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流景醒来的时候外头天还黑着, 他点亮床头灯看了眼挂钟,才五点半。

  昨晚给沈伽黎上课,上一半他就困的趴桌上睡了, 临走前还特意帮他关了空调, 不然要是冻感冒,这人保不齐又要像上次一样抱着自己说胡话。

  这个点, 李叔应该还没起。

  南流景在床上等了会儿,确定没有异动后下了床。

  深色的绸缎睡裤衬显着双腿笔直修长, 即使是均码睡衣,可那逆天长腿依然不安分的从裤脚多探出一截,露在外面的脚踝在昏暗灯光下白而瘦长。

  南流景步伐矫健, 一点也不像在轮椅上瘫痪了十多年。

  轻车熟路走到立柜前, 随手拉开柜门——

  倏然间,立柜右下角一团黑色物体猛然映入眼帘。

  南流景心头剧烈一跳,下意识拉过轮椅坐上去。

  当他看清了那团黑色生物时,先是震惊, 而后是为自己刚才乱了阵脚的自嘲。

  这个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躲在衣柜里的年轻男人, 并没有被开关柜门的动静吵醒,他双手抱着双腿,脸颊歪在膝盖上,微长的头发垂下隐匿了半截眉眼,只剩纤长的睫毛穿过发丝伸展出来,卷翘着,颤动着。

  南流景直勾勾盯着他,忽而轻笑出声。

  这个人故意装可爱的手段还真不少。

  但下一刻, 发现了他手中贴了一半的贴纸。

  南流景忽而抬眼朝床头看过去。

  果然,上面密密麻麻贴满了贴纸, 他甚至隐约看出了“SB”的图形。

  南流景不屑地勾勾嘴角:幼稚。

  他抬手拍拍沈伽黎的脸颊把人弄醒:“出来,哪有人做贼到一半躲柜子里睡着的。”

  沈伽黎被他吵醒,睁着惺忪睡眼望着眼前冷笑的男人。

  思考了半天。

  得,又眯过头了。

  他活动着筋骨爬出来,以这样刁钻的姿势睡了一晚,全身骨头都在叫嚣着痛苦。

  南流景凝眸审视着他,低笑道:“说说吧,躲我房间是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沈伽黎伸出贴满贴纸的双臂:“报复。”

  南流景不好说,这个人永远都这么坦诚,自己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他抬手拎过一套西装,扯下袖口和后背上的贴纸,唇角一钩:“那你失策了。”

  看着自己辛辛苦苦贴好的贴纸被南流景全数清理掉,沈伽黎抿紧嘴唇,目光哀怨的都能拧出水来。

  “正好抓到你,伺候我洗漱更衣。”南流景将西装送到沈伽黎手中。

  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恐怕长这么大没伺候过谁,要是他敢当场撂挑子走人,自己也能顺便和他好好说道说道他私会网友的罪行。

  

  看一眼反派都嫌多,还要伺候他洗漱更衣,他不会以为他是小说世界的主角吧。

  但是,等等。

  沈伽黎瞥了眼西装,忽然发现端倪。

  西装胸口处有一枚深蓝色的爱心贴纸侥幸逃过一劫,或许是颜色和西装颜色相近,不仔细看很难察觉。

  哼,怎么报复不了你呢。

  沈伽黎把西装倒扣在床上,推着南流景进了洗手间。

  “帮我洗脸。”南流景命令道。

  “怎么洗。”

  “你平时怎么洗。”

  沈伽黎想了想,他平时都是张着水龙头洗洗,但如果是南流景肯定事儿多,为了眼前的复仇小计划,忍了。

  他拧开水龙头,接一抔清水——

  “啪!”一巴掌呼在南流景脸上,发出清脆一声。

  南流景被他这一巴掌打的眼球都差点炸开,心中默默打开退婚计划5.0,在“沈伽黎罪行”一栏后打上“暴力”二字。

  沈伽黎又挤了些洗面奶,搓成泡沫,面无表情道:“难受就说话,安全词‘八百万’。”

  南流景斜斜瞅了他一眼。

  说什么安全词,这人平时都在看些什么东西。

  没等他思考完,捧着泡沫的手强行按在脸上,然后一通乱搓,嘴巴眼睛鼻孔里,凡是有缝的地方都被泡沫侵占。

  沈伽黎看他表情痛苦,又道:“难受就说话。”

  南流景不敢说,一张嘴泡沫全进嘴。握住轮椅扶手的手,紧绷且微微颤抖。

  沈伽黎又是一通乱搓,累了,看看有没有趁手的道具,不然要是洗不干净,他将要遭受李叔和南流景的双重折磨。

  环伺一圈,他看到了马桶旁挂的马桶刷子……

  沈伽黎举着刷子:“难受就说话。”

  中间暂时停歇的空档让南流景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忍着辣眼睛的痛苦勉强睁开眼,入眼,是一把硕大的马桶刷子,停在距离他面部两公分不到的位置。

  “沈伽黎!”南流景一声怒喝,抬手抓住他的手腕,“你把别人的脸当什么了。”

  沈伽黎,费解,歪头。

  “可这个刷得干净。”他不明白南流景在生什么气,为他好他倒还不乐意了?

