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的下巴很尖, 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没有丝毫血气,她的皮肤很白,近乎透明,瞳仁又黑又大,眼中蓄着将落未落的泪水。
一身朴素的衣衫掩盖不住清秀的眉目, 是个标准的美人坯子。
“你是谁?”
小女孩捏住了自己裙角, 一点点把衣柜外的布料拉进衣柜里。
她的身子在抖,视线不安的在四周扫来扫去。
似乎在提防什么。
有一根羽毛落在她金色的卷发上,江秋凉伸手想要把那根羽毛拿开,小女孩察觉到他的动作,猛地把手脚缩起来, 头埋进瘦弱的臂弯, 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流出, 濡湿了一小块布料。
江秋凉收回手, 蹲下来, 和小女孩平视。
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餐巾纸, 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伸出两只手指, 怯生生接了, 却没有擦流出来的眼泪,只是盯着江秋凉。
“在玩捉迷藏吗?”
小女孩看着他, 点了点头。
“我在我的女主人玩捉迷藏, 先生。”小女孩抽了一下鼻子, “我是被找到了吗?”
江秋凉摇头:“我不认识你的女主人, 我只是路过这里。”
小女孩的眼睛睁得很大,疑惑地打量着他:“你是一个人走进来的?一路上没有遇上别人?”
“没有, ”江秋凉意识到小女孩的这句话很有歧义,“我应该遇上谁吗?”
小女孩垂下眼,她长长的睫毛颤动,像是蝴蝶的翅膀:“这里很多过路人,他们说,经常会在树影里看见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只是我从来见过他,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人,没有人会披上奇怪的斗篷,这里的风太大了,斗篷会被吹得呼呼作响的。”
奇怪的男人……
江秋凉有短暂的怀疑,之前树影婆娑时他没有多加留意,难道是错过什么线索了?
“你没有看见我的女主人吗?”
“女主人……”江秋凉略一沉吟,“你刚才那句话是你的女主人教你的?她和血腥玛丽……”
小女孩突然呼啦一下扑过来,捂住了江秋凉的嘴。
“嘘。”小女孩惊恐地把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喊出这个名字,一个晚上不能叫她的名字超过三次的。她在这里出没,一直徘徊,很容易发现你的。”
江秋凉被小小的手掌捂着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了小女孩的手腕上。
纤细白皙的手腕上赫然留着几道尖牙的咬痕,有几道已经淡了,有几道还很新鲜,或暗红,或鲜红,倒是近几日刚刚留下的,一眼看过去很是触目惊心。
“外面好黑,想来夫人也睡了。”小女孩在自言自语,“她不会来找我了,她总是睡得很准时的,我也应该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了。”
“跟我来吧。”
小女孩拢了拢自己被柜门压出褶皱的衣裙,动作敏捷地从衣柜里一跃而下。
烛火发出噼啪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人从火焰边经过,又像是又一阵风吹过,惊动了原本直直向上的火苗。
“这里太荒芜了,连成片的树林很容易让人迷路的。夫人说只有这样开着灯,明晃晃的灯,迷路的人才能得到指引。”小女孩笑起来,“夫人是个很好的人,只要有人过来,她都会收留过夜的。今晚看起来要下雨了,你要不就暂时在这里住一晚吧。”
江秋凉不置可否:“有很多人来过这里吗?”
“当然了。”小女孩扬起下巴,去看精致的廊柱,“很多人,几乎每天都有人,他们都是去海边的。”
“海?”
江秋凉微微蹙眉,他不记得自己过来的路上有闻到海水的气息,或者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嗯。穿过这片茂密的树林,就会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了。不过森林里太容易迷路了,也不知道他们最后有没有找到大海。没有一个人能够告诉我答案,他们都一去不返了。”
江秋凉问:“他们为什么要去海边?”
小女孩突然转过头,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
“谁知道呢?”小女孩指了一下前方,“到了,先生,床头柜上有注意事项,请您在睡前仔细看一遍,祝你能有一个安静祥和的夜晚。”
房间倒是打扫的很干净,看不出什么异样。
厚重的窗帘遮盖住了外面所有的景色,江秋凉走上前拉开窗帘,血红色的玻璃直直撞入他的视线,隔着一层朦胧的玻璃,外面影影绰绰的树林宛若浸润在鲜血之中,尖利而婉转的指尖指向空中那一轮血色的圆月,像是下一秒就要将它硬生生从夜空中抠下来。
很让人不舒服的场景。
江秋凉又拉上窗帘,隔绝了屋外恐怖的景象和不住拍打在窗户上的风声。
床头柜上果然有一个信封。
江秋凉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一张牛皮纸。
“亲爱的住客,欢迎您来到哈代庄园。”
“哈代……”江秋凉念了一下这两字,想来是庄园主人的姓氏,他没有太在意,继续往下看。
“为了能让您度过一个安全舒适的夜晚,请您务必认真阅读下面的每一条注意事项。
1、请不要弄伤自己,骨折可以,流血不行,主人讨厌血腥气,请不要弄脏任何一块昂贵的地板。
2、如果刮风,请立即返回房间,锁住房门。刮风是下雨的前兆,不要在雨天出门,如果听到敲门声或者敲窗声,请不要靠近房门或者窗户。没有人会在雨天打扰你,那一定是你的错觉。
3、晚上听到门外有奇怪的声音,不用管。我们这里有一个淘气的小姑娘,喜欢玩捉迷藏,如果她邀请你参加游戏,不要答应她,她已经够任性了,请不要惯坏她。
4、浴室里有舒适的热水,请放心洗漱。不过请注意,不要在雨天洗澡,不要在浴缸里浸泡超过五分钟,更不要在浴缸里睡着。
5、一个晚上不要叫‘那个名字’超过三次,她会在晚上出来找人,一直徘徊在庄园里,安静一点,别被她听见了。
6、如果你在镜子里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不用怀疑,那是你的幻觉。不要对视,不要尖叫,不要记住它的脸(最后半句被划掉了)。
7、如果听到马蹄声,请立刻躲进衣柜。哈代庄园没有马,也没有人会骑马。
没有人在意你的来处,荆棘拦住你的路,斩断它就是。祝你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江秋凉把信放回床头柜,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他扫了一眼第二点提示,站起身锁上门。
门锁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擦拭过了,江秋凉的指腹沾上了一大块深色的印迹。
江秋凉摸了摸自己的指腹,油腻腻,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小女孩的话——
“很多人,几乎每天都有人。”
这里真的有很多人来住过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门锁会这么脏?
