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伽黎生病了, 去不了。”南流景冷声道。

  电话那头传来南丰宣泄般的一声叹气,继而质问道:“沈家把孩子送到你这,你真的有好好照顾他?”

  南流景手指不断收紧, 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呈现苍青色。

  被扔进角落的影集中, 那抹疯癫诡谲的笑还历历在目。

  良久,他轻笑一声, 眼底尽是嘲蔑:“父亲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外婆将女儿送到你家, 那你呢,有好好照顾她?”

  电话那头蓦的沉默。

  每次都这样,谈及这个话题父亲只会逃避, 仿佛只要逃得够远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这一次, 南丰还是选择逃避:“知道了,让媳妇好好休息,但你今晚务必到场,董事会和理事会的人都会到场, 你不能缺席, 就这样。”

  挂了电话,南流景疲惫地闭上眼,轻轻揉捏着眉心。

  当父亲说出这番话时,目的就很明确了。

  年初体检,医生说南丰血压偏高,建议这两年放下一切好好休息,而恰好,南斐遥在牛津学成归来, 现在公司势头正好,自打南流景接手以来可谓是扶摇直上, 开创了几个新领域,股价飙升,营业额比起历史最高还要高出百分之三十的百分点,这个时候将董事长的职位易主,就算是沈伽黎这样的小废物接手都是稳赢,何况是牛津毕业的南斐遥。

  而南流景存在的意义,就是南斐遥一步登天的垫脚石。

  南流景缓缓深吸一口气,再次睁眼,眼底如一汪死潭,黑沉,深邃不见底。

  李叔过来帮南流景换衣服,见他始终不发一言,不由得担忧:“少爷,今晚真的不要我陪您一道参加晚宴?”

  “不用,今晚你的工作就是陪着沈伽黎,而且要寸步不离,他要是出门务必和我报告。”

  “是,今晚白女士会留下陪沈先生吃晚饭,他大概不会出门。”

  南流景点点头,让李叔先去准备晚餐,他则径直去了沈伽黎的房间。

  进门时,沈伽黎正和白薇两人玩翻花绳,南流景主动对白薇点头示意,白薇明白他的意思,起身说去趟卫生间,独留二人。

  沈伽黎还在研究着手中的毛线绳,专心致志,对于南流景的到来充耳不闻。

  南流景也习惯了他的冷淡,更没指望他会主动打招呼。

  他来到沈伽黎身边,抬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虽然退烧,但体温还是略微偏高。

  他给沈伽黎掖了掖被子,心不在焉道:“我今晚要出门,你在家休息别乱跑,有事给我打电话。”

  沈伽黎没吱声,自顾整理着手中的毛线绳,已经揉乱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

  南流景看他这态度,忽然怀疑,他该不会连自己手机号都没有。

  罢了。

  他低低道了句“走了”,转身刚到门口,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沈伽黎的声音:

  “给我煮南瓜粥。”

  南流景看了眼手表,时候不早了,道:“让李叔煮给你,我这边时间赶不及。”

  沈伽黎没说话。

  “不和我道声再见么?”南流景问。

  沈伽黎还是不说话。

  南流景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房间。

  白薇回来,看见沈伽黎手中一团乱麻,温柔接过来一点一点细心解开。

  “南总去参加董事会了?”她有意无意问道。

  “董事会么?不知道,他没说。”

  “应该是,白天和我们公司老板聊天,他说今晚他也会到场参加幻海电子的董事会,说是董事长有很重要的事要宣布。”

  这件事或许对沈伽黎来说不足挂齿,但对白薇来说,很重要。

  她希望南流景能爬得更高,这样沈伽黎也能过上更优渥的生活,虽然现在看来,南流景也没亏待他就是了,斥巨资购进进口医疗仪器,知道沈伽黎不爱去医院,就把三楼改造成一个小型医院。

