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警局笔录室。

  “南总出事那晚我在工位赶方案,突然停电,保安进来通知我们市政修路暂时停电, 要我们在工位等待来电。”

  “在此期间, 你有没有注意是否有其他同事离开工位。”

  “太黑了,就算有也看不到是谁, 不过好像没人离开,因为停电不好随意走动, 应该是很多人的共同认知。”

  警方将当晚加班的所有员工叫到警局做笔录,大家给出的口供都大差不离。

  不多会儿,进来个高高瘦瘦的女人, 她坐下后低着头, 搁在膝间的手指显得几分局促,不停搅弄着。

  警察犹疑地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案发当时你人在哪里。”

  “在……洗手间。”

  “根据调查,你所在的部门楼层洗手间是距离案发地最近的地方, 保安称听到了尖叫声, 你知道尖叫声来自谁么。”

  女人视线虚乎缥缈,几根手指更加用力搅在一起:“是我叫的。”

  “什么原因。”

  “因为在卫生间看到了蟑螂,害怕……就叫了出来,离开卫生间后,出门就看到围栏断裂,南总已经摔了下去……”女人越说声音越小,越低。

  两位做笔录的警察互相对视一眼,随即道:“钟琳, 于一周前进入幻海电子,但入职当日请假回老家吊孝, 事发当日是你刚回公司那天,据其他员工称,基本没人见过受害者的真容,你们的工作也只是提交给上一级领导,为什么你一眼就认出坠楼的是你公司总裁。”

  叫钟琳的女人肩膀一缩,愣了几秒,缓缓道:“因为……知道南总患有腿疾,而且南总帮过我,本来入职初日请假是做开除处理,但南总给了我一次机会,有过一面之缘。”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对你有恩。”警察问道。

  钟琳咽了口唾沫,头埋得更低,发出轻不可闻一声:“是……”

  ……

  结束了笔录,钟琳低着头出了笔录室,一抬眼便发现外面等候区还有很多等待录口供的员工,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说一定要警察查出真相,如果确实有加害者,绝不轻易姑息。

  或许是心虚,她招呼也没打匆匆离开了警局。

  穿过漆黑幽静的羊肠小道,她见四下无人,火速进了一辆黑色车内。

  旁边坐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见到钟琳,漫不经心问道:“结束了?怎么说的。”

  “就,按照您要求的那样,说的……”

  男人轻笑一声:“我看你好像好像很愧疚,上车至现在不敢抬头看我。”

  钟琳收紧手指,铺天盖地的愧疚感快要将她淹没。

  “我虽然和南总也只有过一面之缘,但是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伸手拉了我一把,我录假口供不仅违法,还对不起南总于我的恩情,我觉得自己这样,都不能算是人了……”

  愧疚、痛苦,无数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钟琳再也无法克制情绪,伏下身子捂着眼睛失声痛哭。

  她那天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南流景在围栏旁打电话,想上去打个招呼道声感谢,却亲眼目睹了南流景坠楼全过程。

  旁边的男人不屑地冷嗤一声,从脚边拿过一只皮箱,打开,里面整齐码放了厚厚一沓人民币。

  他将皮箱甩到钟琳脚边,语气满是嘲讽:“你就算留在公司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你母亲现在还躺在医院急需救命钱,我告诉你,拯救你母亲的救世主不是南流景,是给了你五十万的我,你该磕头谢恩的人,是我。”

  “如果你真有良心,就管好自己的嘴巴,别让救你母亲的大圣人成为阶下囚,明白么。”

  钟琳望着那几沓鲜艳的百元大钞,内心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点了点头。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母亲的性命更重要。

  临下车前,她又听到男人对她说:“别太天真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不对别人狠,别人就会对你狠。”

  钟琳抱着装满钱的皮箱目送车子离去,良久,她抬头望向夜空。

  漆黑一片,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光,就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

