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故人非故>第60章 三盏酒

昔日声名大噪的苍玄宫,在一夕之间变成了无人敢来的禁忌之地。


北桓和墨闻拒绝了其他修真门派的招揽,自己动手一点一点修复着破败不堪的殿宇屋舍,为所有死去的人立了墓碑。


山峦一重一重向远方延伸,当秋风尽染层林,墨闻望着斑斓的山景,不由地湿了眼眶。时间如水般流逝,一点一滴煎熬人心,又奔流不回。


霜降之时,他们将采摘的柿子悬于竹舍檐下风干,橘红色的果实如灯笼一般连接成串,那都是往日宗门内尚未辟谷的师弟师妹们爱吃的,权且当做念想。


冬至那日,几乎从未下过灶的北桓和他一起包了素馅饺子,虽然手法生疏了点,但味道却意外不错。那一晚,他们双双跪拜在成片的墓碑前直至天明,起身时北桓紧紧拥着他,用力把他泣不成声的脸庞按进自己的肩窝里。


随着山中第一场雪花飘落,距离年关只剩下十日了。


寂寥的苍玄宫被皑皑白雪覆盖,北桓从山脚下寻了数枝红梅插入瓶中,才终于让这清冷的竹舍添了些许生机。


时节入冬,墨闻越发苍白消瘦,睡梦中也时常大汗淋漓,极不安稳。


北桓不是没有察觉,但无论如何也追问不出原因。某天夜里,他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惊醒,睁眼一看,墨闻背对着他坐在微弱的烛光中,昏暗的光线下,他握着一截白竹和一把小刀,正十分专注地刻画着。


一贯灵巧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或许是刻得太认真的缘故,以至于直到肩头传来掌心温热的触感,墨闻才蓦然回过头,撞上了北桓的目光。


北桓凝视着他,许久才拢了拢衣服坐下,问道:“你在干什么?”


墨闻垂下眼睫笑了笑,“睡不着,闲来无事做一支笛子。”


“我来。”北桓接过那支刻了大半的竹笛,用刀将最后一点完工,又握在手中细细打磨光滑,直到将木屑全部清理干净,才递了出去。


墨闻的指节纤长白皙,手指相触之际,他忽然蜷起指尖往后缩了一下,反手推道:“师兄素来爱音律,这笛子给我也是浪费,不若你留着吧。”


北桓动作一顿。片刻后,又听墨闻低声道:“你吹一曲给我听,可好?”


他抬眸望去,师弟的眼尾有一抹余红,恍惚中似有泪光交错。刹那间心中仿佛有一根弦被拨动,一阵没有来由的不安闷在胸口,可转瞬之间,墨闻的神色又恢复了正常,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下半夜,两人相对无言,唯有悠扬的笛声穿过风雪茫茫的山林,浸润浅草、没过枝头,飘向遥远夜空中盈盈的星光。


再后来,墨闻睡眠的时间越来越少,几次北桓半夜醒来都发现身边的人没有睡着,微微抖动的眼睫出卖了他装睡的事实,素日清澈的凤眸也渐渐染上血丝,变得黯淡无光。


可白日里大多数时候,他也不出去走动,只是沉闷地坐在屋里,望着窗外愣神许久,从清晨一直坐到日落黄昏。


日子终于来到除夕那天。


墨闻似乎一扫连日来的疲倦之色,一早便拉着北桓把竹舍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还在房檐四角挂上了亲手做的祈福香袋。草药的气息清新淡然,有镇定安神之效,在檐下散发出柔和的幽韵。


那一日过得很快,夜幕降临时他从树下启出一坛梨花白,清冽的酒水如一汪清泉落入杯盏之中,发出叮咚脆响。


墨闻缓缓开口:“师兄,这第一盏酒,敬我们同门之情,谢谢你对我的教导与照顾。”


北桓有些怔愣地望着他递过来的酒盏,一饮而尽。清冽的酒香蔓延在唇齿间,怅凉如雪却辛辣入喉,穿肠滚烫。


旋即空盏又被添满,隔着蒙蒙水汽,墨闻冲他温柔一笑,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他们认识的第一天,少年眸中含着一束光。他继续道:“这第二盏,敬我所爱之人。师兄,你是第一个走进我心里的人,虽然这句话说过很多遍,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北桓喉头微动,又饮尽一盏。


墨闻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不自觉垂了下去,竭力压抑住声音中的哽咽,“这第三盏,敬这世间所有的缘起缘灭和相聚别离。”


北桓闻言心下一沉,一股诡异的不安涌上心头。他刚要起身,可强烈的眩晕感铺天席地而来,药物的作用让他的感官急剧模糊,周围的一切瞬间化作光怪陆离的漩涡。


墨闻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山水一程,终有聚散。师兄,珍重。”


