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C大生物系实验室，“咚咚”的敲门声打破了安静的氛围，杨乔拿着培养皿的手顿在半空中，转头看到赵清风在门口对他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杨乔笑了笑，用口型回：“马上。”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好，走到缓冲间脱下实验服，出去便看到等在走廊上的赵清风。他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隐约可见些许银丝，蓝色衬衫扎进了灰色西裤里，放松地靠在围墙边，身材毫无发福的迹象。
同门的两个师兄早就吃完饭回寝室午睡了，杨乔晚了不是一星半点，在实验室待着容易忘记时间的流速。
“老师，您今天怎么过来了？”杨乔走近问。
赵清风没回，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不太满意地说：“你这，还是这么拼命啊？”
杨乔笑笑没说话。
赵清风今年五十多岁，是C大生物系博士，杨乔从大二就跟着他做实验，不过这两年赵清风越发忙起来，各种出差去参加学术交流，研讨会，加上发表论文的事，杨乔今年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除了上课，杨乔大部分时间就泡在实验室里，找不到人的时候来实验室一抓一个准，就差没在实验室打地铺了，年复一年，赵清风早就看不下去了，生怕他猝死然后上新闻。
赵清风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我今早刚回来的，过来是想和你说一声，今晚啊，有个聚餐。”
什么聚餐这么重要，这么忙都要赶回来参加？还没等杨乔问出口，赵清风就自己说了。
“上个月……”他表情变得神秘兮兮的，“我收到校里的消息，生科院从这个月开始会下拨一笔新的资金，作为你们的实验经费和奖学金，说的简单点，就是你们要涨工资了，嘿嘿。”
杨乔听完，不禁有些疑惑：“呃，为什么呀？”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啊，这老平头，不知道搞什么神秘，说我们晚上去了就知道了。”赵清风说。
老平头是C大校长，六十岁左右，常年留一个平头发型，难得大把年纪还没脱发，赵清风喜欢这么叫他，好像多调侃两遍他就会秃一样。
等等……赵清风刚刚说的“我们”，杨乔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我……”
“哎，别想推辞啊，你也偶尔跟我出去转转，别老待在实验室。”
杨乔闻言把头靠在手臂上不说话了，让他二十四小时待在实验室都比出去和一大群陌生人聚餐有趣，但赵清风总有办法把他拉出去。
赵清风幸灾乐祸地说：“这回你还真得去，我听到一点风声，会有这笔资金还是和你有关呐。”
“和我有关？”杨乔抬头不相信地笑了笑，“您又捉弄我了。”
“骗你干嘛，人家说了，这是为了鼓励成绩优异的学生，你去年发表的那篇获奖论文，不是挺给学校长脸的嘛？”
杨乔：“嗯……”
“再说了，你不去我怎么办，到时候看我眼神行事。”
赵清风像特务交接一样眨了下眼睛。
“不说了不说了，我先回去了！晚上七点，我到时候给你发地址啊！”
他说完马上提起围墙上的公文包就跑，逃跑似的边跑向楼梯还边招手，利索得一点儿也不符合年龄，等他洪亮的声音逐渐飘远杨乔才反应过来。
杨乔无奈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定了个下午六点的闹钟。
每次遇到这种聚餐，赵清风为了提前走总是装身体不舒服，让杨乔送他回家，这是他们一惯的小伎俩，屡试不爽，虽然有点不道德。
要是被那群人看到他刚刚跑下楼的风姿，怕是形象就保不住了，他一想到那面面相觑的场面就觉得有点好笑。
不远处叫“师哥——”的声音逐渐飘近。
好熟悉……
杨乔扭头一看，贾延正撒开腿向着他跑来，黝黑的皮肤显得那一口大白牙像发光一样，他手里拎着一个袋子，里面像是打包的饭菜。
他在距离杨乔两三步的时候刹住，健硕的胸肌上下起伏着，兴奋得像个讨奖赏的孩子一样笑。
“师哥，饭！”
笑容太纯真无害，杨乔正准备拒绝的话被无形的力量挡在唇边，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贾延今年大一，是他的同门学弟，迎新演讲上见了他一次后，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他的联系方式，之后就一直缠着他，说是缠着，其实也就是常在他身边转悠，变着花样送东西，送的都是不贵还实用的礼物。