  滴答、滴答——

  被水滴声吵醒,沈伽黎缓缓睁开眼看向窗外,又下雨了。

  从来到医院起,他就一直保持垂首小憩的姿势,现在脖颈连接肩膀一片都又酸又疼,可他不想起来活动下筋骨,他还是觉得很累。

  敷衍地揉捏着肩膀,做着没用的按摩,倏然间,狭长的走廊入口出现了一道高挑的身影。

  那身影走近,随后默默坐在沈伽黎身边,弥散开雨水的潮气湿冷。

  不难猜测这个时间跑来医院又一声不吭的人是谁,除了沈岚清,无二人选。

  “哥哥,你还好么。”沈岚清忍不住轻声询问。

  他的音色特殊,如手指拨弄落珠,清亮温柔,泛着一丝甜味儿。

  沈伽黎耿直道:“不好。”

  沈岚清叹了口气,回望着窗户里安静的南流景:“医生怎么说,景哥什么时候醒。”

  沈伽黎虚虚闭了眼:“不知道。”

  话音落下后,是冗长的沉默。

  再次打破这份沉默的,是沈伽黎。

  他没头没尾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南斐遥手里了。”

  沈岚清不明白:“没有啊。”

  “奇怪,没有,为什么要和他结婚。”像是质疑,又像是喃喃自语。

  只是沈岚清在听到这句话后,双眼倏然瞪大,他情不自禁一把拉住哥哥的手,声音发颤:“你的意思是,你不希望我和南斐遥结婚。”

  沈伽黎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

  说不好希望与否,他不太在意沈岚清的私事,但听到二人要结婚的消息,心生奇怪。

  那种感觉就像是听到李叔要和南斐遥结婚一样。

  虽然原文剧情的确这样发展,但自打他出现后剧情就像坐了火箭一路跑偏,纵使他再迟钝也察觉到沈岚清对他的感情。平心而论,这个孩子不坏。

  “嗯,南斐遥很烦人,我不喜欢他。”沈伽黎道。

  他本以为他这样说,以沈岚清那种二极管性格必然举双手立誓“我绝不会和南斐遥结婚,如果背弃誓言,我追的所有文章作者必断更”。

  但沈岚清没有,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良久,轻声道:“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结婚。”

  却又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但你要相信我,结婚的原因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疯,我还很清醒。

  沈伽黎也不想跟他浪费口舌。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两人就这样缄默不言坐了许久,直到南斐遥那边给沈岚清打电话,沈岚清才起身告辞。

  沈伽黎迷迷糊糊又睡着,向来一觉睡到天昏地老的他不过短短一会儿又睁开了眼。

  明明困到脑袋发昏却总也睡不安稳,这种感觉很痛苦。

  他忽然想到,以往自己感到痛苦时,只要哭两声,南流景必然腾云驾雾从万里之外赶来,坦诚自己的过错满足他一切要求。

  如果这次哭,他会不会就醒了呢。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沈伽黎努力酝酿着悲伤情绪。

  但提起哭,脑海里总是于金主那张泥石流的脸。

  气氛不对,哭不出来。

  他回想起这两天看的妈妈主演的宫斗剧,后宫嫔妃为得皇帝恩宠无所不尽其用,眼泪更是最好的武器,为了几滴狐狸的眼泪,她们不惜把大腿掐到青紫,终于得偿所愿。

  是这个操作么?

  沈伽黎学着妃子们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肉——

  电视里都是骗人的。

  不慌,哭不出来可学那些小鲜肉。

  他去值班台问护士要了瓶眼药水,滴在眼角,趁着药水滑落之时双手扒着玻璃看向病房内,还气若游丝喊了声:

  “南流景,你快醒来……”

  “嘀嘀——”屋内仪器忽然发出提示铃声,下一秒,几名护士带着医生匆匆而来,推门而入。

  “伤者醒了!”一名护士激动叫道。

  沈伽黎:?