……


北桓翻遍了整个苍玄宫,寻遍了山林间的每一寸土地,可墨闻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不留痕迹。竹笛静悄悄地被搁在桌角,吹奏着一场无声无息的离别,就如同六年前他突然闯进北桓的生命中一般,猝不及防。


偌大的苍玄宫凄清冷寂,从第一枝杏花绽放,到夏雨缠绵,再到秋霜冬雪,两年六百多个日日夜夜,北桓都守在竹舍固执地等待着。


直到两界的战火越烧越烈,大战一触即发,他才终于在石碑前与故人一一郑重告别,加入了修真界讨伐魔族的队伍之中。


那场战斗旷日持久。荆楚大地四分五裂、被鲜血染红,脚下每一步都是尸山血海、亡灵咆哮,冰天雪地中,浓重的血腥味挥之不去,斑驳蜿蜒的血迹一眼望不到尽头。


数不清的魔族从四面八方包围袭来,刀光剑影中,北桓金色的灵流如破空之剑,劈开扑面而来的滚滚魔气,磅礴的剑气将浓重的黑云撕开一道裂缝。


忽然间,滚滚硝烟中一道黑影急速逼近,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扼住了北桓的咽喉。


一道凉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么急送死?我成全你。”


熟悉而冰冷的音调让北桓一时间失去了挣扎的反应,他瞳孔骤缩,拨开浓稠的雾气,登时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


墨闻一袭黑衣,立于虚空之中,如血的眸中毫无波澜。


久别重逢的激动与心中巨大的疑团还未宣之于口,就觉扼住他的手指已然收紧,一股森冷强大的力量把他牢牢定在原地,几乎能听到自己骨骼快要断裂错位的响声。


他不是墨闻,他究竟是谁?!


强烈的窒息让北桓全身麻痹,可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再度挣扎起来,绝境中奋力一击,猛然挣开了钳制他的那只手。


带着血腥的空气骤然灌入,北桓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声音嘶哑道:“你是谁?墨闻呢?”


那人听到这个称呼,面上闪过一丝怔然之色,旋即扬起头戏谑道:“我想起来了,原来是熟人。只可惜,墨闻他…已经不存在了。”


北桓猛然抬头,“什么叫不存在?”


眼前人冷冷道:“他这幅身体不过是我的容器罢了,区区二十年的毛头小子,还妄想与我争夺,真是不自量力。”


毛骨悚然的战栗蹿遍全身,北桓目眦欲裂,提剑而上厉声道:“他在哪里,回答我!”


“死了,魂魄消失”,魔尊轻嗤一声,“你以为我会容他活下来?一副身体,岂能有两个魂魄?”


北桓怒火中烧,手中剑芒瞬间大炽,以雷霆万钧之势朝那人狠狠劈下,吼道:“我要听实话!”


那人立刻双手结印,一道坚固的屏障登时隔在两人之间,将汹涌的剑气尽数弹回。


屏障那头,一袭黑衣的魔尊神色晦暗不明,开口道:“看在你曾护过这副身体的份上,我不杀你,你走吧。”


北桓目光坚定,咬牙道:“把身体还给他。”


“那我们之间,便没什么可说了。”对面人掌心升腾起一团赤红的火焰,眸光一凛就猛然向北桓击去。


他身形如风,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可那致命的一击却在即将触碰到北桓的那刻堪堪刹住。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颤抖不止的右手,阴冷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扭曲。彷徨,挣扎,愤怒,不甘的神色在赤红的瞳仁中一一闪过,最后败下阵来,化作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眸。


风雪吹过墨闻白皙清隽的脸庞,他的眼眶微微泛红。


北桓的指尖剧烈的颤抖起来,一时间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般,刺痛得发不出声音。他忍不住抬起手,想把眼前人用力抱进怀中。


然而墨闻只是退后几步,摇了摇头。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他苦涩的声音低不可闻,“师兄,我说过,聚散终有时,你我本不该再见。”他深吸一口气,抬眸望向四周尸横遍野的荒原,缓缓阖上了眼眸。


双手在胸前飞速结印,下一刻,他猛然半跪将掌心覆在大地上,火焰似的光芒拔地而起,瞬间将他的身影包围起来。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


正在激战的修士与魔族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愕地望向升腾而起的赤炎。


万丈光芒穿透云霄,澎湃汹涌的力量自地心而起将所有人都斥在阵印之外。


北桓眼睁睁地看着墨闻祭出封印大阵,将自己的身躯连同魔尊的魂魄一齐生生封住。刺眼的光芒中,那道熟悉的身影碎成粼粼银光,洒落在漫天风雪之中,再也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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