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悬挂的数字时钟不断闪动。
叶汀平静地坐在试验台以及满目的电脑前，冷脸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扫描数据若有所思。
在类似这种地方生活留下的经验——唯一安全的地方就在自己的脑中。毕竟，无论是监控窃听器还是门外的看守都没有能听见他人心声的超能力。
很多事情在躲在心里想是最稳妥的。
叶汀搓了搓手闭上眼睛凝神心想，以魏同这人的性格，既然说不会让六年前的事情再发生就一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那么自己现在肯定很难做到将所有数据销毁干净。
可这是唯一目的，不管是六年前还是现在。
虽说一个人活着的目标就是将自己之前所有的成就抹去，听上去有些悲哀。不过对于叶汀来讲，这件事情他就算下十八层地狱也必须做到。
而且越快越好，最好在林枫烨他们赶到之前就结束一切。
呼——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很多情绪都顺着气息被封印在深潭底部。
再缓缓睁开时，清澈的眼神笼上无比犀利不近人情的凉意。
一直以来，有一串乱码好像只存在于叶汀的思维世界里，每天的梦中都能看到，像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觉但又异常清晰。然而现在，这如同老树根般深扎在心脏的念想终于快要实现，可是心情却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轻松。
在空气凝滞的屋子里，隐约有一阵风吹过。他将脆弱的小松鼠安置到旁边供电器的圆球外壳上，就算不稳当也坚持要让小家伙卧在上面。
这处是整个房间里最暖和的地方，比他的手心要热乎得多。
回到座位后，叶汀先是在电脑上输入那堆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的数字字母，最后一个字符敲完后半秒都没有停顿，他又继续添加了一串看上去毫无规律可言的密码，就算有监控也不会有人能看出他的用意。
密密麻麻跳动的字符像一把艳红色的火焰即将在信息世界里猛烈燃烧。
大功告成之后他又以最快的速度将全部内容转移到数字平板上，起身前又随手拿起台子上的深红色带子系在右手手腕处。
全部准备完毕后，他一个人已经在这圆形的罗盘房间里度过了四个小时。
单薄少年走到门口，打开门，沉重的心情让他并没有发觉有个苏醒后的小身影也跟在自己身后一起溜了出去。
门外的守卫听到动静迅速转身，从表情能看出这人好像遇到了职业生涯中最不想碰到的情况，那人哆哆嗦嗦的手举着枪说：“你想干嘛……你你不能出去。”
叶汀对着枪口的眼神像黑洞一样慑人，语气极致淡漠。
“魏同在哪，我要去找他。”
-
“叶教授你果然了不起，竟然会自寻死路！”
说话的人嘴角勾起，露出一颗虎牙，嗜血又阴狠。
叶汀知道这人，卷毛和虎牙都很有标志性。
是之前在咖啡厅被林枫烨教训过的夏昇，也是【水蛇】其中一名成员。刚刚的那个说话结巴的看守不敢担起护送他见魏同的责任，主要是觉得这人一旦送上去就连自己八成都回不来了，所以哭着求助了两位官职更高的干部。
要是别人他们才不会搭理，但听说是【叶汀】便瞬间燃起了兴趣。
这走廊很长，三个人步速都不慢才走了三分之一。
“我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急着寻死的人，老韩你怎么不说话，这多有意思啊！”
夏昇笑的前仰后合，但明显其他两个人都没有找到任何笑点。
“是啊，这样比自杀来得单一无趣而且不会出现意料之外的意外，是我个人比较倾向的死亡方式。”
叶汀闭着眼睛，一身轻松地答道。
夏昇：“……”
这人怎么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是跟上次那个林疯子呆太久被传染了吗。
叶汀了解夏昇这种人属于嘲讽型人格，不挖苦嘲笑别人他心里就难受，如果以他本来的性格无视冷漠对待的话，就得忍受整整一路的碎话。
他不太愿意。
“你，算了。上次那个林什么来着，那人怎么没来？这次在我的地盘本来还想好好教训他一顿。”
“你想多了。”
林枫烨属于数据六边形战士，在无强化义肢的纯人类中能量成谜，来的话完全能凭一己之力让赭红城管理局里所有人以后再也无法开枪。
夏昇被这四个字的回答梗住。这么久了都只有他嘲讽别人的份，竟然在这家人身上被侮辱了两回！！
他面色明显不如刚才得意，但依旧学不会安静继续开口：“那楚绛呢？他怎么也没来，不会是害怕不肯面对吧？可笑死我了。”
这问题倒让叶汀眉头一动。
按照调查组里的地位来看，就算是打探消息也应该问何岳或者程晨，楚绛是最近新加入的成员，目前还没有获得过任何成绩或是做出名声外露的事情。
那他为什么会被水蛇盯上。
