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思维出走》惊艳四座，郁名川的期末成绩有了着落，宁尽连带着也被加了不少平时分，弥补了之前因为生病脚踝受伤而扣掉的病假分。
第二轮美术作业又被布置了下来，A班抽到了风景画。截至日期在寒假结束、大一下学期开学之前。
作业小组两人一组，上次画过肖像的这次就不用再画，但是需要辅助另一个组员采风，同时协助上交摄影底片。
作业刚发下来就被秋季运动会的热闹给盖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心人将他的手机号给泄露了出去，这阵子宁尽总能接到各种骚扰电话。一气之下，他干脆换了个新的手机号。
宁尽心里不静，这些天一直找不到手感。外面放着音乐，一片欢声笑语，他放下画笔，从空无一人的画室出来，在美术系油画专业的区域找了个角落坐下，看运动会的开幕式。
播音主持专业和摄影专业一起创建的校园记者团在校园里随机采访，因为最近《思维出走》的热度很高，所以宁尽一出现就吸引了记者团的目光。
摄影师扛着摄像机，跟着记者来到宁尽身边。
宁尽带着卫衣上的帽子，手上沾了些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颜料，抬起头时那张苍白的小脸还没巴掌大。
“请问是油画A班的宁尽同学吗？”
“是。”宁尽一脸茫然。
“您是否知道《思维出走》上了网络的热搜，”记住把话筒递到宁尽嘴边，“作为这副画作的参与者，您觉得这幅画想展示给人们的最终主题是什么？”
宁尽被记者一连串的问题问蒙了，“我......”这话题对他来说太敏感，斟酌着用词，他道：“我只是模特，并没有参与到作画，具体的，你们去问郁......画画的人吧。”
摄像机就在前面录着，宁尽连郁名川的名字都不敢说。
宁尽的回答显然没达到记者预期中的劲爆，他转换了思路，继续追问：“一个作品的成功需要两个人的共同努力，那请问，您跟郁名川同学在创作时都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相处呢？”
句句扎心，宁尽深吸了一口气。他要是敢真的把他和郁名川是如何相处说出来，怕是又要上一次微博热搜。
“我们只是普通同学，最密切也只是同一组的组员，仅此而已。”宁尽有点想逃。
摄像机黑洞洞的镜头对着他，就像是面对着一口夺人性命的炮口。
记者没采访到他想要的东西，不会罢休，不给宁尽喘息的机会逼问：“听说郁名川同学从未在校内画室中出现过，您能否告知，《思维出走》是在哪里完成的呢？”
宁尽的眼神明显变得慌乱，他向来不会拒绝别人，如今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宁尽满头冷汗的时候，一双手伸过来 捂住了摄像机的镜头。
郁名川今天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运动外套，整个人明亮恣意得就像是一团火焰。宁尽带着黑卫衣的帽子，低着头，跟他形成了极大的对比。
他看了宁尽一眼，关掉话筒的收音开关。
“他不舒服，没看到吗？你们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来问我。”
郁名川的脾气在学校里都是出了名了，记者见到郁名川本人到场，脸上堆着笑后退了一步。
记者也知道郁名川不好惹，不然他也不能越过郁名川，直接找宁尽来“开刀”。
“呃......”记者有些尴尬，他把话筒重新打开，摄像头不再对着宁尽，而是面向郁名川，象征性地问着：“您觉得《思维出走》想表达的核心内容是什么。”
郁名川双手插着兜，一张没有死角的脸在镜头下格外的凌厉，他居高临下：“没有核心内容，我很肤浅，就是想交作业。”
“......”
记者头一次见到这样不配合的，他擦了一把冷汗，“谢谢二位的配合，那今天的采访就到此为止。”
郁名川不说话，只是点头，目送着校园记者离去。
宁尽抬头，对上了郁名川看过来的眼神。因为校园记者刚刚来过，所以朝他们这边看过来的人很多，包括来给季丹青送零食的严方觉。
宁尽避嫌似的，赶紧避开的自己的目光。
而郁名川也没有要停留的意思，就好像刚刚只是路过，朝着场外走去。
严方觉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季丹青，垂下的眼睫遮挡住了他幽深的眼瞳。
运动会后是国庆节，宁尽先是过去给宁慧买了些东西。然后下午坐上了去往隔壁J市的高铁。
从高铁站到市区的必经之路便是宁尽曾经上过的高中J市私立，他拖着行李箱站在J市私立高大庄严的校门口，脑海里回忆多到他承载不了。
“是宁尽吗？”
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他，宁尽回头，对上了一张和蔼可亲的中年女人的脸。
宁尽睁大眼睛，惊讶道：“郑老板！”
郑春花是学校附近便利店的女老板，高中时候宁尽经常在双休日的时候来这里上夜班。那时候他还有半年才成年，郑春花原本不能留他做兼职，但是可怜他的家庭情况，把他偷偷留下了，每次还多给他50块钱。
那时宁尽上高二，时家里最困难的时候，郁振华因为要处理一些前妻的事情半年没有过来，每月寄的钱也只够妹妹宁慧在医院的高昂花销。
家里除了宁尽便再没有劳动力，简直都要穷得揭不开锅。要不是郑春花留他，别说去买画材了，估计吃饭都成问题。
郑春花笑着上下打量着宁尽：“也就一年多没见，你这小孩，怎么越长越帅气了。”
“这次回来是放假啦？”
宁尽腼腆地笑着，“回来看看我妈，很久没来了。”
“真好啊，我闺女在国外留学，过年都不一定能回来一次。”郑春花看着宁尽，眼中满是感慨。
两人简单闲聊了几句，宁尽叫的网约车到了，跟郑春花告别，宁尽回到了那个他生活了十八年的老旧小区。
他来的时候没打招呼，站在门前先是敲门，结果里面没人应。
