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布最终还是盖上了。
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盖住了姜蔚扭曲的面容和瞪大了的双眼。
就算有再多的钱,许四季还是没能将姜蔚的命拽住。
姜蔚衣领处的水渍还没有完全干透,却一并被笼罩在了白色之下。
“通知家属来……领尸体吧。”罗晏的声音有些疲惫,更多的是无奈,像是浪花,一阵阵朝着他的心脏拍打而来,让他有些窒息。
许四季那个爱哭鬼却没哭,就坐在医院门口的椅子上,捧着脸,一言不发。不哭,不笑,不说话,像是丢了魂一样。她的脑子里盘旋着姜蔚的话,“可是四季姐姐,我好疼啊。”
怎么会不疼呢?毒药烧穿了她的五脏六腑,最后一点好地方都没能留下。
比家属来的更快的是巫渊,他交代好了学校的事情就赶紧去警局,谁知道他们根本没在市局,混乱中他得知姜蔚被拉去了医院,又赶紧开车往这边跑,总算穿过了车水马龙,赶到了。
他一进门,就看见许四季那副模样,问到:“四季,怎么了?”
许四季迟钝地抬起眼睛看向巫渊,她的反应器官似乎慢了几秒,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带上了几分钝感。她吞了几口唾沫,声音依然沙哑:“姜蔚死了,喝了一瓶猫鼠灵。”
她的尾音终于带了一丝颤抖,像是迟来的山洪,爆发了。
忽然,她冲进了巫渊的怀里,搂着这人瘦窄的腰身,无声地哭了起来。他的身体很硬,怀抱却很温暖。
“不是你的错,四季。”
他的声音很温柔,这一刻,好像女孩把心里所有的难过都哭了出来,“如果我能早点发现……我怎么能没发现呢?”
医生说,猫鼠灵不像是百草枯,在喝进去的半个小时之内进行洗胃,可以保住性命,也并不会有太大的后遗症。可是姜蔚被送来的太晚了,毒素早已经将她的器官和神经通通破坏,就算能吊着一条命,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了。
他们站在医院的停尸房之外,季君昱的烟一根接着一根,顺着走廊尽头的飘窗,烟雾弥散开来。他的半个身子都隐在了烟雾中,露出来的那半面,脖颈处的两道血痕格外扎眼。
“伤口清理过了吗?”巫渊走了过来,将那飘窗开得更大了些,烟味呛得他有点恶心。
季君昱把最后那截烟掐灭,回答道:“用碘酒擦过了,不要紧。”
巫渊将他的身体摆正,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创可贴,小心翼翼地对准了伤口。在他还没按下去的时候,季君昱却忽然转过了头,说道:“没事,不用贴。”
可巫渊就像是没听见,执拗地将他的头摆正,一只手扣紧了他另一侧的脖子,一直手轻轻地将创可贴贴在了他的伤口上。
冰冷的指尖与滚烫的肌肤来了个亲密接触,冰的季君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巫渊把创可贴的外包装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故意玩闹似的,把自己冰冰凉的手伸进了季君昱的脖领里。
他还故意用指腹揉搓着季君昱脖颈处的嫩肉,一阵酥麻感朝着季君昱袭来。
季君昱的个子其实要比巫渊再高一点,可是他平常穿着休闲板鞋,巫渊却是个酷爱带跟鞋子的人,乍一看,还以为巫渊比他高上一截。
没想到这次季君昱没反过来欺负巫渊,而是把这人的手从自己的脖领里面掏出来,皱着眉头问了句:“手怎么这么凉?”
当时事态紧急,巫渊从充满了暖气的房间里冲出来,根本没意识到外面有多冷,把厚外套给落到了咨询室。最初急得起了一层薄汗,倒也不到觉得冷,现在整个人静了下来,风一吹,一身汗毛竖起。
他却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反倒是靠在了飘窗的旁边,问到:“你中午吃饭了吗?”
