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折风向翼>第16章 拾陆·启程

翌日一早,沉香榭门口停了辆金雕玉砌的马车,琉璃檐顶,玄铁为轮,在朝阳下闪着富贵的光。


更为富贵的谢小皇子着一身桃粉衣裳,袖口绣着几支娇艳欲滴的梅花,手中持一把墨竹折扇,大摇大摆地从沉香榭正门走出来。


“段……”谢玉台正要问段冷身在何处,话到嘴边忽然觉得这个称呼不太妥。“夫人呢?”


“夫人已经上轿了。”宫女回答。


段冷向来收拾得比他快,装束却不见比他洁简,那女子的锦裙总归要比男子的长袍难穿些。谢玉台撇撇嘴,有些不服气地走向轿辇。


一个看起来有些面生的宫女屈膝折腰,在轿子边对他高举出双手。


“七皇子的折扇,可否要收入备厢之中?”


今晨宫中例行祭典,水叶和镜花都被叫去帮忙,沉香榭只有几个他不太熟悉的宫婢服侍。这人见谢玉台带了把折扇,便以为是起“装扮”之用,反正青丘的七皇子向来花枝招展,附庸风雅。


然而谢小皇子却一摆手。“不了,这折扇我自己带着。”


谢玉台如此做自有原因。这折扇瞧着是文雅之物,实为杀人不见血的一件暗器。其扇柄底部有一处机关,只要以一个只有谢玉台知道的方法按下,便会从十二根扇骨中射出淬毒的钢针,一击使人毙命。谢玉台此行带在了身上,便是为了防身之用。


这折扇里里外外的取材,都是谢玉台一一比对、亲自挑选。唯有这扇面的绘纹,不是他自己做的主。


他本身选了一块颜色极其耀眼的烈火莲纹绢帛。然而打造暗器的老师傅却大惊失色,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这红布覆上去,老朽还做什么暗器,不如改行做‘明器’算了!”


因为老师傅的极力抗拒,谢玉台只得作罢,由着人选了一块不打眼的墨竹扇面。纹路普通画工平平,就像青丘集市上十妖币买来的地摊货。老师傅说,这样才能出其不意,才能一招制敌。


然而折扇做好的那天,谢玉台把它抻开,在镜子前扇了几下。老师傅又是满面愁容。


“不论老朽用如何不起眼的面料,只要七皇子一拿上,这折扇便是玲珑坊出来的上等货色,惹人注目。”老师傅叹息道,“此扇能护皇子几分,老朽实在不敢保证了。”


谢玉台回到沉香榭,将此话转述给了水叶,问她这是褒还是贬。水叶思索了半晌,说道。


“老师傅大概是觉得……这扇子好看是好看,但却用不了太久……”


她不敢说谢玉台的安危,就只能品评扇子,极尽委婉地暗示着。


“要不公子还是换种防身的暗器罢?无影弩、飞蝗石、袖里红……?”水叶为了谢玉台的安危,还在努力。


“不必了,就它吧。”谢玉台欣赏着扇面上的墨竹,“瞧着顺眼。”


所幸谢小皇子三百载妖生,没遇见什么险境,这折扇自然也没派上过什么用场。但今日便要启程去南极斩杀凿齿,谢玉台如临大敌,于是翻出了压箱底的墨竹折扇,准备与它一路随行。


谢玉台思绪神游的间隙,身体已经跨上轿辇。段冷正坐于车轿左侧,仍是一身新雪色衣袍,双手叠膝,姿态温顺而端庄。


谢小皇子掀开车帘,探出头去。“启程!”


