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高专一片静寂，建筑顶层更是本应该空荡无人，然而此时我们三个站在上面，感受五月的晚风。
我看着伏黑惠，伏黑惠看着五条悟，五条悟转头看着我，眼神莫名愤慨。
虽然不知道他在愤慨什么，但作为诅咒的直觉判断接下来可能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我用警告的眼神示意他赶紧滚开——手臂被纠缠难以使用【捌】或【解】，这个距离伏黑惠在所以几乎开不了领域，全力上体术也会波及到他——就在这时五条悟开口了。
“啊——是惠来了啊，我们刚才正在聊你呢~”
我看见伏黑惠的身体似乎因为这话抖了一下，但马上又定了下来，他看着对方又说了一遍，“请把手拿开，五条先生……拜托了。”最后三个字轻微颤抖。
还是放不下以前的老师和监管人吗？但那也没什么意义了，我感到五条悟的身体也一僵，随后又拉起个貌似更灿烂的笑容，不详的预感瞬间暴涨，我立刻抬腿打算踢过去，却被他扭动着躲开又硬挤过来一把挽住了手臂。
然后，我就听见他再次用那种非常造作的语气，对睁大了眼睛的伏黑惠说，
“哎呀，老师什么都没打算做呀～老师呢，只是觉得宿傩大人这样保护妻子的举动实在是非常英勇，所以……”
五条悟紧紧揽住我的手，走近都几乎能看到我们两个肢体接触的部分具象化撕咬对抗的咒力，他的手触感和伏黑惠完全不同，带有明显的热度和力量，和那张脸上的笑一样恶心。
“……老师我也对宿傩大人动心了呢~”
我不知道伏黑惠什么反应，因为我放弃了咒力对抗，正双手结印，把之前被打断的领域放出来，打算要【伏魔御厨子】控制在半径7米之内——虽然伏黑惠在十米开外，但我不能冒这个险。
“伏魔御——”
“【大蛇】！”
同一个人的声音再次打断了我，几乎同时一条通体漆黑鳞片的巨蛇从眼前冲过，卷起尘埃，直接把五条悟撞到了另一边，我转头看向伏黑惠，他双手结印，风把头发吹的乱七八糟，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好像……在生气？
应该不会吧，这么无聊的挑衅，我摇摇头朝他走过去，不过确实帮了忙，考虑到其他因素也不算太差，这时背后传来五条悟的声音，已经恢复成了原来的吊儿郎当。
“呜哇，还真是残忍啊，惠，”我侧头看了那男人一眼，他身上一尘不染，那条大蛇也已经消失了，“用式神打自己老师什么的，你真的学坏了呢~”
“……我只是希望你放开他，【大蛇】接受的命令也只是把你移开而已。”
“那如果我刚才动手了呢？”五条悟看向他，脸上看似灿烂的笑容仿佛潮水逐渐褪去，“你会怎么做呢？”
伏黑惠不说话了，垂下的手抽搐了一下。
“呐，我说惠”五条悟看着他的脸，眼神有点像和我对视的时候。
“你刚才，为什么要说“拜托了”？”
空气陷入静默，两个人都不说话，我实在不想听到五条悟的声音了，刚才到现在没动手完全是出于对伏黑惠的身体情况考虑，于是走到他面前挡住“六眼”的视线，直接单手把他抱起来，同时无视了那个即将乱叫的男人另一手对对面开了波咒力，也没看结果，抱着怀里人便从楼边跳了下去。
夜色如水，晚风鸣。
我抱着伏黑惠在月光下的树梢掠行，不是不能直接瞬移回去，不过今夜月色确实很好，带着妻子在这种月夜“漫步”山林也不失为一种新奇的乐趣。而且伏黑惠刚才的表现我还算满意，虽然回去后他还要承认自己犯的各种错误并反省，但现在是奖励时间。
我们在林间飞跃，伏黑惠开始似乎还打算从影子里召唤点什么出来，但在发现我没打算把他放下去后就老老实实的趴我怀里不动了，他望向脚下的大地，初夏森林的风光飞掠过那双墨色的莹润眼珠，黑发带着那种熟悉的甜味，或者说腥甜气息扫过我的脸，我不禁顿了一下，又加快了速度。
抵达后把人抱进宅子，发现鞋还在门口，我看了一眼回避目光的某个光脚小孩，基本猜到他大概是用和我一样的方式出去的，确实够野的。