  这几天,他问了无数句“南流景何时会醒”,但没想到南流景因为两滴眼药水醒了。

  沈伽黎跟着进去,他本想直接告状:“你看那个秃头,他骂我。”

  但南流景倚靠在床头,手指扶着额角:“你们是谁。”

  “我们是医生。”

  南流景看向沈伽黎:“你又是谁。”

  沈伽黎:……

  “我是你爸爸。”

  南流景蹙着眉头,看样子伤口疼得厉害,嘴唇毫无血色,狐疑地打量着沈伽黎:“爸爸……爸爸,你怎么才来接我。”

  众人集体沉默。

  医生:“等伤者稳定下来后带去拍CT,我怀疑……他失忆了。”

  沈伽黎怔了怔,缓缓看向医生:“是因为坠楼导致失忆?”

  “可能性很多,但这个应该是造成失忆的主要原因。”

  “我看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失忆的人以同样的方式再撞一次脑袋就能恢复记忆。”沈伽黎提了个比隔夜饭还馊的主意。

  医生:“……再撞一次大概要直接推进太平间。”

  得知南流景醒来的消息,凌晨四点,李叔和南丰他们呜呜泱泱赶来医院,于怀素满脸紧绷,下撇的嘴角都快耷拉到地上,只是看到南流景六亲不认后,笑容重回脸上。

  “流景,怎么样了,伤口还疼么?”南丰焦急询问。

  南流景:“你谁。”

  李叔:“少爷,是我啊,李叔!你还认得我么。”

  南流景:“你谁。”

  不管谁问,他永远都是那句:

  “你谁。”

  最要命的是,他不仅失忆了,还傻了,智商回到了六岁那年,在众人惶惶焦虑中,他云淡风轻道:“我想吃糯米团子。”

  南丰愁的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勒令大家谁都不许外传南流景现在的情况,封锁一切消息,防止记者蹲点,给南流景秘密转院。

  于怀素乐坏了,一回家就拉着南斐遥模仿起南流景:“你谁你谁,哎呦,可笑死我了,这下好了,人不光残废,还傻了,斐遥啊,你就安心等着接任你爸爸的职位,最大的障碍,老天爷已经替我们铲除了。”

  “对了,还有那个沈伽黎,不光要做残疾人护工,这下还变成了幼儿园老师。六岁啊!斐遥,六岁的人能干什么,除了吃喝玩乐能做什么正经事?”

  南斐遥却显得几分心不在焉,正好,看母亲高兴,他岔开话题道:

  “妈,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说,尽管说,现在妈妈高兴的恨不得上天,就算你告诉我公司几个亿打了水漂我都不会生气。”

  南斐遥思忖良久,照实说了。

  刚才还合不拢嘴的于怀素听到这个消息后,愣了。

  愣了许久,柳眉忽地疯狂上扬,说无论什么事都不会生气的她爆发了堪比龙卷风的咆哮:

  “大好的日子你来给我添堵!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坐牢的!”

  她捂着胸口,冷静下来:“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岚清和他妈妈是当事人,肯定知道,除此之外,没有别人知道。”

  于怀素用力戳着南斐遥的脑门,恨铁不成钢:“真是要被你害死了!你听着,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千万别对任何人走漏风声。岚清我倒是不担心,毕竟我们很快就要成为一家人,我就是担心那个沈伽黎,平时看着人畜无害,鬼心眼比谁都多,他任职CEO一天我就睡不好觉,想个办法赶紧把他拉下马。”

  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刚才还气到差点升天的于怀素这会儿又放肆大笑,只有南斐遥在他母亲又哭又笑来回转变中瑟瑟发抖。

  *

  沈伽黎望着眼前的南流景,感到陌生。

  医生给他做了检查拍了片子后,告知他是由于脑部淤血造成的暂时性失忆,智商回到了六岁时,也安慰家人不用太担心,等淤血化散会慢慢恢复记忆,但至于多久能恢复他们也无法给出具体时间。

  李叔越想越难过,半百老头哭得像个孩子:“少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祈祷少爷早日恢复记忆,否极泰来。”