  白薇试探着问道:“我听说南总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牛津硕士,去年刚回国发展,如果南总任职CEO的话,是不是就和董事长的职位无缘了?由弟弟继承么。”

  “嗯。”沈伽黎应声,反正原文小说是这么写的。

  白薇还想说什么,李叔过来喊人吃饭。

  沈伽黎是不想吃的,但他盼望这一天太久,和妈妈其乐融融吃好吃的东西,这样简单的心愿,却盼了很多年才得以实现。

  晚餐非常丰盛,因为南流景临走前特意叮嘱李叔煮南瓜粥,因此桌上多了一盅与满桌珍馐格格不入的朴素南瓜粥。

  但沈伽黎却并没有动筷的意思,好像刚才缠着南流景要吃南瓜粥的人不是他。

  “李管家,您也一起坐。”白薇热情邀请站在一边的李叔。

  按照规矩,他是不能上桌和主人一起吃饭,一般都要等南流景吃完他再动筷,但今天,看到二人和乐愉悦的一幕,也不再推诿,恭敬坐在二人对面。

  他今年五十岁,无父无母也无妻儿,从二十六岁进入南家工作,将自己的大半生都奉献给了南家,虽然南流景也曾经打算给他介绍条件不错的女性,但他还是拒绝了。

  虽然说这话不敬,但事实上,这二十四年的日夜相处中他已经将南流景视如己出,如果这个时候让他离开南流景去娶妻生子,他舍不得,也不放心。

  只是看到白薇和沈伽黎,忽然有种老父亲看着闺女带外孙的温馨感。

  李叔及时打住。辈分乱了,只怪自己长得老,其实也就比白薇大个七八岁而已。

  虽然同桌吃饭,但李叔那伺候人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自己没吃多少,光顾着给白薇和沈伽黎剥虾剔刺。

  期间,白薇主动和李叔闲聊,明里暗里打听南流景的情况。她倒不是关心南流景,问问清楚只是为了沈伽黎的将来做打算。

  她不放心,因为很多次听说过南流景的光荣事迹,比如有传闻称,是他亲手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至于怎么害,也是众说纷纭。

  “原来李管家在南总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六岁?南总六岁时就在了?”白薇问。

  “五岁。”李叔纠正,语气中满满的骄傲,“第一次见少爷时,他才五岁,我二十六岁。”

  “小时候的南总是什么样子?我很好奇,李管家方便讲讲么?”

  李叔剥虾的手猛然怔住,良久,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少爷小时候,很可爱,我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很有礼貌地喊我叔叔,初入南家我尚且笨拙,经常犯错,老爷生气了就会扣我工资,少爷就会偷偷拿他的储钱罐给我补贴。”

  “那……南总的母亲呢?”白薇小心翼翼问道。

  “嗯……太太也是很好的人,温柔善良、知书达理,没有一点架子,对待佣人也一视同仁。只可惜造化弄人,在少爷六岁时患上了精神疾病,日日被痛苦折磨,最后,也算是自我了结了吧。”

  沈伽黎默默听着,没有插嘴,尽管他知道李叔也是有意隐瞒。

  是人都有不愿言说的秘密,这很正常。

  “太太去世后,少爷变得沉默寡言,那时候老爷又再娶,还带回一个和少爷差不多大的孩子,新来的太太得势,一手掌握家政大权,佣人们也都是白眼狼,只知讨好新来的太太,甚至于,为了讨她欢心,愚弄一个仅有六岁的孩子,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走茶凉。”

  李叔说到这里,眼眶倏然泛红,声音也漫上一丝哽咽。

  “佣人们在二少爷四岁生日那年,为了逗他开心,在楼梯上做了手脚,导致大少爷上楼时扶手断裂,从二楼摔了下来。”李叔握紧拳头,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时的场景,楼梯扶手断裂,南流景从二楼摔下来,摔断了腿,脸上都是血,而四岁的二少爷则拍着小手天真的哈哈大笑,说哥哥是笨蛋,而那些佣人,没有一个上前帮忙,任由六岁的南流景坐在血泊中嚎啕大哭,哭了几声后便陷入昏迷,他们却还在陪着笑。