宁尽只好掏出压箱底的钥匙把门打开。熟悉的地板，熟悉的家具，只是屋里却没有人。宁尽以为陈蕊在卧室里午睡，她向来都有这个习惯。蹑手蹑脚推开主卧的门，发现她不在。
宁尽拿出手机，给陈蕊打电话。
“喂？小尽，打电话有事吗？”陈蕊那边有些嘈杂。
宁尽没多想，“妈我放假回家了，你在哪？出去买菜了吗。”
“没有啊，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不说一声，我跟你郁叔去西沙群岛旅游了。”
“......你身体还好吗。”宁尽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陈蕊那头传来海鸟的叫声：“振华给我找了中医，调理了很长时间呢，现在好多了。”
“嗯，那就好，主意安全早点回来。”
宁尽挂了电话，沉默着坐在沙发上。陈蕊一口一个你郁叔、振华，让他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个。
陈蕊的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他上高中时兴许还能心血来潮关心一下家庭，提出想出去打工补贴家用。到了宁尽上了大学，陈蕊直接什么都不管了。
要不是家里有宁尽，现在宁慧说不定早就因为交不起住院费而被医院赶出来。
宁尽坐在空荡荡的家里不知道多久，连什么时候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都不知道。
他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迷迷糊糊地，宁尽也没看打电话的是谁就把电话接通：“喂？”
“宁尽，你在哪？”
是郁名川的声音。
他还没清醒，说话时尾音带着甜腻：“在家。”
郁名川停顿了一下：“那你开门，我就在门外。”
宁尽下意识想起来开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没在S市，我回J市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自己乱跑？”郁名川不悦。
这剧情好像有些熟悉，宁尽从沙发上爬起来，“我就是回来看看我妈，她不在，跟我叔叔去旅游了。你要是有事找我的话，我一会就买票回去。”
“别折腾了，统共一个小时的车程，我开车去找你，老实等着吧。”
宁尽刚想说，你知道我家在哪吗，对面郁名川就挂了电话。宁尽家在哪，郁名川自然是熟悉的，他不但知道是哪个小区，甚至知道门牌号，还知道他家阳台上有一盆养了好几年都不曾开花的君子兰。
郁名川在宁尽认识他之前，观察了他整整两年。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宁尽，只是宁尽不知道而已，只当他是那个高三才转学来的，大他两岁的降级插班生。
郁名川说需要一个小时就真的只花了一个小时就到了，宁尽接了他的电话，对方约他到J市实验。
宁尽还没从出租车上下来，就看见了校门口停着的那辆熟悉的雷克萨斯。郁名川靠在引擎盖旁边低头看手机，优越的外貌以及身高，吸引了路上很多人的目光。
明明半年前他还是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但脱掉校服之后，却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郁名川比他们都大了两岁，或许他从一开始就跟他们这群小孩不一样，只是都穿着一样的校服，坐在同样的教室里上课，宁尽没有发觉到他成熟性感的一面。
看到宁尽朝这边走来，郁名川把手机收起来。
“带你进去逛逛。”
他顺势揽住宁尽的肩，锁了车，把沉重的车钥匙塞到宁尽口袋里。“好久没回来了。”
宁尽被迫跟着郁名川一起往前走，“学生都放假了，你怎么进去，再说，不穿校服也进不去。”
郁名川伸手指着学校侧面，平时给学生做化学、生物实验的综合实验楼，“看到那个了吗？”
宁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栋楼是我家花钱捐的，我有后门的钥匙。”
“就算是这样，偷偷进学校也不太好吧。”
郁名川根本不在意：“你怕什么，之前我经常借别人的校服从后门溜进去，根本没人发现。”
“之前？是什么时候。”
宁尽对郁名川的印象只开始于高三。
郁名川话音一顿，知道自己好像说漏了嘴，随便找了个话搪塞：“行了，跟哥走。”
郁名川还真的拿出一把钥匙，开了综合楼的后门，进到综合楼里等于进到了学校内部，二楼的天桥连接着阳光房以及教学楼。
空荡荡的走廊，每走一步就会产生回音。熟悉的教室在眼前经过，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进宁尽的脑海。
他们的脚步在高三（三）班前站定，宁尽犹豫着，伸手推开了班级没有上锁的门。
郁名川靠在门框上，看着宁尽站在他原来的座位前，道：“宁尽。”
“嗯？”
“我如果说，我可能在很久之前就开始喜欢你了，你会相信吗。”
很久是多久。
宁尽的指尖划过课桌。
他没做回答，对于郁名川是什么时候喜欢他的，他不想知道。就像在回避这段本不该出现的、强加在他身上的感情，宁尽不语，只是垂着眼皮走出了教室。
郁名川没有等到宁尽的任何回应，心里凉了一块，依旧靠在门框上没动。
而宁尽，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高三（二）班的门牌上。
这是严方觉的班级啊。
他看得太投入，以至于郁名川什么时候转过身看他都不知道。
“少看不该看的。”郁名川伸手捂住宁尽的眼，在他耳边轻声：“严方觉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喜欢你，这句话让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