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洲陪着杨乔一起来医院,索性请了下午的假,这会儿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杨乔半靠在床上翻手机,陈进面对着他侧躺,眼睛像粘在了他身上一样。

  杨乔用能动的那只手划开手机屏幕,微信群里有多条未读消息,汪益达和陈冬冬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也没接到。

  杨乔余光瞟了陈进一眼,自己没法玩手机,这人也不在群里回个消息,好让他们别担心。

  冯定江在短信里说把杨乔送到医院后就匆忙赶回去上课了,已经通知了班长,明天会带着班上几个同学来看杨乔。

  杨乔打电话过去,委婉地拒绝了班上同学要来探望的事,冯定江不想让他感觉到这是一个没有同情心的班级,还是觉得同学之间应该互相关爱,被杨乔坚定地以不想因为这个事浪费大家的学习时间为理由拒绝了。

  手机铃声把刘梦洲吵醒,他揉揉眼睛,睡眼朦胧地打开手机看了看,说:“汪益达他们到了,我下去接他们,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吗?”

  杨乔摇摇头,陈进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起身跟着刘梦洲一块儿下去了。

  20多分钟后门外有声音传来,汪益达和陈冬冬一人背着一个大书包,里面像装了千斤石头,两人弯着腰走进来,累得满头都是汗。

  “早知道先上来了,非得在下面等这么久。” 汪益达边嘀咕边朝杨乔招了招手。杨乔支着膝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听到他的声音才转过头来。

  刘梦洲笑:“噗,谁让你俩打扮得像要去逃难似的。”

  陈冬冬回怼:“还说,冰冷的人类,也不知道帮个忙。”

  “你看我这满手还拎着东西呢。”刘梦洲举起手里装着各种打包盒的透明袋子,“早知道点外卖直接送上来,对吧陈进?”

  陈进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山,沉默了几秒说:“……我忘记还能这样了。”

  ……

  陈冬冬卸下书包,扯出张纸巾边擦汗边走到杨乔床边问:“怎么样了?严重不?”

  杨乔摇摇头:“没事。”

  “听刘梦洲说你俩要住院啊?”

  杨乔有气无力地说:“得待两三天,明天警察要来做笔录。”

  这几天学校给两人批了三天假,杨乔想着在医院休息一下也好,杨大国的事情没着落,估计回去他也办法做到专心听课。

  汪益达招呼道:“哎,过来边吃边聊!”桌上已经放满了打包来的饭菜。

  几人围着桌子,汪益达拿出手机,站起来举到杨乔面前:“你看,中午的事,有人拍了视频发网上,我们全看到了,杨大国简直太过分了!不够陈进这回是真帅到我了。”

  杨乔看着手机,拍视频的人应该是站在侧面,从他被杨大国打那一巴掌到他肩上被刺了一刀,不过半分钟,全拍进去了,镜头到后面还抖动了几下,应该是拿着手机的人被吓到往后撤的原因。

  汪益达太激动,饭都快从嘴里喷出来,刘梦洲把他拉着坐下来:“别给他看了,你还想让他再回忆一遍啊?”

  汪益达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不是,就是他现在回去,学校肯定也风言风语的,在医院躲一躲也好。”

  陈进跟汪益达把手机要过来:“视频给我看看。”

  陈冬冬喝了口水:“我感觉吧,我这学期的惊讶次数已经用完了,你们真是无时无刻不带给我大大的惊喜。”

  陈冬冬看着杨乔叹了口气:“你这什么命,摊上这样的家人,以后出去读完大学干脆别回来了。”

  桌子上的菜其实很丰盛,伤者能吃到不能吃的陈进全打包来了,各种海鲜,各种鲜香麻辣大鱼大肉,VIP双人病房这么大一张桌子都被放满了,但杨乔就是胃口缺缺。

  杨乔右手戳着米饭,声音恹恹却坚定地说:“所以学习的时间对我来说是那么弥足珍贵,我很珍惜。”

  这会儿外面的天已经被晚霞染红了,透过玻璃反射到杨乔侧脸上,偌大的病房回荡着他清晰的声音,显得有些许苍凉。大家全抬头看着他,他像是没察觉到这些目光,低着头,索然无味地嚼着米饭。

  刘梦洲露出心疼的表情。

  陈冬冬突然有点想哭,她回过神来,开玩笑地说了句:“害,不愧的姐看中的朋友,大家还是得多向杨乔学学喽!”

