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晚饭时候,落酒卮随意找了个借口,拉着阅微就离开了县衙,只有陶大人一脸意味不明的笑意,看得人十足的恶心!
还不忘在二人身后叮嘱:“县城夜里宵禁,望二位大人早归!”
落酒卮随意挥挥手,也没有回答,等走得远了,他嗤之以鼻,说:“那满脑肥肠的龌龊东西现下铁定是想着我如何以色侍奉君,爬上了贺若大人的床榻!”
阅微用折扇抬起愤懑的落酒卮的下巴,调戏道:“那阿落到底是如何爬上的呢?”
“自然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落酒卮满不在乎道,“这些花钱的档口咱们在结界里已经过了!”
然后笑道:“就只等我一身红装,骑着高头大马到姑瑶山迎娶娘子过门了!”
“好!都听阿落的!”
太阳在渐渐落下去,大街上的摊贩三三两两都在收拾,打包回家。
就算是宵禁,是不是也太早了点?本朝规定在戌时末宵禁,此刻才酉时一刻,已经行人几无了。
落酒卮有些困惑,却看到街面一家卖胭脂水粉的店铺,早早的打烊了,他说:“娘子,明日赶早咱们来买支眉笔!”
“买眉笔作何?”
阅微扫了一眼街面,酒肆林立,却都紧闭大门,对落酒卮的话有些不解。
“自然是让娘子练练手艺!”
落酒卮跳到阅微跟前,双手背在身后,上半身微微前倾,倒退着走路,说:“娘子之前为我画的那眉毛,不知道的还以为出自义庄仵作之手!白瞎了我这青春年少的花容月貌!”
阅微嘴角有些抽抽,挑起眉毛问:“阿落不喜?”
“怎会?娘子画的我都喜欢!”
眼见阅微收起折扇作势要施法。
落酒卮忙不迭的伸出双手立在身前,手心对着阅微作暂停状:“还是练练!”
阅微不过是佯装,吓唬,他就喜欢看落酒卮秒怂的模样。
二人调情打闹一路上撒着狗粮,他俩站在东门的桃树下,此刻已经傍晚深了,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只有他俩站在树下,影子被夕阳拉的老长老长。
“傍晚是天地阴阳交接之时,正是妖物猖狂的时机。斗转星移、日落月升、结界交替!”
落酒卮说着,往阅微身前靠的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心跳。
他神色有些紧张的回头看看阅微,阅微回报一个安心的微笑,然后从他的身后揽着他的腰,几根菟丝子从袖口处伸出来,不露痕迹的悄悄缠绕在落酒卮的腰间。
落酒卮回过头,警惕的盯着眼前的桃树,右手放在腰边,做足了防备!
果然,夕阳彻底离开的瞬间,二人站在桃树下陷入了一片黑暗,如同当日在废墟的涔阳县城的大柳树下一样的情况。
落酒卮无比紧张,心都要跳出嗓子口了,他在心里默念:那只手在哪里?怎么还不出来?
如他所愿,一只湿漉漉滑溜溜的手从左侧伸过来,带着深深的寒意。
阅微呼喊:“阿落,左边!”
落酒卮立马反应过来,伸出左手在空中划过,触碰到那只潮湿恶心的手,他当机立断,从阅微腰间拔出峨眉刺,毫不犹豫的对着对方刺下去!
手中感觉到对方在努力的挣扎,眼看那滑溜溜的手如同泥鳅一样就要从手中滑落,落酒卮拎着峨眉刺凭着感觉砍下去!
手中挣扎的张力不见了,瞬间,落酒卮和阅微四周的黑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废墟,以及,一颗枯萎的大柳树。
落酒卮站在原处,左手拿着一只断臂。
那断臂青黑色的肤色,零散的爬着一些银黑色的鳞片,黏黏糊糊、滑溜溜的布满了青绿色的液体。
落酒卮只觉得恶心,又不愿意扔了他,只能干忍着嫌恶站在原地。
那峨眉刺不愧是神器,就近斩断了这肮脏的东西,却依旧是通体洁净、银光森森。
四周寂静的可怕,天空灰蒙蒙的,照射不进半点阳光,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时辰。
落酒卮始终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他稍微扭头看些身后。
“娘子你看,那可不就是我跳的那支《牡丹亭·皂罗袍》?”
阅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地上确实有一圈脚印,看起来就像是踩着莲步跳了一曲《牡丹亭》一般。脚印延伸的远处,浓雾遮蔽,看不清是什么,却能隐约看见地上有两双脚印。
想来就是上次他们留下的。
落酒卮看看手上那恶心的手臂,说:“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唱的太难听,这玩意儿才跑出来袭击我们的!现下看来并非如此。”
阅微笑道:“你也知道你唱的难听?”
“娘子觉得的?”
“非也!”阅微摇摇头否认,“是世俗之人不懂欣赏阿落的天籁之音!”
“可不是!我可是号称东篱天籁,人间小百灵鸟的落酒卮啊!”
一番自豪毫不脸红,转瞬之间,废墟化为乌有,他们回到了涔阳县城,站在那颗桃树下。
落酒卮这才动动已经有些发麻的双腿,松了一口气的往身后倒去。
阅微顺势揽着他,笑道:“阿落也有怕的时候?”
“那是自然!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
他摊靠在阅微身上好一会儿,才感觉四肢恢复了力气,说:“一个不小心有可能又陷入结界中不得清醒,岂不是就要葬身桃山尸坑了?”
阅微不喜落酒卮说这样类似谶言一般的玩笑,面色有些不悦的说:“那样的事本君不会让它发生!”