  只有自己匆忙打了急救电话,少爷在急救室躺了整整六个小时才夺回一条小命。

  那个年代科技不算发达,摄像头并未普及各家,老爷问责,没有一个人承认,其实找几个刑侦警察过来勘察现场,凶手是谁便一目了然,却因为于怀素一句:

  “警察来了难保不会踩坏我的波斯地毯,更何况小孩恢复力强,过个几月就能康复,没必要大惊小怪的,这么多人来了再吓坏斐遥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白薇不可置信地“呵”了声:“这些人疯了么?对一个六岁的孩子……”

  李叔捂着眼睛,不停做着深呼吸平复情绪,生怕下一秒就要当着白薇的面哭出来。

  “而且,自打太太去世后,因为太太患上精神疾病,所以家里人也认为少爷是污秽的不祥之兆,怕他和自己的生母一样,哪天挥刀伤及他人,因此在少爷结婚前,他不被允许和老爷他们同桌吃饭,都是在自己房间,吃。”

  最后一个字俨然变成气音。

  “天哪……”白薇捂住嘴巴,实在无法相信世间竟会有这样的父母。

  “好在少爷争气,接手公司后蒸蒸日上,但是!”李叔一拍桌子,“执行总裁听着好听,谁不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等二少爷接手董事长的职位,少爷就成了有名无实的傀儡,我担心,二少爷哪天不开心了随便找个借口撤了他的职务,也是有可能的。”

  李叔无奈地长叹一声:“就算不撤职,少爷也只能一辈子看人脸色活着。”

  “南总真是,太可怜了……”白薇哀戚摇头。

  都说一入豪门深似海,谁曾想到,这句话会在出生于豪门的南流景的头上昭示。

  沈伽黎心不在焉拨弄着碗中的玉米粒,夹上来,又滑落,再夹,再滑。

  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他缓缓抬头:“李叔,我想吃南瓜粥。”

  李叔赶紧擦擦眼睛,给沈伽黎盛了一碗南瓜粥递过去:“沈先生趁热吃。”

  沈伽黎轻轻摇头:“我想吃,南流景做的南瓜粥。”

  *

  幻海电子旗下的五星酒店建于海边,全钢化玻璃的构造远远看去像是伫立于海中的蓝色钻石。酒店外停满豪车,各路名流齐齐到场,每人都准备了礼物。

  虽然邀请函上并未表明南丰到底要宣布什么事,可每个人的心中都像明镜一般。

  杨司机刚把车停好,旁边马上跟停了一辆车,刚好在杨司机开门的刹那抵在那,导致杨司机开门时不小心在这辆车上划了一道小口子。

  车上立马下来一司机,小跑而来观察车子的损伤情况,气的骂道:“不长眼嘛?看给车子划的。”

  南流景打开车窗查看情况,刚好看到裴靖的金主于金主从车上下来。

  对,他就叫于金主,姓于,名金主。

  “吆喝什么,这么多客人看着呢。”于金主摸了摸车门上的划痕,“不就是道划痕,大惊小怪。”

  说着,他看向隔壁车里的南流景,嘴角邪魅一勾:“呦,是南总啊,这不就巧了嘛,既然是南总失误,我更不能追究了。”

  南流景淡淡看了他一眼,拿出钱夹抽了张黑卡递过去:“密码在卡背面。”

  于金主一摆手:“不用,我有保险,这钱,南总还是自己留着养老吧。”

  说完,带着司机扭头就走。

  心中暗笑:南流景,你的好日子到头了,看你还能蹦跶多久。

  于金主的父亲和南丰的父亲是合作伙伴,一起靠卖红薯发家,因此于金主这人虽然本事没有,胜在有个好爹,也跟着在幻海电子的董事会中占据一席之位,虽然占股不如蚂蚁屎大,但架子得摆足。