  此时,沈伽黎和南流景二人大眼瞪小眼已经半小时。

  不知为何,沈伽黎越看他越心烦。

  想起他从前那傲慢又盛气凌人的姿态,嘴里说的永远都是“你应该”“你必须”,这样颐气指使。但今天,他傻了,智商只有六岁了。

  南流景和沈伽黎对视半天,脸上浮现一丝不自然的潮红,他别过头,害羞道:“你为什么一直看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沈伽黎嫌恶地移开视线。

  李叔擦擦眼泪,强忍悲痛:“少爷,这是你的妻子,你们已经结了婚,还非常恩爱。”

  南流景剑眉一蹙:“不可能,我不喜欢这种类型。”

  沈伽黎:“巧了,我也不喜欢你这种,乖,跟我签份离婚协议,分我一半家产。”

  南流景伸出一只手,视线看向一边:“虽然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但你长得还算可爱,行吧,我允许你牵我的手。”

  这句话,似曾相识,好像某位七岁小学生也说过同样的话。

  见沈伽黎迟迟不动,南流景抓过他的手,笨拙的把自己五指往他指缝里插,强行十指相扣,对李叔道:“从今天起他就是我老婆,大叔,夫妻之间一般会做些什么。”

  “夫妻间能做的事很多,一起吃饭生活,一起沐浴,同床共枕,有些夫妻还会要一个小宝宝。”

  南流景抵着下巴认真思索半天,像从前一样,手指潇洒一扫:“前几个听起来很无趣,直接到最后一个,怎么要,教教我。”

  李叔不好说,对着如此纯洁天真的儿童,他那10个G的好东西不太好意思摆台面上。

  沈伽黎默默望着痴傻儿童南流景,叹了口气。

  假期第四天,南流景的皮肉伤好得差不多,医生说既然家里有医疗器材和私人医生,可以接回家修养,定期来医院做检查就行。

  但他还告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所谓的恢复期也只是一个概率问题,医学上没有绝对的事,只是说他很快恢复的概率较高,但也有可能……一辈子无法恢复,所以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南丰差点没一口气嗝过去,沈伽黎也一样。

  好端端的精英人才变成痴傻小儿,且有部分概率永远无法恢复,沈伽黎不想做一辈子幼儿保姆。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网传南流景脑部受创变得痴傻且六亲不认,尽管南丰一拦再拦,也拦不住无底洞一般贪婪的人心,他怀疑是医院的人高价卖出消息,否则怎么会在南流景出院这天,门口莫名多了大批记者。

  趁记者不注意,他们赶紧给南流景戴上口罩墨镜,想避开记者们的视线转从后门离开。

  结果后门一样聚集大批记者,尽管南流景全副武装,但身边的南丰和沈伽黎可都是热搜常客,认不出南流景还认不出他们么。

  记者蜂拥而至将几人团团围住。

  “南董事长,听说贵子南流景先生脑部受创失去记忆,此事是否为真。”

  “沈先生,听说您的爱人南流景先生脑部受创,现在智商只有六岁,是不是真的。”

  甚至还有记者将录音笔戳到南流景嘴边,伸出两根手指:“小朋友,你认得这是数字几么?”

  一向淡定的南丰慌了神,下意识护在南流景身前。

  不能继续在这逗留,也不能回答他们任何问题,以南流景现在的状态极有可能情急之下喊出“爸爸我怕”,到时他痴傻的事实可就彻底兜不住。

  沈伽黎被记者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他根本听不清记者到底问了什么,眼前只有无数张一张一合的嘴,以及大白天都略显刺眼的闪光灯。

  “沈先生你为什么不说话,不说话是否代表默认,南流景先生是否真的头部受创。”

  沈伽黎深知,如果他实话实说,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家都会成为记者聚集地,出门就遇闪光灯,那种感觉想想都很酸爽。

