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如惊雷灌顶，让萧亦行瞬间脸色刷白，一瞬间杀意露骨。
他猛然抬起头来，凤眸中满是惊愕和愤怒。萧亦行死死攥住北桓的腕骨，把他的手从自己肩头移开，质问道：“纪师尊在哪？你究竟把他怎么样了！”
这一握力道极重，几乎能听到骨骼咯吱的声音。北桓却丝毫没有挣脱之意，面不改色道：“比起关心别人，你不想知道自己究竟会怎样么？”
五指狠狠收紧，萧亦行银牙咬碎：“我再问一遍，纪师尊在哪，回答我！”
“他就在琅琊阁，你若跟我回去，我就答应让你们见上一面。”
“琅琊阁…？”萧亦行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这几个字，紧紧盯着北桓的眼睛，一字字道：“你囚禁他？！”
北桓淡淡开口：“你放心，他眼下很安全。”
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骤然袭来，萧亦行眼前发黑，无法遏制的麻痹从胸口涌向头顶，撑了一把墙壁才勉强站稳身形。
“多久了？”光阴斑驳下，墨色的冷眸里已是血丝遍布，萧亦行一贯清冷的嗓音此刻已经变了调，“你囚禁他多久了？还是说，二十年前他根本不是失踪，而是被关了整整二十年？！”
“难怪，我寻遍大江南北，却一直没有纪师尊的下落。原来竟被你囚禁在琅琊阁，二十年不见天日。”
“亦行，你冷静点。”北桓毫不怀疑在强烈刺激下，萧亦行此刻鱼死网破的决心，缓和一步道：“纪颖舟身中剧毒、经脉皆废，若不是留在琅琊阁，也根本活不到今日。我毕竟与他同门相交一场，从未想过要了他的性命。”
忽然一声冷笑响起，萧亦行缓缓站直身体，露出了一个极度鄙夷的眼神。“毒是你下的，人是你囚禁的，如今还做出这副惺惺之态。当年我灵根相冲，是你破格把我收入琅琊阁，这份恩情我从不敢忘。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敬重你，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这么令人恶心。”
浅淡的笑意渐渐隐去，北桓耐着性子道：“我劝你慎言。”
眼见北桓有被激怒之意，萧亦行心下一横，把自己的猜测直接抛了出来，“为了毁掉封印，你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良久的沉默后，一声轻微的叹息拂过。北桓终于彻底隐去了最后一丝温和，露出了冷漠至极的神情。“亦行，你总是能给我惊喜。不过…你既然猜对了这么多，那不妨再猜一猜，你自己的命运会如何？”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生剥元神，魂体分离。”充满压迫的嗓音猝然插了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而你，会心甘情愿。”
“你要挟我？”萧亦行声音微沉。
“我说过，会给你选择。”北桓忽然敛去眼底的冷戾，表情再次温和起来，“尽管你我都知道，你一定会选择第一条路。其实自我牺牲并不是什么伟大的特质，人生在世总有无法割舍之人，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这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天地五行封印一旦打开，没有人能独善其身，碧云天也会毁于一旦。”
“两界战乱也非我之愿，封印开启后我自有压制之法，绝不会生灵涂炭。”北桓语气微顿，似是带着一丝安抚之意，“就算在你眼里，我再残忍也好，也不会希望这人间毁灭。”
萧亦行并不全然相信北桓的话，他一定还隐瞒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况且北桓此次来碧云天不是因为楚杭，而是冲自己而来，这一切都缺乏合理的解释。“你方才说要生剥我的元神，我的元神与打开封印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你也不必知道。”北桓并不想多说，只道：“不过我向你保证，你所在乎的人，都会因你这个选择而活下来。”
“残害同门、背信弃义，我又如何能信你？”萧亦行毫不掩饰对他的鄙薄。
“相信我，你不会想看到碧云天一日之内满门覆灭的惨剧。”
透着几分冷意的话语在耳边落下，一锤定音。
北桓径直越过他，迈步向里屋走去。门推开的刹那，他开口道：“亦行，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去好好告个别吧。
夕阳的余光渐渐散了，楚杭被一道结界困着，已经等了几个时辰。
萧亦行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与陆隐南密谈了许久。他离开碧云天的真相不能公开，却又有太多未尽之事需要嘱咐。
