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梧还恼着, 瞧着拱进怀里的毛乎乎的大脑瓜就来气,他凶着脸、伸手将大猫儿推开。

  渊啸可怜兮兮的呜呜咽咽,动了动毛耳朵,又一头扎进了林白梧的怀里。

  这一头银纹巨虎, 光一个虎头就有石墩子大小。

  林白梧手臂纤细, 肚子又圆滚滚的, 根本抱不住, 他吸了吸鼻子, 干脆闭眼不瞧它。

  忽然,林白梧只感觉颈侧一痒,偏头一瞧, 竟是大老虎凑头过来, 伸着厚舌、舔上了他的颈子。

  老虎的舌头覆着一层细密的倒刺, 能轻易撕开细嫩的皮肉,因此渊啸不敢用力,更多时候,是用喷薄着热气的鼻尖, 轻轻的蹭他。

  林白梧红着眼睛,哽咽着问道:“你是我的大猫儿?也是……是阿啸?”

  渊啸微微怔忡,转了转虎目, 许久后, 自喉间发出一声轻轻的“唔”,点了点硕大的虎头。

  林白梧没有说话, 他鼓着脸、咬着嘴唇子, 好半晌后, 忽然怒气冲冲的吼道:“那你干啥不告而别啊!”

  “唔……”大老虎被吼得一懵, 提着金黄的瞳仁小心的瞧着林白梧, 见他红着眼睛要哭,忙凑头过去亲他的脸蛋儿。

  老虎的鼻尖湿润而柔软,蹭在脸颊上温温热热,让林白梧想起它还是大猫儿的时候,就常这样亲昵的蹭他。

  他心口子又酸又涩,一眨眼睛,泪水就扑簌簌滚落下来,他伸手抹了把脸,瓮声瓮气的凶它:“你走好了!还回来做什么!瞧我天天到村口子找你,是不是可乐呵了!”

  “呜呜呜!你吃了我家的腊肉,吃了我的小鱼儿,说走就走了!”

  “你以为往我家院里丢野羊野牛,我、我就不气了吗!”

  林白梧越想越委屈,哭得直打泪嗝,小胸脯急促的起起伏伏:“变作人了又来找我了!骗我怀了娃儿!就以为能将我套牢了吗!”

  他的小嘴儿喋喋不休,话赶话可密,渊啸说不出话儿来,只得“呜呜呜”焦急的低吼。

  林白梧听不懂兽语:“都这时候了,你咋还不变回人?你就没有什么话儿要同我说吗!”

  “嗷呜呜!”有的有的!我有的!大老虎急得粗尾拍地。

  林白梧见它一直不变作人,气得直跺脚:“我、我再也不要和你好了!我回家了!”

  这时候的林白梧,多少有些恃宠而骄,因为他知道,不管自己如何耍闹,渊啸都会纵容他、宠他、爱他,永远有一个温暖的、宽厚的怀抱,时时刻刻的等着他。

  果然,他捧着圆肚子刚要走,银纹巨虎便不知所措的呜咽出声,它硕大的虎头轻轻蹭着他细瘦的手臂,宽厚的虎爪焦急的拍打着地面:“嗷呜呜呜!”不走、不走!

  林白梧鼓着小脸儿抽噎,气哼哼的往前走了没两步,就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如小山般高大的白老虎向后一翻,就这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林白梧心口子一凛,脸色顿时煞白,他红着眼眶、惊叫出声:“阿啸!阿啸!你别吓我啊!”

  太痛了、实在太痛了,身体里狂窜的热流灼烧着每一寸经脉,似有万根铁针戳刺着五脏六腑,翻搅着每一块血肉。

  渊啸早就疼痛难忍,可它的小雌在,他绝不能倒下。直到身体终于承受不住,任凭它如何挣扎,都再无法起身。

  林白梧捧着肚子蹲到渊啸身前,他伸出小手轻轻摸着它巨大的虎爪,嘴唇抖得不成样子:“阿啸,我只是心里着恼,故意和你生气的……”

  “我说的都不是真心话,你别吓我!”

  林白梧哭得满面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渊啸心口子揪紧了一样难受,它想起身、想拥他进怀里、想温柔的告诉他,它知道、它都知道,它的梧宝儿从来乖巧,即便生着气,也是天底下最好的。

  可它实在爬不起来,只能伸着虎爪轻轻的搭在林白梧隆起的肚子上。

  “嗷呜呜嗷嗷……”有小老虎了,不能这么哭,身子受不住。

  可是林白梧听不懂,他单薄的肩膀摇摇晃晃,哭着跪坐在地。

  山林的夜漆黑深邃,只有一轮圆月悬在远天,将冰凉的月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枝子洒向大地。

  风声渐紧,峪途山万籁俱寂,有兽嚎自远方呼啸。

  忽然,背后响起踏碎枯叶的嘎吱脆响。

  林白梧浑身一僵,下意识挡在白虎身前,轻轻转过了头。

  沉沉暗夜下,浅浅月色间,一具高如巨石的身影立在远处,光线太暗了,瞧不清是何物。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具瘆人的黑影走进了月光里,才照清楚他的脸,是熊熊。

  不知道何时,高壮巨熊已然化作了人形,却来不及多拾掇,只随便穿了件麻布单衣,便匆匆赶了过来。

  他瞧见林白梧惊恐的神色,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轻声道:“小、小嫂子是我,熊熊。”

  林白梧缓缓站起身,瞧着远处高大的汉子,像得了救命稻草似的痛呼道:“熊熊你快来!阿啸、阿啸它昏过去了!”