江秋凉把弄脏的手指凑到鼻前,气味倒是没有奇怪的,是熟悉的润滑油的气味,很多年久失修的门锁都会抹一点润滑油,以保证门锁的正常使用。
水哗啦啦冲过手心,江秋凉使劲擦拭自己的手指。
奇怪的很,这一块脏污在水下越加清晰,倒是越来越清晰。
最后江秋凉把自己的手指都擦红了,这块污渍还是霸道的扒在江秋凉的皮肤上,很是耀武扬威。
江秋凉无可奈何,回头想要在浴室里找找有什么能用的香皂或者沐浴露。
就在这时,一声惊雷突然暴起,倒像是贴着哈代庄园的墙壁响起的。
灯泡闪了一下,有一瞬间短暂的黑暗。
大雨磅礴,豆大雨点倾盆而下。
眼前多了点什么。
江秋凉收回寻找的视线,原本流出清水的水龙头淌出了鲜红的液体,整个洗手台被溅上了粘腻,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钻进浴室每一个闭塞的角落。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人,确切来说,是个漂亮的女人。
女人穿着紧身的白色丝绸长裙,身体线条优美,一头如瀑的金色卷发垂在纤细的腰际,白皙的天鹅颈上挂着一串昂贵的绿宝石项链。
她靠近镜子,没有去看江秋凉。随着她的动作,蝴蝶骨凸起,锁骨深深陷进去,她那一双远比绿宝石耀眼的瞳孔微微眯起。口红涂在她苍白的嘴唇上,艳丽夺目,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
如果这出现在现实中,一定是很赏心悦目的画面。
江秋凉冷冷注视着镜子里的女人,他不是缺乏审美,而是因为镜子中的女人看起来是这样的真实,而镜子外面却只有他一个人。
良久之后,女人终于涂好了嘴唇,她很是满意地抿起,又松开,看向了门口。
不知道听到外面的什么声音,她突然看向门口,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
“哈代!”江秋凉听到女人惊喜的声音,紧接着她就消失在了镜子的尽头。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江秋凉一眼。
江秋凉看着这莫名其妙的一幕,挑了一下眉,上前把水龙头给关了。
合上门,江秋凉缓步走到自己的床边,余光中,有一张白色的纸落在床下。
江秋凉弯下腰,把那张纸捡了起来。
字迹很清秀,书写流畅。
“致哈代先生,
外面在下雨,我总会在雨天想起你。
后来想来,这似乎和天气无关。”
雨水击打在窗户上,江秋凉盯着“雨天”两个字,愣愣出神。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很陌生的一幕。
窗外是淋漓的雨,屋内的黑胶唱片正在放《13 Jours en France》。
江秋凉站在落地窗前,手掌贴在玻璃上,感受着微凉的雨水。
凌先眠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身上有氤氲的水汽,他走近了江秋凉,从他的身后抱住了他。
熟悉的沐浴液气味将江秋凉包裹,颈侧痒痒的,是凌先眠低下头,轻轻嗅着他脖子上的味道。
呼吸缠绕在耳侧,绵软的,克制的,又是热烈的。
“在想什么?”
凌先眠又一次问出了这句话,他似乎很喜欢这个问句。当他说出口时,语气慵懒,仿佛这是一个简单的陈述句。他和江秋凉是同一类人,他很清楚江秋凉的想法,甚至更胜过了解自己。
江秋凉望进凌先眠的眼里。
不管他看几次,依旧会为那副面容心动。
江秋凉说:“我在想你。”
回应他的是凌先眠的吻,他的唇瓣贴上来,热度从江秋凉的唇一路蜿蜒到心脏,炽热到令人心痛。
江秋凉注意到,每次和自己接吻,凌先眠都会用漱口水,他很体贴的照顾着自己每一次亲吻的感受。正是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一次又一次让江秋凉沉沦。
凌先眠的手指穿过江秋凉的头发,一下下无意识揉着他柔软的头发,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修长的手指从脑后绕到江秋凉的耳朵上,指尖轻轻抚摸过逐渐变红的耳廓。
远处是流动的车灯,繁华的都市在他们脚下。
世俗的车水马龙横亘在二人中间,江秋凉被吻得喘不过气,睁开眼。
他的眼里只有凌先眠一个人。
凌先眠的手从耳廓往下滑,停留在江秋凉的腰际。
他拉过江秋凉的手,江秋凉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
一个素银的戒指,没有多余的装饰,简单而真挚。
凌先眠用戴着相同戒指的左手贴上他的,两个戒指依偎在一起。
“我爱你,”凌先眠抱住他,这样用力,像是想要把他融入自己的身体里,“秋凉,我是真的爱你。”
凌先眠懂得江秋凉的回答,江秋凉也懂凌先眠欲言又止背后的深意。
江秋凉被凌先眠抱着,望向窗外。
雨水。永远不会停歇的雨。
“我也爱你。”江秋凉轻轻出声。
胜过爱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