放他进了浴室，我打算回卧室考虑之后的计划和伏黑惠的事情，却被拽住了袖角，回头看他一脸郑重的问我，“你要去哪？”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我就在卧室，今晚不出去了，难道还要在浴室里你才安心吗？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头脸和耳朵都红了，小声说，那样也行。
啊？
浴室里面也是和式装修，面积不算很小，东西看起来非常新，几乎没什么使用的痕迹，之前的卧室因为器具太少没注意到，现在看这栋宅子可能是最近才住人的，大概是事情发生后方便开“帐”搬入的山里新居吧。
我靠在椅子上看着对面，另一边帘子后人影活动，和服和内衣被一只光裸的手臂从帘间依次递出，轻放进紧挨浴缸的竹筐里。削葱般的五指在放完后却没有收回去，在空中停了停，随后犹豫的向我张开又虚握回去，我也不说话，就等他开口。
过了半响那只手终于向我伸展开，微弱的声音也在帘后传来，“能不能帮我……拿件衣服？”手指还晃了晃，指向不知道哪个鬼方向。
我都懒得站起来，就跟他说，你洗完直接出来就行了，不想光着走我可以直接把你扛回卧室塞被子里。
他似乎滞了一下，等一下又很小声的说了句求你，手指也蜷缩起来。
我开始觉得不耐烦了，还有点说不明的怒气，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能瞒过去？别说刚才，醒来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某种非常熟悉的味道，但直到现在进了浴室——或者说他解下什么东西我才清楚那到了什么程度。
“我改变主意了”那只手似乎舒展开一点，我心里不禁冷笑，继续说下去。
“把帘子拉开，就现在。”
我看着那只苍白的手完全僵住，一如它的主人，伏黑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我没给他机会，直接从椅子上起身把手放在门把手上。
“要么现在自己把帘子拉开，要么我现在出去。”
我握住把手，非常平静地说到，
“这是据我所知你**第二次**对我说谎，伏黑惠，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你要现在用掉吗？”
把手发出转动的吱声，在门即将打开的瞬间，我听到了帘子被一把拽开和哗啦啦的水声，一具潮湿温热的身体从后面跌跌撞撞的贴了上来，那只手死死抓住我的袖摆，我回过头，冷眼看着他几乎赤裸的细瘦身体，胯骨处还挂着堆叠的符文绷带，以及——
那道贯穿了整个背部的巨大撕裂伤口。
空气里甜腻的血腥味浓度到达了顶点，有血珠从伤口边缘渗出，又攀过腰臀和大腿，流经小腿和脚踝，最后落到地面，在白色的瓷砖上红的刺目。
“之前咒具留下的？”我把手放到伤口上，感受到无法轻易愈合的诅咒在新鲜的血肉中停驻，这是只有反转术式能救治的伤，而伏黑惠独占离开高专后无疑失去了拥有这种能力的后援，只能用治标不治本的特殊道具掩盖了十几天支撑到现在。
“……嗯。”他低低的应了一声，只是抓着我的衣袖，被碰到后既不喊痛也不松手，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反省，估计是没有。
我又觉得烦躁，看见血肉模糊的翻面下一截刺目的苍白——那是已经外露出来的脊椎骨，如果他刚才真的和五条悟打起来被击中这里的话……
不再想下去，我掐住他的腰直接把手插进了那道血口之中，意料之中听到怀中人发出了半截堪称凄厉的惨叫，剩下半截又被硬生生咽了下去，他的整个身体剧烈颤抖，如果不是我支撑着可能已经跪下了。