  杨司机还在那念叨:“明明是他们不好好停车,这么大地方偏要往旁边挤,划了活该。”

  南流景打断他:“人多嘴杂,别计较,扶我下车。”

  通往宴会厅的长廊中碰到了不少董事会的人,个个拖家带口,见到南流景也会主动点头问好,脸上挂着虚伪的微笑面具,但心里都顶瞧不上这个不受宠的,是人都能在心里踩一脚:

  “残废。”

  这次晚宴除了幻海董事会的成员,和幻海有过合作的公司、当地高官等纷纷到场,其中也包括沈伽黎的养母一家以及罗斯安得家族成员。

  宴会正式开始前,各路名流手持香槟三三两两谈笑风生,借着名利场搭桥牵线,为日后合作厉兵粟马。

  艾凡也在场,和自己的父亲一起,名流们同他们交流时说着一口标准的英式英语,捧人夸人的词汇组合得恰如其分,艾凡的父亲自打入场后,那嘴巴就没合拢过。

  倒是艾凡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在人群中流转。

  他看到了南流景,独自一人滑着轮椅而来,身边空空如也。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南流景,但却是第一次以另一种身份面见南流景。

  “父亲,我去那边打个招呼。”他扔下一句,随手端了香槟向南流景走去。

  南流景自进门起,只有寥寥几人上前寒暄,看来势利眼们已经厌倦了同没有实权的傀儡打交道,深知今晚要迎来唯一的继承人继位,都在卯着劲合计着怎么讨好南斐遥,对于坐在轮椅上的南流景视若无睹。

  南流景却也乐得自在,如果能省去这些无意义的寒暄,他也好尽早抽身回家给沈伽黎煮南瓜粥。

  没出息,是为了给沈伽黎煮南瓜粥而活么。

  思忖间,身边落了一道黑影。

  他抬眼看去,一身形高大的金发男人伫立在面前,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南总,好久不见,近来身体可好。”艾凡端起酒杯,笑问道。

  南流景记得他,除了有过合作,上次下雨天也是他开车送沈伽黎回来,还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凝望着沈伽黎离去的背影。

  邪恶的名利场中,哪怕对方睡了自己的老婆也得赔着笑,但南流景只是抬了抬酒杯,并没有和他碰杯的意思,轻呡一口香槟酒,视线散漫看向一边。

  艾凡也不恼,在他身后看了一圈,笑问道:“今天没看到沈先生到场呢。”

  “爱人身体抱恙,不能参加晚宴,让你失望了?”南流景轻蔑笑道。

  一般这种场合中称呼另一半多是用“丈夫”“妻子”之类比较正式的词,但哪个词都不如“爱人”来得铿锵有力。

  如果用“老婆”,也不是不行。

  果不其然,听闻这话后,艾凡脸色愠了愠,很快恢复得体微笑:“对此我深感惋惜,沈先生是个非常有趣的人,还以为今天也能与他轻松相谈。”

  “不会的。”南流景放下酒杯,撵人的意思很明显,“他多半不会理人,我了解他。”

  艾凡回想起和沈伽黎相处时的种种,南流景说得没错,大多数时候他都不怎么理人,同他讲话十句能回两句就不错了。

  So sad

  但自己绝不会放弃!他有信心,论家世相貌,他都不输眼前这个一辈子靠轮椅生活的男人,无论是生活和谐还是床事和谐,他都有信心做到最完美。

  一转眼,南流景已经滑着轮椅离去……

  另一边。

  南斐遥精心整理着领带,听着南丰在耳边喋喋不休同他说着今晚的注意事项,但他心思全然不在这边,开始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

  环伺一圈,他终于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男人,而对方也好像在找人,跟在父母身边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似乎也在寻找谁。

  Nice,找到了。

  他扔下老父亲三步两并做至沈岚清身边,故意挺了挺肩膀凸显自己西装下劲悍的完美宽肩,温柔笑着:“岚清,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么。”

