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如巢穴，记忆若飞鸟。
也许是前几日催动了契约的关系，这几夜闭上眼便有梦境纷涌而来，且无一不和伏黑惠有关，我放任意识漫游其间，看他与我这近数载种种新旧纠葛，一梦经年。
难道你要说这是偏爱吗？！
身穿深色制服的男孩站在破碎的废墟间，双手于胸前结印，声音仿佛是从嗓子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他死死盯着我，咬牙切齿，目呲欲裂。
总有一天我能杀了你。
少年伸出纤细的手覆在我的上面，触感柔软冰凉，眼神中那些情绪简单的一望到底。
我没有……那种愿望。
夜空下的人类仰头看着我，脸上一半警惕一半迷茫，月光落入他的瞳孔中酝酿成两汪深碧的潭水，我望着他，然后俯下身，触碰到温软的月华。
……
两面宿傩，现在我要袚除你。
他手持修长的刀刃走来，干涸的黑红血液粘染了衣服，表情和初遇时几乎如出一辙决绝，可透明的液体却从眼眶溢出来。
……
宿傩？是你吗？
……
我把【血肉】给你，这样足够了吧。
……
让我穿白无垢？真的不会奇怪吗。
……
……
……
“宿傩”
我的眼睛已经合上，却分明看见了正紧抱着自己跪在粘稠如血，或者根本就是血的黑暗中的妻子，他将脸颊贴上来，我感到有冰冷的液体从接触的地方滑过，那双曾经盛放整轮明月的眼近在咫尺，现在其中只有深不见底的阴影和空洞的绝望。
“你承诺过会跟我永远在一起的”
“所以——”
“■■■■■■■，■■■■”
“——快醒醒啊。”
我睁开眼睛，伏黑惠的脸占据了半个视野，眼神专注，他见我醒了似乎松了口气，说今天我早上居然起的比他晚，他都醒了好一会但被手臂箍着起不来，叫了我几声也不醒，还以为出什么问题了。
“之前自己还说诅咒不会睡眠的……怎么了？”
我抚上对方的脸颊，触感温热光滑，他看起来有些疑惑的举起手贴上我的，也不避开，只是微微歪头看着我，眼神温柔莹润，早晨的阳光映射进来，照在玉色的肌肤上镀了一层碎金。
“没什么”我稍微松开手臂，手掌下滑拂过后颈上那块不褪的齿痕，“只是做了个挺长的梦。”
他似乎信以为真，点点头便从我怀里坐起来，在床边稍微拢了下有些凌乱的领口，又扭头露出个有点狡黠的笑，说害两个人起晚的罪魁祸首要负责做早餐，这话槽点颇多，首先现在还不到八点，其次大部分早上这个时候我还被某人用蛇绞的姿势缠着，还有——
我看着那张脸，还是叹了口气，问，“今天想吃什么？”
“昨天不是去超市新买了面包吗，想试试那个夹熏肉和奶酪的三明治。”
我说好，他就满足地下了床，脚步轻快的去浴室了。
餐桌上伏黑惠捏着食物小口啃，我在对面翻书，刚想问句话又觉得暂时算了，但他已经注意到扫过的目光，随即用餐刀切下馅料尤其丰厚的一块迅速叉过来，我看着面前还垂着芝士拉丝的一大块东西，不用抬头也知道对方脸上的表情，于是没什么停顿的稍微张开嘴好让他得逞。
“最近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咽下后问他，他“哎？”了一声，思考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用一种带点审视的眼光打量回来，迟疑着开口，“你想起来了？”
“一部分，不太清楚”不过这样就确认他这两天偶尔的欲言又止是因为什么了，“还有先把东西吃完再说。”
他又把半个三明治拿起来，看了我一眼，还是有些怀疑的样子，“那你记得我们要去哪吗？”
我把目光投在书上，打算在他吃完前不产生目光交流，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
“去那什么夏日祭看烟花，对吧？”
然后听见对面传来一声轻笑，我抬头欲问难道不是吗，却看见他含着吃水果的叉子难得笑得眉眼舒展，脸上是再明显不过的欢喜。
就这么想去那个祭典活动吗，我有些不解，还是说最近一直住山里很少出去太无聊了，那干脆回东京市区的本宅？那样每天估计都要杀上门的杂碎，伏黑惠大概不会乐意，而且那个脑子有病的六眼术师很有可能也会再来骚扰……
“那我们下午就去看浴衣吧”对面的人发声打断了思绪，在我回忆祭典离现在貌似还有好几天的时候边鼓着脸咀嚼边补充，“刚才看到釘崎发ins说今天要去商场为夏日祭买衣服，上次她就跟我提过这次是否要一起去，我那个时候没法确定，嗯……就没保证，但去了说不定会遇上吧。”
所以这才是今天就急着准备的原因吗，现在还会光明正大说出来了，话说既然那个女人去了另一个小鬼可能也在，我想起之前那小子在超市拎着购物袋推着车里的女人，不过无所谓，除了五条悟确实欠削外我现在对这几个人类都没什么特别的恶感，让虎仗悠仁吃瘪确实在过去是一件有趣的事，不过我对他本人从来没什么兴趣，上次见面也算平静。