  “小嫂子你、你别急啊,它没事儿的。”

  眼泪落雨似的顺着脸颊往下滚,林白梧胡乱抹了把脸,声音发着颤:“没、没事儿?”

  熊熊走得近些,心虚的搓了搓手,道:“他睡一会儿,自己会好的。”

  林白梧吸了吸鼻子,焦急的问道:“阿啸他、他为啥会这样啊?”

  熊熊挠了挠后脑勺,支支吾吾出声:“它当时受了重伤。”他伸着粗手指,在腹部比划了一下,“被群虎围攻,差点儿开膛破肚。”

  “我大哥说它命好,快死的时候,被你捡回了家,伤养得差不离时,它控制不住、化成人形了,没办法再守你身边,只得回了峪途山。”

  “当时峪途山东坡被其它老虎霸占,它以虎身鏖战了数日,领地抢回来了,可又受了重伤,它想回去寻你,但是爬不起来。”

  “后来,小嫂子你嗯……满村子的寻觅相公,我大哥心里头急得厉害,生怕你被旁的抢了去,顾不上养伤,就跑去和你成亲了。”

  “他虽是神虎族,可伤没好透、人形不稳,每隔一两个月就得以虎形修养一段时日。”

  “可他离不得你,咋劝也不听,要不是身子实在受不住了,还不肯走。”

  林白梧听着熊熊平静的、略带些抱怨的话儿,心里头却翻江倒海似的掀起了层层巨浪。

  为了他、全是为了他,他何德何能,能让一个这好的汉子,如此掏心掏肺的对他。

  那时候他阿爹腿伤得厉害,他一个人买药、请郎中、种地、做饭……

  实在照顾不过来,才想着寻觅个知冷知热的相公,能帮他顾一顾阿爹。

  别家夫郎成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鲜少有自己个儿去寻媒婆的。

  可他阿爹病重,做不得主,他便舍了脸皮子亲自找了婆子。

  村子里人多口杂,东家长西家短,藏不得事儿。

  他家那破烂情况,早被人摸得透透的,就算赔上家底儿,都没有汉子愿意要他。

  只有这脑子不灵清的大老虎,当他是块儿宝,连伤都顾不得养好,就紧赶慢赶的来娶他。

  林白梧瞧着昏迷不醒的白虎,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可笑着笑着,眼泪便自眼睛里崩落而下,滑滚到了咧开的嘴角边,他抿了抿唇,一股子咸。

  林白梧越想心里头越酸涩,喉头哽咽,再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忽然,地面的巨虎动了动毛耳朵,它仍痛苦的蜷缩着,没睁开眼,口中却“嗷呜呜呜”的闷嚎出声。

  熊熊抿了抿唇,轻声劝道:“小嫂子,我大哥它、它不叫你哭,说你有身子了,不能太伤心。”

  林白梧听着这话儿,赶紧伸手捂住嘴,可却如何都控制不住,呜咽着痛哭起来。

  他蹲到巨虎身前,伸着柔软的小手轻轻摸了摸它的脸:“不想我伤心,你就好好的啊。”

  “嗷呜呜嗷呜……”

  林白梧皱紧眉,扭头看去熊熊:“它、它说的啥呀?”

  这老虎嚎的话儿实在太腻歪,熊熊不大想说,可瞧着林白梧通红的眼睛,沉沉叹了口气,结巴道:“它说、说心里头……唔都是你,你好好的,它就能好好的。”

  “呜呜呜!”林白梧扑进大老虎的怀里,细瘦的手臂环住它粗壮的毛颈子,“阿啸、阿啸,我会好好的,肚子里的小老虎也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呜呜呜……”

  哎呦,这腻乎!

  熊熊撇撇嘴,无言的望去远天圆月,叹息着摇了摇头,转过身轻轻走开了。

  山里的夜,气温极低,尤其风一过,卷着山寒冻得人瑟瑟发抖。

  林白梧担惊受怕了一大夜,瞧见渊啸,才稍稍安下心来,心神一旦松下去,倦意就铺天盖地的袭来。

  他又累又困,寒风却裹得他手脚冰凉。

  林白梧搓了搓手,瞧着侧躺在地、沉沉昏睡的白老虎,将它沉重的爪子费劲儿的搬开,蜷着小身子缩进了它宽厚温暖的胸膛。

  他如往常一样的,将手脚都塞进了渊啸的怀里,只不同的是,那时候渊啸是人形,而现下,它是凶兽。

  可林白梧却知道,不论他是什么,他都不会伤他分毫。

  陷入混沌的老虎许是感受到了林白梧的气息,干净的、轻柔的,如春日和煦暖风的温柔气息,让它通体舒畅。

  它竟蓦地发觉,针扎般痛苦的感觉不再那样强烈了。

  宁谧暗夜里,巨虎轻轻睁开了金黄的虎目,一瞬不瞬的瞧着窝在自己怀里、睡颜恬淡的小人儿,它心口子生热,凑头过去,温柔的亲了亲。

  *

  作者有话要说:

  熊熊:好烦嗷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