  “没有,假的。”他言简意赅。

  “既然是假的您为什么迟疑了。”记者们咄咄逼人,发誓今天要把他们祖坟都挖出来。

  社恐沈伽黎还是害怕,特别是面对这么多人,所有人都在质问他。

  如果放到以前,南流景肯定会出面,靠着一身硬气三言两语说得记者无地自容再也不敢上前,可现在,他成了要被保护的那一个,自己的靠山,已经分崩瓦解了。

  闪光灯还在闪不停,随行保镖上前拦人,奈何对面声势浩大,岂会化解于区区几个保镖手里。

  他们知道从南丰嘴里得不到有用答复,因此所有人将目标对准沈伽黎。

  “够了。”倏然间,一声冷喝令全场鸦雀无声。

  记者们循声望去,见开口的是南流景。

  南丰着急忙慌想要捂住南流景的嘴,生怕他发表什么六岁儿童幼稚言论,坐实痴傻一说。

  怎料南流景一把推开南丰的手,狭长的眼眸黑沉一片,死死盯着这些出言不逊的记者。

  他拉过沈伽黎护在身后,质问记者:“我不说话你们反倒说个没完,说我傻了痴了,还咄咄逼人围攻我老婆,为什么欺负我老婆,是不是想收我律师函?”

  记者们狐疑地对视一眼,实在无法通过他这句话判断他智商是否有问题,很像从前的南流景,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这时,司机终于把车开过来,保镖开道,推着南流景火速上车离开。

  车上,南丰喜上眉梢:“流景,你是不是恢复……”

  话没说完,被南流景打断,只见他嘟着嘴气的像只河豚:

  “为什么说我傻,我明明不傻,刚才那个叔叔比的是数字二,我认识,而且他们还欺负我老婆,我很生气,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做大律师,把他们全送进监狱。”

  众人:……

  幸好跑得快,没给他说出这句话的机会。

  南丰一合计,南流景能说出刚才那番话也正常,虽然他智商只有六岁,可六岁时的他就比同龄人要早熟懂事,成绩也一骑绝尘,只能说,幸好他是南流景的六岁智力。

  沈伽黎心很累,虚弱倚着靠背,双目无神看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街景。

  “老婆。”南流景在一旁喊他,“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沈伽黎没有回答的力气,慢慢翕了眼。

  南丰拍拍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老婆这些日子为了你忙前忙后很辛苦,他已经很累了,你不要一直缠着他,快点好起来别再让他操心。”

  南流景默默看向沈伽黎,许久后,他拉过沈伽黎的手,手法笨拙的轻轻揉捏着他的胳膊,小声道:“老婆我给你揉一揉,你睡吧,我不打扰你。”

  杨司机打趣道:“南总就算连亲爸都忘记,也始终不会忘记疼老婆。”

  南丰怒盯——

  为了躲避记者,南丰安排他们临时去了城北的别墅暂住,那边人少风景好,而且房子也小,方便南流景行动。

  晚上,沈伽黎照例和南流景分房睡,结果一搭眼就见南流景坐轮椅上像个怨魂一样盯着他,委屈的小表情都能拧出水来。

  “我们不是夫妻么?那个大叔说夫妻要同床共枕,你为什么要和我分开睡。”

  沈伽黎就是生气,李叔能不能管管自己的嘴。

  但现下看南流景这德行就知道,如果不满足他的要求他必定耍赖没完,让自己不得好睡。

  床上,南流景撑起上半身,垂视着沈伽黎的脸,笑得稚嫩可爱:“老婆你还累不累,我给你捏捏肩膀好不好。”

  沈伽黎困的脑袋发懵,直言道:“累,因为你变笨,我被迫接手你的工作,可我什么也不懂,每次看文件都很想哭。”

  南流景愕然、伤心、失落。

  因为他变笨,让他老婆承受这么多痛苦,他好心痛!

  “那老婆,明天你教我学习,我会尽快变聪明,不让你再替我工作,好不好。”

  沈伽黎迟迟未应。

  南流景低头仔细一瞧,原来沈伽黎已经睡着了。

  他往前挺了挺身子,一只手搭在沈伽黎胸前,紧紧抱着他。

  虽然他不记得以前和老婆的相处方式,也确定老婆不是他中意的类型,但莫名其妙的,他醒来后第一眼见到老婆就觉得他很可爱,产生了想紧紧拥抱他说爱他的冲动。

  而且老婆身上还香香的,这种香味令人觉得犯困。

  南流景将脸埋进沈伽黎颈间,沉沉睡去。

  *

  翌日。

  沈伽黎以权谋私多为自己争取两天躺平的计划以失败告终。

  南流景一直缠着他要他教他学习,小学知识那种。

  虽说教授小学知识并不难,但很烦。

  比如带南流景做二年级百位数的加减法。

  “你有一百二十只苹果,小明拿走五十只,你还剩几只?”

