菓芙见二人反应蹊跷,便问:“可有不妥?”
方英摇摇头,合上折子,不解的说:“神策将军贺若延英传言心狠手辣战功赫赫,因在战场上毁了容,便一直以铁面掩面示人,人称‘铁面将军’。他祖上以军功起家,世代簪缨,是本朝最年轻的将军。只因对已故将军父亲的尊重,只让人称他为‘副将’。”
落酒卮打岔问:“此前他常年征战戍守边关,近两年才听说召回朝廷封了神策将军。他远在内廷,来我小小东篱县作甚?”
菓芙问:“是方叔任叔的熟人吗?”
方英和落酒卮皆是摇头:“从未听两位老人家提起过有这门子熟人。”
落酒卮没趣的说:“就算有,葬礼都过了,此时才来作何?”
一时无解。
晨起方英穿着正儿八斤的官服侯在县衙,看着穿着同样制服的落酒卮从后衙出来,诧异不已。
小酒居然这么早就起来了?
落酒卮好笑的挥挥手,说:“大人物降临,自当早起。以前又老头子坐镇,现在那还能如以前那般懒散?”
眼前的落酒卮太过懂事,懂事到让方英心疼。
菓芙端着豆浆油条出来,放在桌上,问:“要去驿站接那位将军吗?”
落酒卮拿着一根油条,凑在嘴边,又放下去。连日来的失眠让他基本上没有胃口,转而端了一碗豆浆喝了一口,皱起眉,心道:水放多了吧,不仅没有豆浆味儿,连甜味儿也没有。
方英向来一本正经,吃个早餐脊背都挺的特别直,他喝了一口豆浆,说:“不用,折子上说今日上门拜访。”
不多时,贺若延英出现在县衙门口。
落酒卮瞅了瞅日晷,辰时三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心道:真是令人发指的时间观!
贺若延英穿着便衣,头发竖起在头顶,扣了一个黑曜石的冠。他戴着一张铁面具,将眼睛以下尽数遮盖了,只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眉如墨画、目光如炬,想必曾经也是个美人!
他也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干净、清澈,直击人心。
落酒卮在心里给了自己好大一个耳光。前脚才说要忘了他,怎么转念看见什么都能想到他?
贺若延英一进来,眼神就一直在落酒卮身上打转,吝啬的根本注意不到其他人。
方英察觉到不妥,上前一步,把落酒卮挡在身后,抱拳作揖:“东篱县捕快方英携捕头落酒卮见过贺兰将军!”
贺若延英根本没有正眼瞧方英,侧着头看着他身后同样作揖的落酒卮,抬抬手示意免礼,说:“我一向不喜人称将军。”
方英点头,心道:称呼你副将也不恰当啊!
“是,大人!”方英便退到一边,引贺若延英进入县衙。
贺若延英抬起手拒绝,说:“不必,我常年戍边,最不喜欢繁文缛节。本次奉命前来,只为在落捕头寻找方任二人之事上,助他一臂之力。”
突然被点名,落酒卮有些懵圈,他抬起头对上那双桃花眼,满脸写着疑惑。
贺若延英并不躲闪,正大光明的看着落酒卮,一刻不了。
“不知落捕头何时出发?”
落酒卮被盯得浑身不痛快,就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定在那里,呆傻的看着贺若延英,不知作何反应。
“想来也并无什么可收拾的,沿途到底有驿站,需要的东西也可现买。”
贺若延英边说边点头分析:“那便就此启程吧。”
说罢,不留给在场之人半点反应的时间,上前拉着落酒卮的手臂,往县衙外拖拽出去。
单手拎着落酒卮的衣领将他扔到带来的另一匹马背上趴着,自己踩着脚蹬,跨上他日常骑的那匹周身赤红、膘肥体键的汗血宝马上。
一手牵着自己的缰绳,一手拉着落酒卮这匹马的缰绳,扬长而去。
要不是贺若延英颇有名声,又带着上头的文书,方英真的觉得眼前这人是不知道从哪个山头跑来绑压寨夫人的土匪头子!
落酒卮从没骑过马,更别说趴在疾驰的骏马背上上下来回颠簸。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连带脑子都被颠簸成一团豆腐脑了,他在马背上被甩的生无可恋,好几次想出口请求休息,没等他出口,就觉得腹内翻江倒海!
出了城好远,贺若延英才在一棵大树下停下来稍作休息。
落酒卮狼狈不堪的从马上爬下来,摇摇晃晃头重脚轻的飘到树下,扶着树干一阵彩虹喷涌而出,把本就不太富裕的肠胃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了。
他喘着粗气,身上冷汗直冒,脸色苍白,四肢发软,眼角还带着条件反射的泪水。
贺若延英本来在栓马,看着落酒卮的异常心道不好。
忍着恶心上前扶着落酒卮软绵绵的身体,揽着落酒卮移形换位的走了几步,在上风处的树荫下让落酒卮靠着树干坐着,从马鞍上解下水壶递给落酒卮。
“簌簌口。”
落酒卮接过水壶,连续漱了好几次,
“你这捕头还真是名不副实,骑个马都能吐成这样,跟个娘们儿似的!”
说着又递上手帕给落酒卮。
落酒卮早就晕的浑身没力气,哪里还能张口反驳,手里拿着微香的手帕,在心里谩骂:
你特么才是个娘们儿,随身带个手帕还带着淡香!
“行了,看你这模样,今晚也不知能不能到驿站休息!东篱县怎么养出你这么柔柔弱弱娇滴滴的捕头的!”