于是我迎着伏黑惠雀跃的目光，漫不经心的说出了让自己在六个小时后切实体会到人类所谓“墨菲定律”的回答。
“好啊。”
“好哎——！”
我翘腿坐在红木长椅上，身侧的银发咒术师举起手鼓掌，爆发出一阵鬼哭狼嚎，我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都在跳，目光扫过一旁的两个小鬼，短发女人单手捂住了脸，虎杖那小子则面带忧色在我和旁面两边之间来回扫视，表现出了相对某个傻＊堪称聪明的敏锐。
“不愧是我的学生，女式浴衣也非常合适哦！”五条悟蹦跳着走到打开的更衣室前，揽过看上去有些僵硬的伏黑惠，“啊，不过说起来惠结婚时穿的就是女装呢，那身十二单老师现在还有印象哦，真是太美丽了～”
我看着他转身从一旁的红木柜台上取了支挂着扇形玉坠的发钗，似乎打算给伏黑惠挽起肩发，又对这边非常造作且恶心的眨了眨眼，开始认真考虑如果在这里打开【伏魔御厨子】能不能让他死无全尸，同时回忆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步的。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在我们打算出去的时候，伏黑惠说还是想给釘崎发个信息确认一下，这样能减少错过的概率，而且免得直接撞上其他曾经的同学——尤其是三大家的咒术师，不然到时候就难办了，我完全不在意，随他喜欢弄。接着很快收到对方回信，好像是说什么今天临时换地方去了家和服老店，浴衣款式更多，而且因为认识店主还能随意试穿，除了他们几个没有其他咒术师，末尾附上地址让他快点过去。
大概是心情很好忽略了细节，伏黑惠拉着对这条信息隐隐觉得不对的我上了车，到达目的地一起下去后就看到了那间在一众店铺间占地面积明显蛮横，装修雕饰古典，门前还竖着“今日包场”板子的和服店，还有最明显的，牌面上那个显眼至极的五条家纹，一时间都沉默了。
我在原地停留了两秒便转身握住身边的手打算上车带人走，这时身后传来两声几乎重叠的“伏黑！”，感到掌中的手指动了一下又安静了，我皱了皱眉，还是停了下来，看他回望着那两个小跑过来的身影，无意识地咬着嘴唇，我呼出口气，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去吧。”我对上他茫然的神色，不想再说什么，打算回车里发呆免得进去后看到某个白毛的脸，刚要迈步被一把拉住了手，诧异地回头却发现伏黑惠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死死盯着我，看我回头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那种奇怪的感觉褪了一些，但手上的力度还是丝毫不减，都能看到白皙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他看着我说，不要松手。
不要这样松手留下我离开，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气，如果是人类的话现在骨头都可能裂了吧，他自己不疼吗。
走近的两人大概察觉到有些异常的气氛犹豫着没有靠上来，我叹了口气，也没让他放开，直接就着这个姿势一抬臂，就直接把抓的过紧的小孩提了起来，又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把人抱起，又吻了一下额头，看着他睁大眼睛，然后说，我陪你进去，但要是那玩意敢找茬我就宰了他。
“这样可以了吧？”我看着他怔怔的点头，仿佛如梦初醒，又看到几米外左顾右盼站着的两个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和现在的样子，整张脸都红了起来，扭过头小声说放他下去，我心想你刚才可比这猛多了，也没理他，就抱着人直接从那两个还在望天望地的小鬼身边经过，一脚踹开了雕花大门。
店内空空荡荡，除了一排排整齐挂着的各式华服没有任何人影，我正想着难道五条悟只负责提供场子，这时房间另一侧传来窸窣声，我和伏黑惠都转头看过去，发现是动静是从一处悬挂着的层叠纱缦后传过来的，我把人放下牵着手，正打算发话让对方滚出来，却看到一只水色的袖子从中缓缓探出来。
女人？是店里的？我刚有些疑惑，却发现一旁的伏黑惠的表情不太对，不是之前那种奇怪，而是另外一种难以名状的味道，想问他怎么了，就听到一阵布料摩擦声，对方好像出来了。
我转过头，对上一对湛蓝的冰晶石，几乎没有一丝往日弥漫的白雾，毫无遮挡的暴露在日光中，身上是套水色女式浴衣，脚上甚至穿着匹配的木屐。
他笑着向我们挥手，同时开口，
“下午好啊，惠，还有宿傩”
我完全不想看那个正在伏黑惠头发上戳来戳去的家伙，干脆转头看向大概正要陪身边女人去做挑选参谋的小鬼，随口问了句，“他还喜欢穿女装？”