起先陆隐南是极度震惊反对的，甚至打算不惜一切代价与北桓拼个你死我活，但这场豪赌代价太大，萧亦行承受不起。
他向陆隐南郑重一拜，把最放心不下的四个徒弟们一一托付。
回到枫林小苑之时，天已经黑透了。
他先前担心北桓会再次对楚杭下手，所以设下一道结界，不让楚杭踏出院落半步。可不过半日未见，谁能料想事情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月色如水，萧亦行面容一半霜色，一半隐在阴影之下。他走着走着，却在看见枫树下的身影时，停住了脚步。
楚杭显然已经等急了，他快步上前拉过萧亦行仔仔细细打量着，目光倏地落在唇角一丝干涸的血迹上，急切道：“你受伤了？”
萧亦行还有些怔愣，直到一只温暖的手覆在自己的灵脉上，才恍然回过神来，轻轻摇头道：“无碍。”
修道多年，此刻却心乱如麻。他不知如何开口同楚杭道别。
本以为自己早就准备好了直面一切，可当这一刻真的迫近了，却发现有了太多牵挂。
他体会过失去，所以更加明白那种痛彻心扉。
“发生什么事了？”楚杭见萧亦行神色不对，心中愈发着急。他赶紧扶着萧亦行坐下，宽慰道：“是不是不舒服？先喝口水。”
衣袍扬起，转身的瞬间，后腰被一把抱住。
萧亦行将额头抵在楚杭脊背上，几乎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哽咽道：“别走，我有话同你说。”
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凉透，楚杭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话，他不想听。
他太了解萧亦行了，这个连一剑穿胸都不吭一声的人，能让他伤心落泪的原因，世上屈指可数。
楚杭竭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双手覆在萧亦行冰凉的手上，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指尖已经剧烈颤抖了起来。
萧亦行心中剧痛。上一次感觉如此无能为力，还是二十多年前，顾衍之在漫天硝烟中，一步一步走向封印大阵之时。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师兄离他而去，生死两隔。可如今，他却要把同样的痛苦加诸在楚杭身上。
叫他于心何忍。
在极度压抑的缄默中，萧亦行终于艰难开口：“阿杭，纪师尊找到了。”
“什么？”这个消息出乎意料，楚杭心下蓦然一松，立刻转过身来欣喜道：“他现在在哪？”
萧亦行微微侧过脸去，避开他直视的目光，字斟句酌道：“纪师尊现下在琅琊阁，所以我明日要回琅琊阁一趟。”
“琅琊阁？”楚杭霎时变了脸色，“不是北桓下的毒么？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北桓？”还不及萧亦行回答，楚杭已经继续推测道：“他的野心已被你识破，所以扣下纪师尊作为人质要挟你？”
萧亦行没有说话。
他在试探楚杭的反应。他以为楚杭会劝他别去，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是个圈套，但楚杭却突然道：“我和你一起去。纪师尊对你我不薄，既然知道了他的下落，无论是真是假，都要去试一试。”
酸涩和温暖在胸口渐渐晕开，萧亦行抬眸望着眼前年轻的弟子，轻轻勾了勾唇角，淡淡笑道：“谢谢你，阿杭。”
这一世，纪颖舟不是你的师尊，你对他并无深刻的感情，但你却为了我，甘愿赌上一切。
可那抹笑容转瞬即逝，萧亦行又道：“但是你不能去。你忘了北桓想利用你打开天地五行封印了么，若封印一开，所有人都将被卷入两界的战争。孰轻孰重，你应该明白。”
“不行。”楚杭终于彻底慌乱起来，突然间明白了萧亦行今天所有的反常。
他要一个人去，他是在同自己告别。
“不可以，你不能一个人去！”楚杭全身泛起战栗，他死死地摁住萧亦行的双肩，反复求道：“亦行，你真的不能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出错了，你带上我，好不好？”
萧亦行的眼眶仍是微红的，此刻眸中却是无比温柔，他抬手抚上楚杭的脸颊，温声道：“阿杭，你不相信我吗？”
“我…可是”
“我知道此去危险重重，也知道这可能是一个陷阱。”萧亦行站起身来，用力回抱住他。
他的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字无比清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但我答应你，只要一线机会，我都会拼劲全力，回到你身边。”
“我永远不会丢下你。阿杭，你相信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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