意就全然消退。
他没法不清醒。那个锁链正是他之前在皓白实验基地的时候亲自研发的。
制作的时候魏同告诉他说是这东西是用来提货的链子，需要能探测不同货物信息进而准确定位，越准确损失越小。
由刚刚看来，锁链任务目的改变了，本质还是没变。它们捕捉人的手法与对待货物并无两样。
叶汀脸色发青，手躲在毯子里紧紧攥拳，心脏剧烈跳动血液奔腾不休，当面目睹自己发明的东西袭击人类竟然已经不算是最伤心的事情。
冰山更深层次的还藏在水面之下。
他在心中暗想，在不知道的地方一定还有无数个经自己的手制作而出的、并且现在违背初衷继续伤天害理的工具。
真是造孽啊。
“这是？！”林枫烨指着刚刚发生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而现在毫无痕迹一片祥和的空地。
“看到了吧，这个地方是玄青城的，”李粤一字一顿地说道。
“实、验、体、地、库。”
把人养在这里，需要时就像行刑一样提上去，不需要时就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整个地下一层的其他人蒙在巨大的鼓里，全然不知道上去会通向什么样的地方，经历什么，结果如何。
在都不明了的情况下，人们慢慢失去了反抗的意识，搞不好潜意识里还有一种【被抓上去也挺好】的错觉。
“所以才会有帐篷区的存在，只不过现在已经属于少数派。”李粤平淡地陈述事实，慢慢站了起来掸了掸袖子，“走吧，结束了。”
“他们多久提一次人。”叶汀坐着目视前方突然发问，只是这话说得太直白，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深感不适。
“有的时候一天提一两个，有的时候隔几个月提十几个，没有规律可言。”
林枫烨听到这，姿势也从刚开始翘着二郎腿变成了正襟危坐：“这可有点难办。”
李粤霎时间停住刚迈开的脚步：“什么难办？”转身一脸疑惑地看着那两个雷打不动的人。
“不难办，只要想办法被选做实验对象就行。”叶汀语气冰冷平淡，现在他眉目间除了天生的文秀看不出任何东西。
“你们在说什么？”
李粤感觉太阳穴有点疼，难以置信又回到座位再度坐下：“你们还想上去？我说的话你们听进去了没有，上去很有可能四肢都留不全乎！”
“放心吧！我绝不会让自己人面临壮士断腕英勇就义那一步的。”
林枫烨笑着拍了拍李粤僵硬的肩膀，想帮助他放松一下：“最后的最后就是实现的瞬间，我们不就是为了那个瞬间努力吗？”
…瞬间…
李粤脸色一沉喃喃道：“之前也有个人说过同样的话，可是我们并没有……”
“话不能说的这么绝，李叔，任务是否成功要放到一条长线上来衡量。”叶汀十指交叉，上身前倾，隔过挡在中间的人进而与李粤四目相对。
三个人一片安静中对峙了几秒。
忽然，叶汀感觉一阵剧烈眩晕低头按住太阳穴，胃里也间歇性不协调地涌动。在忽远忽近的询问声中，他慢慢抬头。
李粤和林枫烨都被他这脸色惨白的样子吓呆住。
阵阵凉意飘过。他们三个现在所在的地方再高一些都能充当整个帐篷区的放哨岗。而且坐了这么久，能明显感觉出来这区域不仅直面事件风暴中心，而且也是真正意义上的风口浪尖。
眼下长椅上的沉默又把风浪的温度转为一片冰雪。
温度冷，低血糖，再加上休息不足，不夸张的说，林枫烨觉得每一点都能让叶汀再躺上个几个月。
“哎，孩子你没事吧？”李粤不安地低头翻了翻口袋，结果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带，当年时刻做好完全准备的纲领已经被他彻底抛诸脑后了。
林枫烨急忙起身站到叶汀面前挡住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到他手里，然后又把毯子给围得紧了些。
叶汀低头慢慢张开手指，是流质糊？
不对，流质糊没有低温保存是一定会坏的，但是手里这东西的外形长得又很像他的吸管袋。
林枫烨一看眼前这人都这状态了居然还有时间动脑子，气得有些想笑：“快吃吧，虽然不是你的宝贝流质糊，但也是本少爷亲自熬制的苹果糖浆，跟着教程做的，就适合你这低血糖症状。”
一阵风吹过，几绺头发起伏飞散，阳光下好像点缀轮廓形成一个笼罩着的光轮。
叶汀抬头看了看无声地呆了几秒，低头慢条斯理地把吸管递到嘴里。
“味道怎么样？”
“很甜。”
“甜就对了，乖，都吃了补充血糖别剩下哈～”
“……”
叶汀眨了眨眼睛，眼前的黑白花场景以及时不时的耳鸣让他只好听话，继续吃糖。不过心里还压着另一块石头，于是边吃边镇定把目光放到了椅子边有些愣住的李粤身上。
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说服前辈来帮助他们，而现在这个前辈正一脸受到什么触动的样子盯着他们看。
气氛一时变得有点尴尬。
林枫烨双手插兜，也有些意犹未尽地把目光移回到了同个人身上。
叶汀：“……”
林枫烨：“……”
“好吧。”
李粤起身站在他们两个人的面前伸出手，缓缓道：“我来帮助你们，也看看我这宝刀老没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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