“吃了几口盒饭,蹭四季的。你呢?”季君昱轻轻摸了一把脖子上的创可贴,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
“晚饭呢?”巫渊不去回答的问题,自顾自问到。
“还没,等家属走了,再吃吧。”
两个人像是都在找话题,想要打破这一刻的沉闷。但是又嘴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还是沉入死局。
“你说,她的家人真的会来吗?”巫渊不抽烟,他厌恶烟草的臭味,每次闻到都觉得心脏和脑袋一起疼。
可是这一刻,他却很想尝试一下,将这种足以摧毁肺部的气体深深吸入体内,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他伸手将季君昱指尖夹着的、燃烧了一半的烟夺了过来,连观察都省去了,就这样含在了自己的嘴里,学着季君昱的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下一秒,他就被那些在自己气管里乱窜的烟雾呛到,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烟雾顺着他的口鼻急忙逃窜,留下一片狼藉。
季君昱连忙去拍巫渊的后背,还忍不住损了一句:“小孩别学抽烟。”巫渊却慢慢将身体沉了下去,贴着墙壁坐在了地上。
他的脸因为咳嗽涨得很红,眼里带着一层雾气,带了点茫然的状态要比平时那副欠揍的模样顺眼不少。季君昱也蹲了下去,和巫渊待在了一个水平线上。
巫渊把烟踩灭,说着:“我总觉得她的父母不会来,因为这个一直乖巧争气、任人揉搓的孩子忽然犯下了这么重的罪,他们应该恨不得和姜蔚断了关系吧。”
季君昱皱皱眉,他并不认同这一看法,却没有打断巫渊的话,任他继续说着。
“我小时候就被我爹娘给扔了,因为我……不好,不符合他们对于一个‘自己的孩子’的预期。后来我被巫泽成收养了,不知道以一个什么身份在泽昇活着,也不知道以一个什么身份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就好像是,这个世界没打算给我一个位置,可我偏偏赖在了这里。”
巫渊侧着脸看向季君昱,微微歪着的头给他添了几分柔和感。季君昱看着这人,鬼使神差般抬起了胳膊,将手掌心放在了他的头顶。
像是在抚摸某种小动物,他的手腕小幅度动着,温暖的手心轻轻触着巫渊柔软的发丝,丝丝酥麻感顺着胳膊传了过来,在他的心脏处狠狠撞击,简直快要爆炸。
巫渊将眼睛闭上,感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那又怎么样,活着就是最好的了。我的父母也都不在了,唯一的弟弟生死未卜,我相信他活着,他就不会死。你还活着,还能感受到太阳,那就得想办法比死去的人活得更好。”
季君昱从这个角度看着巫渊,他轻轻闭上的眼睛,微微颤动的睫毛,他被光打亮了的鼻梁……恍惚间,季君昱以为季冬愿回来了。
真奇怪,巫渊平时满是鬼主意的时候,和季君昱一点都不像。但是当他安静了下来,将这份脆弱外露了出来,又好像一直带着季冬愿的影子。
“你……你是从小就被巫泽成领养了吗?八岁之前呢?”季君昱一恍惚,竟然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他从内心深处去拒绝这个答案,以至于在他每次有所怀疑的时候,都会强行让自己脱离出这个怪圈,去寻找季冬愿,而不是在一个不怀好意的富二代身上浪费时间。
他很矛盾,矛盾到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为什么自己极度排斥将季君昱与巫渊联想在一起,却又忍不住在巫渊的身上,寻找着季冬愿的影子。
那些莫名其妙的相似点,就像是一只只萤火虫,忽然在夜空中冒了出来,他伸手去抓,却瞬间消散在了一片黑暗,留下他一个人紧紧捏着过去的记忆,愣在原地。
有时候他在想,季冬愿真的存在吗?真的长着那样一张脸吗?记忆中的片段已经开始模糊,他的眼前甚至也有些模糊。
“对……一直被他领养,从我有记忆开始。”巫渊睁开了眼睛,看着季君昱发抖的下巴。
看吧,他在期待着,却又在自己否认的时候,完全将这个念头掐灭。季冬愿是他心中一个完美而纯洁的标志,是一桩未了的心愿,而不是巫渊这样带着太多不堪的人。
季君昱将眼睛慢慢闭上了,将头靠在了墙上,用力贴近墙壁。他的嘴唇微张,长长叹了一口气。巫渊看着他,居然听不出这一声叹息中,是失望更多,还是庆幸更多。
巫渊的视线停留在季君昱微张的嘴上,那个随着下巴微微颤动着的,总是一张一合说着令人讨厌的话的,嘴唇。
季君昱的嘴唇不厚,上嘴唇的唇峰边界明显,带了点英气,但是下嘴唇嘟嘟的,看起来十分柔软。
真的会是软的吗?