我没管伏黑惠什么反应，只是在温暖的肌理下搅动手指寻找着，终于循着咒力来源碰到了某个坚硬的东西——咒具碎片，然后两指抵住它锐利的棱角，把它从那道又被再破坏一次的巨大创面取了出来，即刻烧成了灰。
我低头看向怀里的人类，他看起来已经濒临虚脱，身体还在时不时抽搐，一只手却还捏着我的衣袖，骨节攥的发白。
……**对你来说，那种事就真的这么值得恐惧吗？**
还真是娶了个要操心的妻子，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发动反转术式，那道可怖的伤口在顽固的坚持了一分钟后便开始逐渐愈合，最后手底下只剩一大片光洁白皙的皮肤，之前的伤好像是从没存在过的幻觉，但我们都知道那不是。
我扯下他腰间那些染满血的特殊绷带，他似乎又想推拒，支支吾吾的说什么自己来，被我瞟了还在发抖的腿一眼就闭嘴了，只是默默低头转了个身，似乎不愿意正对着我。
拆下所有绷带后我同样直接烧了，伏黑惠则开了淋浴洗身上的血迹和头发，我能感觉到他洗一会从帘隙看我一下，不清楚到底是在确定我有没有跑还是有没有生气，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觉得我会跑，跑了干嘛，一阵乱杀然后再见到五条悟吗？那还不如继续睡着呢。
按他这个洗法说不定能洗到明天早上，我把帘子一扫，直接把脚翘到浴缸边上对惊缩成一团的人说，就这么洗，快点，还是你想要我动手？
然后我就看着他一边遮掩着身体一边在三分钟内洗完擦干，也不想再说什么，把人抱起来直接进了卧室扔到床上，又看他裹着被子蹭到柜子前取出衣物又缩进被子里换上，不由觉得有点好笑——刚才反正全都看光了，现在还有什么可羞耻的，何况作为一年多夫妻肯定早发生过更亲密的关系了。
考虑到人类的精神力和体力，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我相信他应该暂时是没有撒谎的胆量了，之前的事明天再说，现在已是深夜，先让他休息吧。
我起身准备去窗口下的地板那发呆，诅咒并不需要睡眠，况且今晚月色也好，坐下回头却发现伏黑惠已经相当娴熟的铺好了床褥，空出一大半床铺有点迷惑的看着我，然后猛然露出一个恍然若失的表情，一个人慢吞吞的钻进了被子，又似乎对着空气踹了两脚，便缩成了很小的一团不动了。
我看了眼月光，又转头看了看那个小小的背影，对方似乎是感觉到目光又往里缩了一点，这下床的绝大部分都是空的了。
……倒也不必，我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榻榻米旁看了一眼那个闻声动了几下的团，背对着他侧卧躺下，不久后果然感觉到什么蹭了过来，背上隔着衣服感受到一块模糊的温暖触感，还有人类细微平稳的呼吸声。
我望着窗口投下的月光，和存在记忆中的夜晚没什么区别，除了背后多了个突如其来的妻子——但并没有任何不适和反感，同时直觉告诉我那是非常重要的东西，重要到我甚至原谅了他的谎言之一。
我没有在意身后貌似又挤过来一点的热度，随他喜欢吧，下意识的把被子往后掖了一把，然后朝着月光的方向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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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爱的情感包括喜欢，包括爱护、尊敬和控制不住，除此之外还有最紧要的一项：敞开。互相敞开心魂，为爱所独具。这样的敞开，并不以性别为牵制。所谓推心置腹，所谓知己，所谓同心携手，是同性和异性之间都有的期待。是孤独的个人天定的倾向，是纷坛的人间贯穿始终的诱惑”————史铁生《病隙碎笔》[/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