  南流景:“小明是谁。”

  沈伽黎:……

  “小明和我关系好么?为什么要拿我苹果,我同意了么?”

  沈伽黎:“假如你同意了,他拿走五十只苹果,你还剩几只?”

  南流景眉头蹙起:“我觉得我不会同意,我的就是我的,绝不经他人手。”

  李叔在一边哄道:“那不给小明,是你老婆拿走五十只苹果呢。”

  本以为南流景这下该好好算数了吧,结果他又是一蹙眉:

  “剩零个。”

  李叔眼睛瞪得像同龄:“一百二减五十怎么会是零呢!”

  南流景据理力争:“我很喜欢我老婆,怎么会只给他五十只苹果,肯定要全给,我的都是老婆的。”

  两人:……

  不想教了,要不认命吧。

  但沈伽黎却觉得这样的南流景有点可爱。

  他说,不会只给老婆五十苹果,会全给。

  “那我有一百二的苹果,分你五十,我还剩多少?”沈伽黎换了个问法。

  这次,南流景一秒给出答案:“七十。”

  说完,还扭头对李叔炫耀:“老婆对我真好,只有一百二的苹果却分我五十这么多,哦对了老管家,这苹果不能分你,因为是老婆给的,我没办法和别人分享他的爱,你自己去买吧。”

  被背刺的李叔当场表演咬牙切齿。

  而南流景就像个“为什么”复读机,所有的知识点都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国家地图是雄鸡的形状不是他老婆的形状;

  为什么鸡兔同笼不能算他老婆一个;

  为什么abandon是放弃的意思而不是老婆的意思。

  不光沈伽黎瘦了,李叔也肉眼可见的虚弱了。

  南流景只有一个信念:我很爱我老婆,我希望只学习和我老婆有关的知识点。

  白薇回到国内,看到南流景这模样,一脸嫌弃,问沈伽黎:“要不换一个吧。”

  沈伽黎本想说那快换一个吧,但看到南流景那委屈的小表情,话锋一转:“算了,换着麻烦,就这样吧。”

  七天假期很快结束,明天就是回归公司的日子。

  沈伽黎躺在床上emo着,今天也是不想上班的一天。

  南流景像只无尾熊一样扒他身上,问:“老婆,明天也教我读散文好不好,我喜欢川端康成的文字,也想和你一起看海棠花未眠。”

  他闭着眼睛,睫毛轻颤,柔顺的发梢拂在眼尾,回忆着白天学过的散文诗。

  “明天让李叔教你,我要去上班。”

  “为什么要上班,我也要去,我想陪你。”

  沈伽黎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觉得这件事想要解释清楚太麻烦了。

  南流景问了无数个为什么后,终于抵不过睡衣沉沉睡去。

  次日,沈伽黎生怕他又来纠缠,趁他还在睡时早起洗漱打算悄悄出门。

  但南流景身上就像装了什么探测雷达,沈伽黎刚坐起身他也跟着睁眼。

  扑过去,抱住。

  “老婆你别去上班,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沈伽黎咬牙切齿:到底是谁害我这么辛苦。

  但不是哭闹的孩子就一定有糖吃,不管南流景怎么哀求耍小性子,沈伽黎就是不带他一起走。

  这种状态带去公司恐怕要翻了天。

  沈伽黎在玄关换了鞋子,打开门往外走。

  到了庭院里,没走两步,他听到轮胎的咕噜噜声。

  一扭头,南流景就在他不远的地方凝望着他,满眼哀求如同惆怅的小鹿,不发一言,但沈伽黎好像听见了无数句“为什么不带我一起”。

  “你如果再这样我真的会生气。”沈伽黎看了眼时间,再不出门就要迟到,只能辞严色厉喝止住他。

  南流景抠着手指,小声小气又挟带一丝委屈:“知道了。”