  沈岚清没心情搭理他,这种没新意的问候他都懒得回应。

  哥哥呢,不是说哥哥也会来,怎么没看到他,哥哥病情如何了,都不给我回短信,我快担心死了,这个该死的南斐遥还在这挡我视线。

  找不到人,他病急乱投医:“我哥哥呢,看见我哥哥没。”

  南斐遥脸色剧变,铁青铁青。他现在已经听不得“哥哥”这个词,无论是他哥还是岚清他哥。

  他不知道沈伽黎今晚是否到场,他只知道再不采取措施事态将朝着不可挽回的局面发展。

  恰好这时,养母那边打完招呼,一扭头就看见南斐遥守在她的好儿子沈岚清身边,视线像胶一般黏他身上,眼底流露出的爱慕之情永远骗不了人。

  她可没忘记南流景那张羞辱人的空白支票,当日这个残废是怎么侮辱她的,日后要他一分不少还回来。

  “斐遥,好久不见,最近还好么。”养母掩嘴笑着,不着痕迹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才能听到声音道,“我未来的姑爷,未来的董事长,嗯?”

  南斐遥克制克制再克制,克制失败,嘴角疯狂上扬。

  这声“姑爷”太好听了,比“董事长”一词还动听,听得浑身舒服,酥酥麻麻。

  “是,非常好,只是许久没见到岚清,时常有些担心。”南斐遥看了眼手表,“距离晚宴开始还有些时间,清清和我一起去海边走走吧?”

  沈岚清当机立断:“不去。”

  养母赔着笑,悄悄掐了下沈岚清的后背:“去,和斐遥一起散散心说说话,老跟着我们做什么,你还嫌无聊。”

  沈岚清当然不傻,母亲的所作所为他清清楚楚,南斐遥的心意他也明明白白。

  如果放到以前他也就认了,至少南斐遥条件不差,可以说是相当拔尖。但现在不行,他有更重要的人要守护。

  哥往后的幸福交给谁他都不放心,他要亲手挑起哥幸福未来的大梁。

  “我喜欢无聊。”沈岚清一点面子不给,甚至有意无意模仿起沈伽黎的语气。

  南斐遥一听这语气就联想到令人极不痛快的那位,瞬间泄了气,施施然别过脸:“没关系,清清也是累了,伯父伯母吃好喝好,我去那边打个招呼。”

  人一走,养母将沈岚清拉到一边,急色道:“清清你听话,你知不知道今晚晚宴是为了谁,亲家公要宣布斐遥接任董事长的昭示,你知不知道董事长意味着什么。”

  沈岚清不发一言,视线在人群中寻找着他想见的人。

  “亲家公本就不同意你和斐遥,你还不使劲,机会在手抓住了才是实在的,如果你和斐遥能成,下半辈子吃香喝辣,妈妈的公司也就有救了。”

  沈岚清已经听厌了这些话。

  当初哥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被迫嫁给一个残疾变态,结果公司也没救活,人还搭了进去,今日又要他重蹈覆辙?

  见沈岚清始终不说话,养母急了,压低声音:“清清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沈岚清倏然抬眼,凝视着母亲的脸一字一顿道:

  “我只要哥哥。”

  “谁?”

  “沈伽黎。”

  养母开始没反应过来,但稍加思索后,她的表情缓慢地发生了变化,不断扩张的瞳孔剧烈地震,惊愕无法合拢嘴巴。

  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宝贝儿子亲口说出后,才真有了大难临头的恐惧感。

  是自己心大?因此从未将沈伽黎放在眼里,明明从岚清在房间贴满沈伽黎照片的那一刻就该察觉到的。

  那一瞬间,她和南斐遥产生了同样的念头,如果不想办法阻止,事态将朝着无法挽回的局面发展,到时,她几十年的心血将毁于一旦。

  后面,F.L集团的董事长也带着他家七岁的小学生到场,和前面那些人一样,海恩一进门就开始寻找沈伽黎的身影。

  任一诺也随父亲一道前来参加晚宴,一进门便好奇地东张西望,被父亲呵斥,说这样不得体不成规矩。

  任一诺这一次没再言听计从,继续寻找他想找的身影,漫不经心道:

  “我只是在找人,扭头看看不是很正常?毕竟后背没长眼,父亲不必矫枉过正。”

  好像全世界都在寻找沈伽黎,但他没来。

  客人差不多都到齐,南丰见时候不早,请服务生清了场,只留下贵客,万众瞩目中,他气势登场。

  先是对董事会汇报了上半年公司的运营情况以及财务报表,畅谈公司未来发展前景,那一项项天文数字,令在场一些中小型公司的负责人又酸又羡慕,恐怕向天再借五百年都无法与幻海电子比肩。

  随后,南丰宣布了一项重要举措,即同罗斯安德家族联手打入医疗器械行业,因为该家族掌握全球40%的铀,铀裂变产生的同位素及其射线可广泛应用于医学灭菌消毒、放射治疗以及造影诊断等,且铀的价格居高不下,一公斤约合人民币四百五十万,如果能和罗斯安德家族联手,是绝杀的一手垄断。

  众人面带笑意鼓掌,实则内心:

  有能力不如会投胎,瞧瞧南斐遥,一接手就是重量级的,下一步该不会要和罗斯安德联手造航母。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大家忽然同情起南流景。

  谁人不知南流景接手公司后仅用短短半年便为公司提高了百分之三十的净利润,但这些事南丰倒是只字不提,还打算在最好的时候将公司易主给南斐遥。

  上座的于怀素接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唇角含笑,得意骄傲。

  说一千道一万,有能力又怎样,不如嫁得好。南流景他妈倒是哈佛毕业,又怎样,活得疯疯癫癫造人唾弃,到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正式宣布南斐遥接任董事长前,南丰还嫌不够恶心人,偏要让南流景上台发表心得讲话。

  心善的宾客已经听不下去了,你让人说什么,说我呕心沥血带来的荣誉你老头子轻飘飘一句话全进了他人口袋?说我的活着的意义就是给别人做踏脚石?

  但大多数,都在看好戏。

  于金主还掏出手机全程拍摄,打算拿回去给他的小情人裴靖看个乐呵,也不枉他自扇那几十个大逼兜。

  可怜儿,脸都扇肿了。

  “流景,上来啊。”见南流景没动,南丰眉目严厉起来,语气生硬。

  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他这张脸。

  于金主轻蔑一笑,朝着南丰道:“南董总要给他点时间嘛,毕竟一个瘸……毕竟腿脚不便,行动起来需要点时间。”

  南斐遥随着傲慢发笑,眼底得意洋洋。

  南流景没说话,紧抿的唇线透着冷冽。

  他看出来了,所谓的上台发表心得,不过是父亲在用另一种方式警告他,如果他不听话,CEO的职位到最后也只是黄粱一梦。

  南流景接过话筒,一只手按住轮椅辅助环,刚往前推了一步——

  宴会厅的双开大门倏然打开,摩挲地毯发出的轻微声响在这种环境下格外清晰。

  众人循声望去,门口逆光的身影,轮廓周遭奇异的晕开一圈柔光。

  看清来人,南流景眉头一蹙,但心里却隐隐涌上一股暖流。

  沈岚清一秒起身,像经久未见主人的小狗,甩着尾巴迎上去,委屈巴巴喊着“哥哥”。

  “哥哥,你身体……”

  话未说完,被突然到场的沈伽黎一把推开。

  懒批只走直线,因为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有宾客好奇:“这就是南总的爱人?真年轻啊。”

  “可惜命不好,嫁给这么一个……”

  南丰忽然兴奋,老脸一红。自打上次尝过沈伽黎的手艺后,他身上便莫名其妙多了一圈伟大的母爱光环,老头子甚至幻视他背后多了一道庞大的、半透明的虚影,是逝去已久的母亲,对着自己露出慈爱的微笑。

  但,沈伽黎来就来,手里还拎着个碗是怎么回事?