巫渊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学着季君昱的模样,将腿蜷缩在了胸前,蹲在他的旁边,慢慢靠近。他的眼神里满是专注,视线却像是黏在了季君昱的嘴上,无法移开。
他的喉结滚动着,柔软的触觉仿佛已经在他的脑海里炸开,那个欺负性质的吻猛的落在了他的眼前——那时候小鸡啄米式的亲吻,心脏的震荡远比柔软带来的触碰强烈太多。
像是着魔了一样,他跪在季君昱的面前,膝盖紧紧贴着冰冷的地板砖,寒意顺着右膝盖蔓延到他的心脏。他用手轻轻捧住季君昱的脸,在这人睁眼的一瞬间,向前探去。
真的很软,像是棉花糖,还带着甜味。
巫渊的吻很轻柔,但是足以让季君昱的头脑瞬间炸开。触电般的感受顺着他的脖颈,向天灵盖探去,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猛然清醒过来,要将这人推开来。但是他的重心全放在了身后,现在又完全被巫渊箍在怀里,根本使不上力气。
巫渊发现了他的反抗,将身子重心再往前倾,几乎将整个胸膛紧紧贴着季君昱的膝盖。他的右手抚摸着季君昱的脸,左手已然扣紧了季君昱的后脑勺,让这人在惊慌失措中也无法逃匿。
他将嘴唇轻轻移开,在季君昱的脸蛋上啵了一口,在季君昱即将破口大骂的时候,再次堵住了他的嘴。
“混——”
“账”字被巫渊拆分入肚,他用力品尝着这张梦里时常出现的嘴唇,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了起来。他的双眼低垂着,勉强能看见季君昱脸颊上细微的绒毛,在自己心尖上瘙痒。
他没有发现,季君昱原本因为愤怒和惊讶瞪大的眼睛,此刻却已经闭上,泪水顺着他的眼角一点点滑落。
很久很久。
空气,他大口呼吸着空气,分开之际,他的头脑因为缺氧变得有些昏胀,嘴唇因为某人的啃食而变得鲜红,在一呼一吸之间带着诱人的光泽。他狠狠瞪了巫渊一眼,分明是愤怒的目光,却因带着点点泪意,让巫渊活生生看出了娇嗔感。
巫渊却还保持着那样暧昧的姿势,将季君昱半拥入怀,故意压低了声音,凑近了问到:“怎么跟个被欺负的小媳妇一样,不就亲了一下吗?”
季君昱活动了一下蜷缩着的腿脚,猛然发力,直接踹在了巫渊的肚子上。完全没有设防的巫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一下子被撂倒在了地上,连忙用手撑着地才勉强没有再次翻滚。
季君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巫渊,对他刚才的行为是又气又羞,想了半天的话要侮辱他,最后愣是没想出来。顿了顿,他选择又踹了巫渊一脚。
巫渊吃痛,“嗷”得叫了一声,却笑了出来。那笑声越来越猖狂,他顺势往那地上一倒,赖着不起来了,撒娇式地哼唧了一声“痛”。
季君昱完全不想理他,还有点想走。
“你应该调查过我了吧,不然不会对我这么放心。我在十岁之前都被巫泽成养在老宅子里,读书学习,却登不上台面,好不容易承认我是他儿子了,却又被误传是私生子,败坏了他的名声。”巫渊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他的私生子,没准呢。”
“谁管你。”季君昱一个头两个大,巫渊猛然扑上来的气息、唇齿间的摩擦,不停在他脑海中翻涌,快要把他逼疯了。
季君昱正尴尬着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听见拐角走廊出发出了巨大声响。
“啪!”
“四季!你冷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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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渊支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