说着,自顾自的去拴马去了。
落酒卮看着这人的背影,迷离的想起那个刀子嘴毒舌的人来。
他嘴角放下来,手里拽紧了手帕,无数次在心里骂自己不争气,却又忍不住。
他就这么靠在树下闭目养神,竟然在暖阳下睡着了,睡的异常踏实,要不是被饿醒,他能睡到明日去。
在树下醒来,身上盖着贺若延英的长袍,日头已经落下去很久了,离他不远处烧着一堆火。
怪不得下凉了也不觉得冷!
他抱着衣服站起身来,神通广大的贺若延英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辆马车来,此时下了钥放在一边,手里正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往马车里放,两匹马在一边踢踢草地吃吃草。
瞅着落酒卮醒来了,揶揄道:“哟,醒了?”
落酒卮有些不好意思,走上前来,将衣服递给贺若延英:“大人,您在做什么?”
“作为一个失败的典型,你这个捕头算是相当成功了!”贺若延英拍拍马车,说,“娇弱成那样,继续骑马不是促进你因公牺牲吗?到时候朝廷还要发放丧葬补助,太亏!”
落酒卮嘴角抽搐,眼前之人毒舌程度不亚于阅微,但落酒卮对阅微有滤镜,任凭阅微说什么落酒卮都觉得那是天籁之音。但面对眼前之人,落酒卮就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只是细想着此事确实是自己理亏,这才忍着心中的不爽。
正是应了那句老话,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落酒卮不再理会贺若延英,转而去马鞍上寻找吃的。
不知为何,这一觉睡的实在是太踏实,就像是把前几日都没能睡的觉补回来了一样,多日未好生吃饭的落酒卮此时腹鸣如鼓,饿的前胸贴后背!
一阵翻找,啥都没有?
他捂着肚子悻悻的走到之前的树下,看着忙碌的贺若延英,心道:什么破人,吃的都不带就出公差?拿着个鸡毛公文当玉玺,耀武扬威!
贺若延英穿着长袍,看落酒卮寻了一翻空空如也,得逞的笑笑,连眼角都含着微笑,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走过来,放在落酒卮跟前。
落酒卮本就心情不爽,越看贺若延英火气越大。但贺若延英带着公文而来,又是簪缨世家,根本惹不起!
落酒卮赔笑脸道:“白日里拖累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不想笑就别笑,难看!”贺若延英不悦的斜视了一眼,冲着食盒抬了抬下巴,示意落酒卮打开。
落酒卮尴尬的嘴角还残留着他标志性的职业微笑,打开食盒,带着热气喷香的饭菜味道席卷了落酒卮的注意力,他看看贺若延英,心中的嫌弃瞬间少了几分。
“看我干嘛?挂你帐上了!”
落酒卮拿着食盒的手不自觉的抓紧,心里淌血似的:这可是文道花开的盒子,我之前为了可人欠的钱都还遥遥无期,哪里还吃得起文道花开?
他双压就要将贺若延英千刀万剐了。
贺若延英却轻描淡写的说:“味道也就一般般。”
“……”
“再不吃就没了……”
杀害朝廷命官罪当诛九族。
落酒卮忍着想要凌迟眼前之人的冲动,握着筷子的手紧了又紧松了又松,然后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他只觉得吃的每一口,都是银子的味道……
饭后,贺若延英捡来树枝作备用的柴火放在一旁,落酒卮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火堆发旁出神。
他坐在落酒卮身旁,单手托腮的看着落酒卮认认真真的侧颜。
落酒卮目不斜视的看着火堆,心道:有毛病吗?看什么看!
“你果然不记得我了。”
“?”
落酒卮疑惑地转过头来,看着那双好看明亮的桃花眼,心道:你那面具有机关,吃饭都不用摘下来,我就没见过你的真面目,就算认识也认不出来吧大爷!
“你小时候我们见过,你还说要娶我。”
贺若延英目不转睛的看着落酒卮,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
听到这话,落酒卮简直瞳孔地震一般的睁大双眼看着贺若延英,将内心的记忆翻来覆去查找半日,只得到一个‘查无此人’的结果。
贺若延英毫不避讳的调戏:“不过就你这弱不禁风小媳妇儿的模样,我娶你还差不多!”
落酒卮挑挑眉梢:“大人,饭不能乱吃,话也不能胡说!”
“我平生从不说谎!”贺若延英坦然,却有些后悔,“当日一别,你便病了,只因当时家中变故频生,也没能抽出时间来探望你。后来老刘头来信说你病好了,只是忘了许多事情,当时我也实在是分身无暇,便也没有过来了。”
落酒卮听的半信半疑。
“此次听闻方任二人遇害,朝廷要彻查,我便立刻上书自请前来。”贺若延英说的至情至性,“他二人将你抚养长大,同时失去两位亲人,心中定不好受。你又要强,断然不会在人前露出马脚来。现下我陪着你去寻回二人,在我面前,你便不要伪装了。”
面对言辞恳切的贺若延英,落酒卮心中疑窦丛生,只是眼前这人说的竟与他的情况经历颇能吻合,如不是小时认识,且一直关注他的生活,是断不能说出这些话来的。
但是小时候青衣屠城,重病之后丢失的那段记忆实在是让落酒卮不敢武断下决定,种种猜想是让落酒卮困惑。
贺若延英保持着托腮的姿势,火光映照在面具上,看不见表情,只有一双柔情似水的桃花眼就好像要将落酒卮淹没一样:“我唤你阿落好不好?”
“!”
落酒卮心中有一根不能触碰的弦,听到这个称呼,没来由的心疼。
“神策将军府缺一位夫人,阿落,嫁给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