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折风向翼>第13章 拾叁·春秋

出了典当行,谢小皇子别无去处,索性直接来到了春秋殿。


春秋殿还是往日那般模样。门前来来往往热闹匆忙,殿外乞丐张望内里活色生香,殿内高士卸下面具纵酒痴狂。台上歌伎衣不蔽体地吟唱昆曲,雅俗共赏。


谢小皇子戴着面具穿过这方酒色红尘,径直去往顶楼自己的雅间。


雅间名曰“不夜阁”,谢玉台许久不来,阁内物什仍一尘不染。他刚翘着二郎腿落座交椅之上,雅间的花门便被人推开。


“哟,让我瞧瞧是谁来了——是咱家的摇钱树呀!”


一个灰布衣袍、姿色平平的妇人闪进雅间,妆容打扮极其不惹眼,看上去至少年过四十。谢玉台挑起象牙案几上的青玉茶壶,倒出其中一年四季常备的西湖龙井,对来人展眉笑道。


“妈妈,好久不见。”


妇人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有吸引力。谢玉台这边刚打过招呼,五六个伎子便循声拥到了不夜阁的门口,你推我搡地向里面张望着。


谢玉台好笑地看着那扇不住震颤的花门,像一个足够耐心的旁观者等待着接下来的好戏。


果不其然,一分钟后,那扇花门便随着一个女子的尖叫应声而开。


“你推我干什么?有本事——”


门开了,一个体态丰腴的黄衣女子如山坠崩,双肘双膝同时着地,直接给谢玉台拜上了一个大礼。


谢玉台好整以暇,交椅上的坐姿又恣肆了几分,整个人极尽放松而伸展。他二指衔起紫砂茶杯,端到唇边却不饮下,调笑道。


“这还没到过年呢,珠润姐姐就忙着给玉台叩拜岁关之礼了?”


老鸨的眉眼迅速冷冽下去,她朝着地上的人骂道。


“珠润,每次都是你放肆,可在谢花魁面前丢尽了脸。还不赶紧爬起来,站边儿上去。”


珠润闻言,拖着肥满臃肿的身体站起,抬手擦了把因疼痛而溢出的泪水,直直抹花了一片碧绿眼妆。旁边几个伎子见她那副糗样,纷纷掩唇笑着。笑罢了,又把目光重新转回到谢玉台身上。


谢玉台瞧见那些目光中,有艳羡、有嫉妒、有泥沟里癞蛤蟆瞅鱼虫的轻蔑,亦有不关己事的云淡风轻。


有人眼尖,瞧见了谢玉台的竹影赤云袍下,露出的锦兜一角。


“谢花魁此番回楼,可是给姐妹们带了什么好礼?”那女子倚在门框,轻声问道。


“非好礼也,乃是——”谢玉台思路卡壳,想了半天,愣是没给这香囊想到一个合适的定位。几个伎子见有利可图,纷纷上前,合力拽出了谢玉台身后的锦兜。


“哎哎哎,这不是给你们的,真不是!”谢玉台慌忙解释着,但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喧嚣,无人听见。


锦兜被伎子们粗暴扯开,里面五颜六色的香囊次第滑落,直铺满雅间中间的红木方桌。门口倚着的几人看到这上等货色,纷纷红了眼,挽起袖子就是一顿争抢。


“这个是我的,都别抢!”


“给我,给我!你这胭脂俗粉,哪里配得上这冰清玉洁!”


“我呸,我看你才是下三滥的姿色,就只配给黎将军收拾宵后乱阁!”一个绿衣女子高声喊道。


“你——你说什么?”蓝衣女子被戳到痛处,香囊也不抢了,直接薅起了绿衣女子的头发。“看我今天不扯掉你三斤黄毛!”


眨眼间,十个香囊已经被一抢而空,谢小公子欲哭无泪。然而还有没抢到的人,瞧见谢玉台腰间佩着一个紫底银纹的上品,欲伸手过来抢。


“这个不行,绝对不行!”谢玉台使出全身力气护着那枚香囊,偏又不敢动用妖术,谁知那女子力大无穷,竟要把谢玉台整个人都扯下交椅。


谢玉台敌不过,一双桃花眸转向了一旁双臂环胸看戏的老鸨。


“妈妈救我!”


“好了。”听闻呼救,混乱之外一直冷眼旁观的老鸨终于开口。“谢花魁既然有心给你们捎来礼物,你们也不要太过失仪。拿了香囊的人,都规规矩矩给谢花魁磕三个头。”


谢玉台趁那女子分神听老鸨的话,一个用力就将云鸟纹香囊彻底抢了过来。他坐回交椅上,拍去袖口的尘灰,又抚平褶皱的衣襟。


十名伎子依次给谢玉台磕过头,搞得像什么妖界上仙的收徒大典。谢玉台板着脸承下这些礼,面色依然不悦。


见他还冷着一张脸,老鸨好言劝道。“谢花魁也赏个脸,此事就算过去了。”


谢玉台别过眼。老鸨发了话,这台阶他不下也得下。于是一点头,端起紫砂茶杯继续喝,只当阁内一堆莺莺燕燕都不存在。


老鸨挥手,将一众花红柳绿都赶下。她严丝合缝地关上那扇花门,还挂上门闩从内反锁。


谢玉台挑眉。“妈妈这是有事?”


老鸨满脸堆笑,话里有话。“谢花魁不在的这段日子,殿内可忙得很。生意啊,比从前还要好了。”


“说吧。”谢玉台放下茶杯,正了正坐姿,“又给我接了什么活儿?”


“自然是清水活儿①。”老鸨走上前来,给那空了的茶杯续上热茶。“妈妈养你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你的脾气。”


谢玉台颔首,淡淡道。“对方何人?”


“就是刚才柳颜提到的,黎戈,黎大将军。”老鸨见谢玉台没有动作,便将茶盏端到谢玉台面前。


“黎戈?”谢玉台长眉一蹙,顿觉此事不简单。“此人竟也有来春秋殿寻欢的时候?”


“老身也觉得纳闷儿。偏那黎将军点名要你侍奉,咱家也不敢推拒。”老鸨谈到此处,面上浮现出一丝极其真挚的难色。“毕竟是朝中红人,战功无数的帝王臂膀……”老鸨又将热茶端近了些许,弯腰折膝,“恳请谢花魁多体谅咱家。”


“是因为他给的银子足够多吧?”谢玉台却不接话茬,薄笑道。“我在春秋殿十二载,没听说妈妈怕过什么人。”


“呵呵,谢花魁自是冰雪之人,心如明镜,有些事情便也不必说破。”老鸨干笑道,“花魁在我殿内十二年,老身便是无功,却也有苦劳于……”


“好了妈妈。”谢玉台懒得听那人长篇大论,终于接过那杯茶。“我应下就是了。”


“多谢花魁体谅。”老鸨满面喜色,“那老身这就去安排。”


妇人转身欲走。谢玉台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安排?等等。”谢玉台叫住那人。“现在便要侍奉?”


老鸨回身道。“花魁有所不知,这黎将军自七日前来了春秋殿点名要你,便一直歇在阁内。说是要等你来,半步都不曾离开。”


“既然花魁应下了这差事,老身这便去隔间叫他。”


灰衣妇人匆匆离开了不夜阁,碎步极快。


谢玉台一口热茶还未入腹,顿觉如刀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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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与荤活相对,指卖艺不卖身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