人会下意识根据印象中的时间顺序讲述事情，那么提问也是一样。很有可能夏昇在上次与林枫烨交手过后又与楚绛见了面，再结合那天楚绛突然打电话说自己有急事要离开罗兰区也变得有迹可循，想来一定是程晨离开的时候没管住嘴说漏了信息。这两个人见面后具体发生了什么叶汀不清楚，但能够肯定的是楚绛没有受伤，要不然嘲讽型人格不会问出刚刚的话反而会说类似“不会是行动还不方便吧”这种措辞，更具有挑衅意味。
除了这种猜想，如果【水蛇】和楚绛当天并没有见面，那就只可能是他们早就认识楚绛，刚才用林枫烨来过渡问题来显得这句试探更加合理。
不管是哪种情况，【水蛇】与楚绛都绝对不是陌生关系。
左前和右后这两个人完全不知道叶汀表面上安安静静乖巧不出声的这两分钟里，竟然把关系盘得清清楚楚。
“你们和楚绛很熟。”叶汀依旧用陈述语气发问。
韩尧听后当即使了个眼神示意夏昇不要再多嘴，但被后者当成了空气忽视掉。
“当然，熟得不能再熟。”
“哦，知道了。”
“……”
哦？知道什么了又。
夏昇瞪着眼气不打一处来，刚要伸手揪住这人的衣服领企图将其拽出冷静的神坛，却在听到后一句话时动作倏然停滞。
“现在变成这样一定很难过吧。”
叶汀停下脚步扭头直视着说道，是一种仿佛能窥探到人类内心深处的眼神。
说完他仰头看去：“是这里，我先走了。”
面前三级台阶后是一个通向天台的棱柱形电梯，门保持打开的状态无需刷卡就能乘坐，透出一股胜券在握的气势。
魏同这是算到了自己会来找他。
叶汀面色一沉向前走去，孤冷出尘的感觉再度浮现，周身的气场阴沉骇人与刚刚对话时完全不同。
其他两个人感觉后背一冷，目露迷茫呆愣在原地。
“你！”夏昇反应过来刚要跟上。
韩尧伸出胳膊，冷静地拦住这个已经踩上一级台阶的人：“魏局长说过没有命令，我们不准上去。”
“……”
“切，行吧，只是看不到精彩画面有些可惜。”说完，夏昇满不在乎背着手倚着墙靠在边上，神色却不同以往。
-
每个城区都有一座最高的楼，排名越靠前的城这栋楼自然也就越高。而这建筑的最高层属于城主，也就是管理局局长的领地。
叶汀只身来到天台，他再次想起之前杜珺跟他说过的话——“现在排名只是数字，真正的实力都隐藏着不为人知。”
看来确实如此，这赭红城的管理局大楼确实比绀紫城的还要高出不少。
天空死气沉沉，厚云压得极低好像伸手就能触到。“高处不胜寒”的效果强烈，狂风呼啸吹过掀起浑浊尘土令人呼吸不畅。
天台是个半圆，弧长的方向上面悬挂着好几十米的投影，被红色荆棘镶边整体看上去像精美的艺术画框，里面的分区足以看到城里的每个角落。另一侧的直线边沿连个围栏都没有，用来俯瞰到真实城区的全貌。
魏同正面带笑容看着这属于他的领地。
“这就是你所说的的赞歌时代。”叶汀看了看左右的高像素风景，然后抬脚走到魏同身边。
“当然不是。”
魏同站在原地没有回头，轻笑了一声然后略带埋怨道：“赞歌不是被你做了手脚嘛。”
叶汀眉头皱了一下，瞳孔黑沉沉的看不出来想法。他不知道这人话中的【手脚】目前情况如何，但他既主动说出带有刺激性的发言，明显并不是一件好事。
魏同笑着伸出胳膊半搂着人将其带到距离屏幕更近一些的位置，另外一只手指着屏幕，语气兴奋：“虽然赞歌还不成形，目前不足以控制七座城的机器，但在这些范围内已经完全发挥了价值！只要你在，未来整整七座城都会响起赞歌。到时候，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自由。”
这听上去完全是一个悖论。
赞歌开启后，【自由】这个词将会被人类彻底遗忘。
叶汀已经完全放弃了拉长进度的想法，他打断魏同的发言，直截了当问道。
“这里是赭红城的正中心吗。”
“是。”魏同笑眯眯地回答。
“城里的机器人都是我制造的那种吗。”
“没错，所……”
“那就好。”
“嗯？”
魏同放下胳膊，侧着脸疑惑地看了眼旁边这人。
说来奇怪，他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好像两个人之间的纽带在刚刚莫名其妙的对话中被彻底斩断。
叶汀挪近一步，将手中平板递给魏同以便让他看清楚上面显示的程序。
“其实从我七岁做的第一个项目开始直到之后的每一次，里面都植入了这个程序。”
“呵，想唬住我？”魏同嘴角一翘，平板被毫不在意扔到一边直接摔了个粉身碎骨。
“这个程序我当然查过，只是个无用的保护程序。”
“所以删掉了？”
“没有。”魏同表情依旧保持轻松，随口道，“保护程序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已经过了五道鉴定，留着也没事。”
“那你有没有深入探查一下这个所谓保护程序，保护的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机器本身。”
“不对。”叶汀转过身子正对着魏同，一抹浅笑转瞬即过，只剩杀意在瞳底翻腾。
他左手大拇指扯出右手手腕上的一根带子，红色物体在白皙的手臂上显得尤为明显。带子中间一圈正显示着许多泛红色荧光、不断跳动的数字。
“是，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