  汪益达突然觉得手里的肉不香了:“那你接下来怎么办?,要告吗?”

  杨乔抬头:“我应该不能这样做,按照以前,警察应该会让和解。”

  “那……”

  刘梦洲打断汪益达,惊讶地看着杨乔:“以前他也拿刀伤过你?”

  杨乔没说话,汪益达气不打一处来:“那简直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他以前没这么胆大,但是老打杨乔,要钱赌博,杨乔奶奶……也不管,要不是当初杨乔坚持来南城读书,都不知道现在在老家过得什么日子……”

  陈进听着汪益达的话,若有所思盯着手机里的视频。

  直至夜幕降临,几人打算撤了。

  陈冬冬从书包里掏出一摞书放沙发上:“笔记全在这了,估计你也不需要,但是给陈进讲题的时候让他综合起来看吧,还有你的书和资料,我全给你收来了,有什么新通知我会在群里说的。”

  陈冬冬把旁边两件带血的衣服收着装回去:“这个我带回去,洗完带到学校给你们。”

  刘梦洲在一旁打趣她:“陈冬冬,这是我分班以来第一次见到你如此贤惠的一面,好感动哦!”

  “滚吧你!”

  汪益达从书包里掏出书来拍拍,对着陈进幸灾乐祸地说:“啧,不要想着偷懒,我们考虑得可周全了,书和卷子全给你带来了,这下终于一身轻地回去了,哈哈!”

  刘梦洲在一旁憋笑,陈进凶着脸,作势要上来打他,他跳着躲开了。

  汪益达走到门口时突然想起来件事,返回来问杨乔:“我中午就通知周奶奶了,她来过了吗?”

  杨乔摇摇头。

  周文两个多小时后才赶来医院,杨乔在桌边写作业,陈进躺在沙发上小睡,直到周文细尖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两人才注意到她已经走近。

  “哎哟,住这么好的病房,多被刺两刀也值了呀?”她来回走动,这看看那摸摸,很新鲜似的打量着病房内的装修。

  杨乔抬头看见她一副像是来看热闹的架势,杨乔披着陈进的外衣,周文没见到伤口,不太相信地问:“你真受伤了?”

  杨乔站起身,陈进走到他旁边,警惕地盯着周文。

  周文上下扫了陈进两眼,跟杨乔说:“你先让……你这位同学先出去一下吧,我有话要说。”

  杨乔看了陈进一眼,陈进没动,依旧紧盯着周文,

  杨乔语气里带着安抚:“陈进,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好吗?我没事的,有事我会叫你。”

  陈进和他交换了个眼神才慢慢往外走,关门的时候特意留了个缝。

  周文像主人一样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我下午去警局找你叔叔问过了,他喝了点酒,那种情况下伤人可以按意识不清醒来处理。”

  周文命令道:“反正我看你也好好的,明天警察采完笔录,你记得说点好话,让他们把你叔叔给放了。”

  杨乔没答应她离谱的要求,语气冰冷地问:“他为什么会知道我读书的学校?为什么来找我?”

  周文眼神躲闪,站起来越过杨乔走了几步,双手捏着病床尾部的拦板,眼睛看着门外说:“刚刚那个同学,是不是上次来家里那个?他今天是不是也被不小心伤到了,我都听说了,他家很有钱,还跟警察局局长认识?你……你去劝劝他,让他家别告你叔叔。”

  面对周文的鸡同鸭讲,杨乔极力克制住想发火的冲动,他长呼了一口气,说:“行,不回答也没关系,今天他一来就跟我要钱,很莫名其妙,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钱吗?”

  周文愣了半天,支支吾吾地说,她父母留给她的老房子卖了120万,被杨大国知道了,她就说这钱留给了杨乔,不在她那。

  周文边说边观察杨乔的表情,见杨乔隐隐有想发火的样子,她有点小慌张:“那钱,那是……是,是在我这,我跟他说了,钱,要留给你嘛,奶奶的东西,以后还不全是你的?我也没料到他会来学校闹啊!”