  沈伽黎叹了口气,朝着杨司机走去。

  但没走两步,他又听到了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沈伽黎停下脚步,忽地转身看去。

  南流景躲在一处低矮树枝中,面容紧绷,视线紧张地看向一边,好像只要他不看沈伽黎,沈伽黎就看不到他。

  可那处树枝太过薄瘦,堪堪遮住他半截健硕身躯,企图欲盖弥彰。

  沈伽黎痛恨自己为何这时怜悯心泛滥。南流景天天好吃好喝还不用上班,就他那大体格子能一个打十个,他到底哪里可怜?

  大概是在他幼小懵懂的内心里,自己才是他世界的唯一。

  沈伽黎妥协了,几步走回去,南流景生怕他生气还努力往树枝里躲。

  沈伽黎环伺一圈,摘了朵粉白色的山茶花递过去:“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其实这朵山茶花是我的分.身,你好好保护这朵花,等我回来如果看到这朵花完好无损,我会奖励你。”

  小孩就是小孩,小小把戏就能哄得他开心上天。

  南流景一秒舒展眉眼,双手捧过山茶花护在怀中,微风拂起他未经打理的发丝,露出明亮双眼。

  他笑意盈盈,点头起势:“老婆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它。”

  沈伽黎终于放心离开,南流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笑容渐渐消失,手里漫不经心轻捻花枝。

  老婆,你早点回来。

  *

  南流景失了智的消息如风长脚,迅速爬过公司没处角落。

  出院时的记者采访也被人传到网上,大家翻来覆去回放他说的那句话,试图找出蛛丝马迹来判断他失了智的传闻真假何从。

  幻海这块大肥肉被多少人盯着,想等着年轻人退位让贤基本没可能,但除非,出了意外。

  股东们嘴上不说,但人心复杂,没有人不想借此机会推自家孩子上位,所以他们最关心的是南流景是否真的无法继续工作。

  开工首日的早会,像往常一样,领导们整齐而坐,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内心暗流涌动。

  他们揣度着发生这种事南丰董事长是否会亲临会议发表讲话,但南丰没等来,却等到了意外来客。

  沈伽黎正翻看着今日会议流程,房间大门忽然被人推开,随即,高跟鞋碰撞地面发出的清脆响声赫然而起。

  沈伽黎下意识看向来人。

  啧。

  领导们齐齐起身,恭敬喊着:“董事长夫人早。”

  感情是于怀素来垂帘听政了。

  她红唇勾起,妆容精致淡雅,一身浅碧色套裙大方得体,温和的颜色与她脸上的笑容相得益彰。

  于怀素看了沈伽黎一眼,往他身边一站,后面的于金主南斐遥等人自觉往后退,主动让位。

  于怀素在原本南斐遥的位置坐下,和领导们熟络地打着招呼:

  “不好意思来迟了,最近几日你们董事长血压偏高,加上流景受伤一事闹得他心神不宁,我怕他再受刺激便代替他来参加会议,希望各位理解。”

  有领导迫不及待开始跪舔:“南董夫人生育前号称铁腕娘子军,任职CFO期间将公司财务打理得百无一失,您离开公司后,我们这些老员工可都替您惋惜,日盼夜盼,终于把您盼来了。”

  沈伽黎:舔,就硬舔。

  “多余的话不必说了,我来也是希望为公司近期工作查漏补缺,时候不早了,会议开始吧。”于怀素也不吃这一套,什么时候沈伽黎也能对她这么舔她才是真的烧高香了。

  明明是她说的会议开始,但半道又来一句:“在会议正式开始前,有件事我需要查明情况,顺便给媒体多日来的质疑一个合理答复。”

  她眼底含笑,泛着森森寒意,继而缓缓看向沈伽黎。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追随而去,齐齐看向沈伽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