“才不是呢～”虎杖悠仁还没开口，造作的声音就从对面传来，“只是人家打赌输了所以不得已被学生要求这样做了而已，唉，老师真辛苦啊～”
不，我完全看不出你是被迫的，对面的小鬼也露出了相当纠结的表情，虽然没说出来但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真的没有任何人要求他”这句话，一边看衣服的女人则直接干脆的“呸”了一声，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真是的，野蔷薇什么意思啊～我这次又没拿你的裙子，而且宿傩你也看一眼啊”他无视小鬼急切的表情暗示，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我不想纠缠，略微把目光移过去，便看到他把脸贴在伏黑惠的肩头又极造作地眨眼，用故意拿捏的语调问，“难道——不觉得无敌漂亮吗”
……不想忍了，杀掉吧。
然而在我即将抬手，虎杖悠仁即将冲过来的时候，那个被胡乱打扮了一通的人却看了过来，他望着我冷漠的脸色，有些慢的从袖中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双唇无声开合。
马.上.就.好 拜.托.啦
“说”完眨眨眼，睫羽茂密纤长，眼神像他那只捡回来的兔子，然后转向他那不靠谱的前教师说着什么五条老师别闹了之类的，虎杖那小鬼看着我顿了一下随后放下手，似乎松了口气，我懒得再看下去，选择闭目放空。
之后五条悟被他那忍无可忍的女学生物理制裁后终于相对老实下来，拉着换回衣服的小孩似乎不太情愿的去了男式浴衣那边，我本来以为很快就完事，结果等了一会抬头却看到伏黑惠一脸认真的在一排色系素淡的衣服间挑选着，不禁再次产生“他还真的很重视这次去祭典”的想法。
不过确实是个小孩子，爱玩些也无妨，我低头打开手机，开始给里梅发消息。
差不多又过了半个时辰，我才看到两条细瘦的腿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抬头看见伏黑惠捧着一件深灰的浴衣站在面前说买好了，我虽然无所谓他挑了多久，不过看了下还是问了一句是不是大了，他摇摇头，脸上却又露出一点那种什么事情得逞了的狡黠微笑。
“因为，本来就不是给我自己准备的，”
他把衣服小心塞进纸袋，又放到我腿上，弯腰平视着我。
“——我想要你穿它和我一起去看烟火大会。”
我沉默了一下，没回应他的话，只是反问难道从最初开始，他明显主动的表示想去买衣服，就是为了这个？他说是的，又加上一句没想到吗，语气隐约透点笑意。
我依然没回答，只是突然觉得，他那么想去祭典看烟花的原因，也大概不是因为有多执着夏日祭本身。
伏黑惠看我不说话，脸上的笑就逐渐褪下去了，还没等他开口瞎猜什么，我先问了人另一件事。
“所以你自己挑了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摇头，说不需要家里就还有新和服，我摸摸他的脸，说回去路上让下属去定制一件，式样我会挑好的，你不用管了。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听到我说你想让我在这里吻你吗的时候就乖乖安静了，我走到门口等他和同学又挤一起聊了会，还有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了套黑白女装的五条悟鞠躬道别，最后走到我身边轻牵住手，说回家吧。
返程路上伏黑惠忽然开口问我看到五条悟女装是觉得讨厌吗，我说和穿什么没关系，这个人本身就足够烦了，他听后有些无奈的笑了，顿了一下似乎是随口问了句还记得结婚时他穿的十二单吗，我回答说似乎有点印象，他停了停又轻飘飘的问道，那现在想起来有什么感觉。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眼前闪过记忆片段中身着华服的背影，于阴影中伸手一层层褪去外边绯金的唐衣和鹅黄的里衣，从绚烂艳绝的姿态中剥离，最后剩下几乎同样素白的单衣和肌肤，走到我面前的月光下，近乎通透。
“没什么其他想法，只是觉得——”
“**那大概是我的月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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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月明堪久赏 终夜绕清池。——松尾芭蕉[/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