  杨乔胸口像堵了一大块石头,他压着嗓子说:“你能不能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从头到尾有跟你要过什么吗?你的钱,我一分都不会要!”

  “你说的什么话,你现在太小了还不懂,他毕竟是你叔叔,哪会真的伤害你?你现在还不是好好的,血缘关系毕竟摆在那……”

  “我现在好好的是因为被同学救了,你没看视频吗?他那一刀是对着我胸口上去的!”

  周文气急败环,声音也大了起来:“我怎么说你都听不进去!你从来都有自己的想法,那你是打算告他吗?你把自己的叔叔告上法庭,你学校知道了会怎么看你,你周围的同学还会和你交朋友吗?!”

  杨乔眼里已经一片湿润,自嘲般笑了笑:“什么叔叔,别恶心我了,他这辈子有做过人事吗?你难道就真的不希望他进牢里?他进去了,你也不用再为他的烂账买单了,你忘了他做的那些事,你忘了他是怎么把我妈逼走的?”

  “你和妈妈一样生为女性,难道你对她从来都没有愧疚过吗?”

  周文被说到痛处,僵在原地,过了会儿用细尖的声音对着杨乔吼:“我愧疚什么?我好好的大儿子就是他克死的!”

  “她把人害死了,害没了就逃走,你不可能,你走不掉!我怕大国来闹,特意让你去学校住,你还不知好歹了,我告诉你,你明天就给我从学校搬回来,我要亲自看着你!你想撇清关系?没这个可能!”

  周文的声音像尖利的指甲划过玻璃,刺痛着杨乔的耳膜。随着刚刚的争吵,周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杨乔面前,她的白头发已经重新染黑了,一丝不苟地盘在头上,她儿子再混蛋,放着在医院受伤的杨乔不顾,她也是先赶去的警局。

  她化了妆,涂了口红,穿得很正式,却对杨乔说着最尖酸刻薄的话。

  杨乔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当初轻易让他去住校,原来是因为这个,她早就知道杨大国会来找自己了。

  杨乔终于控制不住,崩溃大吼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只感觉胸口一阵锥心的痛,杨乔身体开始颤抖,他伸手往桌上找支撑点,桌上的玻璃杯被不小心碰倒,碎得四分五裂。

  陈进闻声推门而入,跑过来扶住杨乔坐下,他把杨乔挡在身后,冷脸看着吓得五官惨白扭曲的周文,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大声说:“请您出去!你找杨乔没用,杨乔不会告他,我也是受害人,现在告不告他是我说了算。”

  周文被他的气势震慑住,见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多说什么,尴尬扯了扯衣服下摆,小跑着离开了病房。

  陈进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立马拉开杨乔肩上的衣服看了眼,他刚才情绪太激动,纱布已经有血浸出来,陈进呼叫了护士,又跑过来蹲在杨乔面前,杨乔的眼泪像不要钱一样大颗大颗往下坠。

  陈进从桌上抽了几张纸糊在他脸上擦着,着急慌乱地说:“不要生气,不要哭了,伤口都裂开了。”

  杨乔眼泪一直往下淌,却没哭出声,他抽噎着断断续续跟陈进说:“她……不是我亲奶奶,我也不是我妈,跟我爸的孩子……我妈说,我爸很善良,他很……爱我妈,即使她已经怀孕了,我爸还是顶着家里的压力娶了她……”

  杨乔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可是他在我两岁那年就去世了,我妈妈在我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谁都不要我,她也不要我了……”

  他哭得楚楚可怜,眼睛鼻头红彤彤的一片,被周文这一刺激,不见往日的淡定,身上所有的脆弱都暴露无疑,陈进换了好几张纸还是没把他眼泪擦干。

  陈进心疼地抱住他,安慰道:“不是这样,你不会没人要,你还有朋友,你还有我们……”

  杨乔心底知道答案,他只是不想承认,心里还渴望着那一点可笑又可怜的亲情。是依赖吗?好像也不准,他只是,离开了就真正的没有家了,哪怕现在的“家”是如此的肮脏不堪。

  他盼望,也许就在原地等着,还能等到乔芸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