车轿缓缓离于地面,却并不是被谁抬起,而是缘于上灵妖驹的蹄下之风。然而刚走没几步,谢玉台灵敏的狐耳就捕捉到了车轿外一丝不寻常的风声。


——踏风无影。


他已经猜到来人。今日秋祭,王族子嗣与族中长老都需准时到场,唯有宫外之人还得空闲。


谢玉台叫停了妖驹,一个撑肘跃下车轿。


“燕冰——”


谢玉台朝挟风而来的俊俏将军挥着手,后者踏一缕青烟朝他靠近。除了腰间佩着一把曜石弯刀,手中还握着一柄色泽冷冽的银剑。


“今天你倒是挺守时,还好赶上了。”程燕冰单臂平举,将那把银剑递向他,“我来给你送剑,亦送别。”


谢玉台看着那剑,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这是……”


“你二百岁生日那天,我送你的礼物。”程小将军替他回忆着,“寿宴结束的第二日,你拿着这柄剑来寻我学武。我刚教了不到十分钟,你就被檐下一双燕子吸引去注意力,逗鸟去了。这剑,也被你落在我家中。”


随着程燕冰的讲述,谢玉台脑中百年前的那些画面逐渐清晰。


他记得程燕冰在他二百岁的生辰礼上,手持一柄通体生辉的银剑,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剑眉朗目神色恣肆。


他将这柄剑放到他手上,神色庄重道。


“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名叫‘玄冰’。愿你今后的妖生路上,披荆斩棘乘风破浪,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这是我亲手打磨的剑,谢玉台,你一定要好好保管。”


谢玉台那时答应了程燕冰。然而,他只保管了这剑一个晚上,就把它丢在了送剑之人的家中。当年的谢玉台脑子里没有“食言”的概念,程燕冰也觉得无伤大雅。彼时二人都还是少年郎,一声吆喝就可以去快意原跑上一下午的马,自然不在意这点小事。


而今,他们其中一个已有家室,另一个成了驰骋疆野的国之栋梁。只有这柄银剑丝毫未变,它躺在程燕冰书房的剑匣中,一躺就是一百年。


如今程燕冰携着这把剑,穿越了一百年的时光,重新送给他。


是以谢玉台极其郑重地接过。


“谢谢你,燕冰。”


“你还是老样子。”程燕冰收回手。“出这么远的门,也不知道随身带着武器。你以为我每次都能及时赶到救你?”


谢玉台不好意思地摸摸狐耳。“其实,我自己有带暗器的……就是那把墨竹折扇。”


“你那折扇顶几个用。”程燕冰不屑道,“区区十二根银针,敌得过数十流寇悍匪?”


“那你送我这剑,也没多大作用。”谢玉台笑道,“你还得送我一个会剑的人。”


“这剑上亦有机巧。”程燕冰环顾了一下四周。“此处不便言明。我告诉过你的,你自个儿回忆去罢。”


“我走了,你与小君路上小心。”程燕冰又踏上那缕青烟,一招踏风无影已是炉火纯青。“还有,好好度蜜月。希望你们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有当干爹的资本了。”


“哎你!谁说我的孩子一定要认你做干爹了!”


谢玉台抻着脖子喊道,那人已经乘风东去,一步三十丈。


他带着银剑“玄冰”回到轿上,段冷还端坐在左侧,好像姿势都纹丝未动。


谢玉台在右侧坐稳后,黑纱下传来一声很低的女音。


“那人姓燕?”


“啊不,那人姓程,程燕冰。青丘的镇国小将军,也是我发小儿,我俩已经做了二百九十九年的朋友。”谢玉台满心骄傲地说,“第一年不算,那时候我还没开智,跟山野里乱跑的狐狸没什么区别。”


“哦。”段冷应道,听不出喜怒。


“出发!”谢玉台拿着玄冰,突然对南极之行充满信心,“一路向南,乘风破浪!”


段冷不再说话。谢玉台掀开车帘,看见程燕冰已经回到王宫门口。宫门前,有一白衣之人坐着雪玉轮椅,似乎是在等他。


是国师夏衍。


程燕冰便驱散了青烟,足尖落地,不扬一丝尘土地朝那人走过去。他弯下腰来与那人讲话,右手极其自然地搭上轮椅,推着那人向王宫内行去。


谢玉台看着他们。这样的画面,让他感到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谢玉台放下车帘,四匹上灵妖驹合力拉载的车轿行进平稳。配合着规律的颠簸,破例早起的谢小皇子逐渐合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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嗅觉失灵的鼻子都闻到了醋味。谢小皇子,你难道闻不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