杨乔的拒绝不起作用，隔天这些东西就会经过同门传递到自己手中，同门每次口气都带着不耐烦，反复几次，杨乔也就不管了，他爱送就送吧。只是这些东西都被收集起来放在他住的地方，想着哪天再找个机会还给他。
他不是未经人事，贾延的心思他一眼就看穿了，他不想耽误他的感情，更不想影响到他的学习，不如快刀斩乱麻。他已经躲了好一段时间了，今天又被贾延蹲到，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杨乔收住笑容，撒谎道：“我吃过了。”
“别骗我了，我还不知道你嘛，你就拿着吧，饭点过去这么久了小心把胃饿坏。”他说着把袋子往杨乔面前送了送。
杨乔没接，反问：“你今天没课吗？”
“有啊，大一可忙了，我还参加了社团……”
话戛然而止，仿佛是在等着杨乔问他参加了什么社团。
但杨乔没问，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说：“谢谢，饭钱多少，我转给你。”
贾延憋着一口气不想说，袋子就横在两人中间，见杨乔始终不为所动，他终于泄气般放弃，不情不愿地报出了数字。
“师哥，你别总是这么保持距离……”
杨乔装作没听见，转了钱，把饭接过，“说了不用帮我带，你下次再这样，我就不见你了。”
“记住了记住了，你怕麻烦别人嘛，我以后不带了。”
杨乔叹了口， “你的科目学得怎么样了？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学期有两门学位课吧？”
杨乔笑着说：“争取拿个好成绩怎么样？”
贾延被这个鼓励般的笑容弄得一时失了神，脸唰地就红了，嘴里说着：“好……好……”又自己给自己打气：“我一定好好学！”
多单纯呀！杨乔想。
……
早知道无论如何也把这饭局给推了，杨乔见到了意想不到，但也不想见的人——蒋寻。
今晚来了大概十个人左右，他就坐在杨乔对面，周围坐着几个年纪看上去三、四十左右的人，以蒋寻为中心依次散开。
他今晚穿了西装，看上去稳重不少，时不时附和周围人两句，没有了学生时代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
杨乔心底忍不住惊讶，表面依旧装不认识的样子。
虽说同在金城，杨乔的生活还是围绕学习，极少出去玩，这么些年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但看上去怎么也不像巧合。
因为蒋寻看上去一片平静的样子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趁着没人注意还朝着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难道那笔资金是他……？
杨乔别开目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很苦涩的味道，尽管和赵清风出来应酬的次数不少，他还是不喜欢这个味道。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赵清风开始了影帝般的表演，杨乔早就想走了，见状拿起包，一边轻车熟路地跟在场的人说抱歉一边扶他出去，直到目送他上车才吐了一口气。
杨乔取下眼镜放好，揉了揉发涨的眉心和太阳穴，看着街灯在眼皮下绽开红黄蓝绿各种颜色的圆形光晕，晃得他头有点微晕。
正平复着呼吸，蒋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旁边。
杨乔没打算叙旧，更何况之前潦草见面还是不欢而散，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之间更别谈什么别的情谊。
他点了点头表示代替打招呼就准备走，但蒋寻叫住了他。
杨乔转身，蒋寻大概今晚喝得不少，满脸通红，双眼好不容易才聚焦到他脸上。
“你这些年，怎，怎么样啊？”
吊儿郎当的语气，看来饭桌上只是杨乔的错觉罢了。
杨乔眉心一紧，疑惑地看着他。
“就……随便问问，不能问吗？”
一时寂静，只剩下车轮划过耳畔的声音，有些许尴尬。
算了，和醉鬼计较什么。
杨乔叹了口气，问：“资金是你捐的吗？”
蒋寻“嗯？”了一声，反应半天，没承认也没否认，就那么略显呆滞地看着他。
“为什么？”杨乔又问。
蒋寻像是绞尽脑汁一样拧着眉毛，半天才笑着吐出一句：“方便走后门嘛！”
说完还摸了摸鼻子，那是明显的撒谎动作。
看走眼了，杨乔自嘲般摇摇头。
“开个玩笑，呵，呵呵……”蒋寻说完，摸摸后脑勺以掩饰尴尬的气氛。
“没其他事那我先走了。”杨乔面无表情地说。
“哎……”蒋寻伸手想叫住他，但什么也没说，看着杨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没什么……”
杨乔点点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