“好啦,以后都不说这样的话!”落酒卮拎着手里的东西,看着那桃叶梭梭,说:“果不其然,这里就是三个结界的交汇处!只要站在其中不动,等着他们自行移动开,便不会陷入结界!但这东西……”
他将手中的东西拎起来,越发觉得恶臭难闻,他吸了吸鼻子,说:“却守株待兔,见人就拉!想来涔阳县城失踪的人口远远不止落水无踪的那些!”
“怪不得那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废物千叮万嘱要我们早日回县衙,这涔阳县城宵禁如此之早,原因尽在于此了!也不知那废物知道多少!”
落酒卮提脚往县衙走去,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他与阅微并排而走,在上弦月冷冽的月色下,颇有些情调。若不是手上提着断臂,弥漫着恶臭,当真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
峨眉刺不知何时已经从落酒卮手里回到了自己主人的腰间,只因为落酒卮高度紧张,也并没有发现异常,此刻放松下来,手里空落落的,才反应过来。
落酒卮伸开手在自己的衣服上轻微擦拭,那手心早已经满满的汗水了。
“娘子,你那菟丝子真好看,和往日我在山野间见到的都不一样。不仅叶子要稀疏多了,茎叶也是浅绿,泛着晶莹剔透的光亮!”
“它们自小生长在姑瑶山,受天地灵气润泽,又长在我身边,仙缘深厚,自然不是凡间的菟丝子可以比拟的!”
“嗯!”
落酒卮单音节回答道,心中却又一个挥之不去的想法,张了张口,却不愿意去确认。
一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落酒卮低着头看着大街的青石板,石板光洁,微微反射着凄清的月光。
“娘子,你知道青衣精魅吗?”
阅微有些迟疑,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只反问:“阿落作何有此一问?”
“无甚,随便问问而已!”
他抬起头,笑着。
扎眼!
阅微心道。
回到县衙,落酒卮二人并未从正门进去,而是选择做了梁上君子,翻墙而进!
落酒卮十分熟稔的站在墙下,笑道:“以前经常翻墙摸鱼,幸好天下的县衙都有统一的标准,我这番身手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阅微笑的完美,站在落酒卮身后直摇头:阿落这性子真是,可爱啊……
阅微问:“要去审问那陶大人?”
落酒卮摇头,说:“那狗官一副窝囊废的模样,想来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不如直捣黄龙!”
阅微了然!
自然,与其问旁观者,不如直接问当事人!更何况罪魁祸首就在此处,何必拐弯抹角走弯路?
已经月上中天了,等到衙差给鱼妖浇了最后一次水,所有人都撤了,落酒卮和阅微才现身。
他提着断臂,越过黄线和符咒,走到囚车便,将断臂扔到囚车里,说:“送你个礼物!”
闭目养神的鱼妖听着声音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断臂,并无慌张,只‘咯咯咯’笑个没停。
笑的落酒卮一身鸡皮疙瘩。
落酒卮不耐烦的问:“你把我朋友抓到哪儿去了?”
“公子这般神通,你猜?”
鱼妖的声音极具魅惑,阅微微微皱起眉头。
鱼妖冲落酒卮勾了勾手指,落酒卮就像是着迷一般的有些荒神,不顾一切的往囚车前走去。
阅微眼见不对,伸手将落酒卮拉回来,一支菟丝子直直绞断了鱼妖的手指,只留下鲜血直流的伤口以及,被绞碎崎岖凹凸不平的断指。
落酒卮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竟然被迷惑,他对自己有些失望,心道:肉体凡胎要对抗妖物,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只见鱼妖吃痛的抱着受伤的手,笑的阴森、恐怖。
“树叶儿青青,花朵儿层层,看不分明,中间有个佳人,只望见盘金衫子,裙是水红绫……”
鱼妖面对着月亮,唱起歌来。
落酒卮听着,也跟着一起唱起来,把原唱的鱼妖带的调都找不到了。
“树……叶!儿青!青,花朵……儿层!层……”
没唱两句,鱼妖怒火道:“兔崽子闭嘴!唱的什么玩意儿?”
“你落爷我可是人间百灵鸟,我这把堪称东篱天籁的歌喉对教坊司的姑娘能行成一万点伤害点!”
落酒卮大言不惭的挑衅:“你瞅瞅你,你落爷整个小曲儿还没唱完,就受不了了,连咱们教坊司的姑娘都不如哩!”
那鱼妖果然被激怒了,跪在囚车里便要起身,才运起法力就被囚车上画满的符咒化作一网金黄的渔网,网着压在囚车里,蜷缩着动弹不得!
落酒卮冲阅微笑笑,眼下之意便是:我厉害吧!
阅微刮了一下他的鼻头,满脸的赞赏附和着这个满脸求表扬的人!
落酒卮双臂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的问:“把我朋友抓哪儿去了?你要是不说,落爷给你唱整晚的小曲儿!”
“相信我,这份殊荣,为你独享!”
阅微单手搭在落酒卮的肩膀,示意他免开尊口,然后手中拈诀,将之前落酒卮唱的那段扔到鱼妖耳边,无限单句单曲循环!
落酒卮不由得啧啧称赞:论损,娘子无出其右!
就算是不同音律的常人都受不了魔音贯耳,更何况是鱼妖这样擅长音律,作曲写词唱小调的妖物。
不小几个循环,她已经精疲力竭,有些魔怔了,她不停地用额头磕在囚车的车底,嘴里不住的念叨:“循环往复、往复循环,堪堪凡世,九九归尘!”
落酒卮竖起耳朵,才将这句话听明白。却见阅微也并未参透,便拉着阅微离开了。
在鱼妖期盼的眼神下,阅微并未收起法术,只悠悠说:“既不识阿落的歌声,便多听听!”
鱼妖当即口吐白沫,眼冒金星,只想就地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