  南流景拉过他的手,蹙眉问道:“不是不让你乱跑,过来做什么。”

  平时这人懒的饭都不吃,这会儿又过来凑什么热闹。

  众目睽睽下,沈伽黎将碗递给南流景,声音平稳无情绪:

  “南瓜粥,煮给我。”

  “李叔没给你煮?”

  “煮了,难吃,要你煮的。”

  周围宾客议论纷纷,南流景忽然觉得这一幕诡异的好笑,可又有些许温情在其中。

  “你先坐下,晚宴马上结束,回家煮给你。”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哄慰。

  沈伽黎固执得很:“不行,就现在。”

  说完,他拉过一边轮椅扶手,倔强地拖着轮椅往外走。

  南流景没有制止他,此时他孱弱的背影,看起来那么伟岸高大。南流景当然知道,以沈伽黎的社恐性格不会因为一碗南瓜粥就跑到众人眼皮底下胡闹。

  沈伽黎拖了半米,累了,站着歇会儿。

  于怀素不可置信,但也看明白这小子是来闹事的,转头通知旁边保镖:“撵出去,别让他耽误事。”

  她还急等着听儿子成为董事长的喜讯呢。

  结果一抬头——

  傻了,她问:“你哭什么。”

  这保镖也是莫名其妙,哭的哪门子感天动地?

  壮汉保镖抹着泪,要不是雇主在场,他必然要当场来个空中三百六十度翻滚,落地后以最热烈的掌声送给这对苦命又勇敢无畏的鸳鸯!

  海恩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未婚妻,喜上眉梢,刚站起身就被妈妈按回去。

  大概只有艾凡,脸色不咋好看。

  沈伽黎不爱理人这是事实,可如果不是在意,他怎么可能放弃躺平来这里只为要一碗南瓜粥。

  酸了。

  是说对南流景。

  南流景丝毫不理会周围议论纷纷,眼里只有这个笨拙又固执的傻瓜蛋,走一步喘三喘,可别累着他。

  第一次从这个角度仰望他,原来他个子很高,但身形偏瘦,拉住扶手的手连接着细卓的手腕,桡骨清晰突出。

  南流景静静凝望着他的背影,倏然,伸出了手。

  沈伽黎正卯足劲向前拖呀拖呀拖,手却忽然被人攥住。

  温暖清爽的指尖抚过掌心,摸索着扣住他的桡骨,慢慢将那处用力造成的凸起一点一点按下去,接下来,修长有力的五指将他的手收拢进掌心,不断收紧。

  悄然间,南流景按下了轮椅的自动行驶键,说是沈伽黎拉着他,不如说轮椅推着沈伽黎更合适。

  南流景忽然想起什么,偏过头留下淡漠一句:“抱歉父亲,伽黎还没吃晚饭,我现在必须回去,至于心得演讲,等我明天去公司再说。”

  二人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门口,沈岚清也终于挣脱了母亲的手,向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奔赴而去。

  于怀素情不自禁“哈”了声,觉得可太他妈可笑了,但今天任凭天塌下来也不能阻止南丰接下来的重要讲话。她要亲眼见证她唯一的儿子夺得幻海集团大权。

  这一切,本就该属于他们娘俩。

  于怀素起身对宾客们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笑得春光灿烂:“抱歉各位,我家大儿媳不懂事让大家看笑话了,希望没有影响各位的美好心情才是。”

  说完,她看向台上的老公,莞尔道:“那么,南董,继续吧?”

  当她看清南丰的表情后,原本极力摆出的笑容一点点淡去。

  南丰凝望着大门口,颇有望穿秋水那架势,怔怔的,不知为何,眼圈一周还泛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