  而且南流景没说安全词,应该没觉得多痛苦,可以继续的吧。

  沈伽黎挣脱开他的手,又把刷子往前凑:“忍一忍,别这么多事。”

  南流景怒目瞪着他,本就凌厉的眉宇此时更是骇人异常。

  他夺过刷子扔到一边,收紧的十指指节苍白。

  “出去。”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俩字。

  沈伽黎一点不客气,扭头就走。

  一会儿后,南流景黑着张脸出来了。

  沈伽黎二话不说拎起西装——

  南流景出门上班前,沈伽黎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主动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去,虽然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而且目光不善……

  车上。

  杨司机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南流景的表情,总觉得他今天心情不好,表情森寒,像是谁欠了他八百万。

  南流景手机响起,他摸过一瞧,屏幕上闪烁着“父亲”二字。

  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表情此时更是雪上加霜。

  一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南丰颐气指使的声音:“南流景,我不管你在家里什么样,但丑事不可外扬,不然南家的脸往哪放。”

  南流景微蹙着眉,不知道这老头子又在发什么疯。

  “这件事,你尽快花点钱把热搜撤了,别让整个南家跟着你一起蒙羞。”南丰说完,不等南流景回应便生硬挂了电话。

  南流景望着通话中断的屏幕显示,黑沉沉的眼底犹如一潭死水,深不见底。

  许久不打一次电话,一张嘴就是质问。

  他将手机甩到一边,半晌又拿回来。

  刚才父亲好像说了什么“热搜”,他平日很少上网,更不关注这些没谱没边的娱乐新闻,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看“热搜”。

  但手机推送已经将饭喂到了他嘴边。

  随便打开一个浏览器,搜索栏飘着的就是“幻海电子长子婚变”的词条。

  以及另一个奇怪的词条:

  【南流景,老婆不想要可以给我】

  犹豫片刻,他点开了相关词条。

  事情因悲伤蛙而起,众人纷纷猜测二人婚后感情不合,沈伽黎又被娘家断了财路,不得已只能在这三伏天中套着玩偶装打工讨生活。

  一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从前人人喊打的沈伽黎摇身一变成为被全网心疼的“灰姑娘”,那张脸实在太伟大了,被上帝亲吻过,被诸神爱抚过,赐予一切最美好的祝愿,哪怕是湿汗淋漓,也是极致破碎的美,伟大到足以令人忽略所有批判的声音。

  除了那些口不择言疯狂喊老婆的,还有各种@娱乐公司请求他们带沈伽黎出道的。

  更心疼,这样一个美人,嫁给了身患残疾相貌丑陋的大变态。

  南流景一条条翻着评论,眼中古井无波。

  只有在看到“南流景,老婆不想要可以给我”的评论时,目光才有那么一丝微怔。

  关掉手机,戴上口罩,由杨司机推着进了公司。

  一进办公室,勤快的严秘书送来文件:“南总早上好,这是日向建设发来的文件,请您过目。”

  刚说完,她实现一顿:“那个……南总。”

  严秘书指了指自己胸口处的位置。

  南流景接过文件,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处。

  一枚蓝色的爱心立体贴纸半藏在西装上口袋处,不仔细看很难发觉。

  南流景轻笑一声。

  就说那个小懒蛋怎么转了性,帮他穿衣服毫无怨言,还主动出门相送,原来是在这等着。

  幼稚。

  南流景抚上贴纸刚要撕,手指倏然顿住。

  他又缓缓收回手,低低道:“嗯,我知道了,一会儿再说,你先去忙。”

  不多会儿,林助理又进来了,汇报过工作后,发出了和严秘书一样的声音:“南总,这里。”

  他也指了指胸口。

  南流景:“知道了,一会儿处理,你先去忙。”

  接着于秘书进去了:“南总,这里,有东西。”

  南流景:“知道了,一会儿处理你先去忙。”

  中午休息时的茶水间,秘书助理们凑到一起,语气兴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看到爱心贴纸了没,我押一百块绝对是老婆贴的。”

  “不是吧,南总到现在也没撕?要是被合作商看到了怎么办。”

  “人家想炫耀能怎么办。”

  “是不是因为网上悲伤蛙那件事,南总夫人觉得南总不给他钱所以报复。”

  “报复的手段就是在人家身上贴贴纸么?”严秘书双手捧着咖啡杯满脸绯红,“也太可爱了吧!”

  此时,有关二人婚变的新闻还在发酵,一片讨伐声中多了几条异类评论:

  【大家别瞎猜了,南总和夫人感情好得很,夫人在他西装上贴了爱心小贴纸,南总都舍不得摘,这要是让合作商看见了铁定要被笑话,就这样都不摘,你还说不是真爱?】

  网友不服:【你老板给了你多少钱,我给双倍,你别昧着良心说话。】

  底下跟评:【说句公道话吧,沈伽黎那天打完工用工资在我店里买了手链,所以网传是为了缴费报名应该可信度不高,大概已经提前缴过了。】

  【同意,你们也不用心疼他,看看他穿的衣服吧,自己算算不吃不喝半年工资买得起不?网友们还是那么天真,拿着三千的工资心疼穿五万衣服的豪门阔太。】

  【所以我接盘没戏了是吧。】

  【那手链是买给谁的?】

  【盲猜是买给白薇的,那天本来说有白薇见面会,结果人没去,悲伤蛙一秒悲伤。】

  【哇!!双厨狂喜![开心转圈圈]】

  有人出面解释,大家一合计,好像确实这样,话题的热度也慢慢降了下来。

  *

  与此同时,西餐厅。

  一张典雅方桌两旁放了欧式小沙发,复古宫廷式的桌布上摆了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插着一束红玫瑰开得艳丽。

  餐桌一边坐着南斐遥,雪白衬衫上领口处的纯金领饰在镁光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他抬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面坐的长发女人。

  光泽莹润的黑长直显得很清纯,大而圆的双眸凸显天真,雪白短裙得体合身,颇有大家闺秀风范。

  一不小心和她对上眼,她立马双颊泛红羞赧低下头。

  这是南斐遥的相亲对象——国内最大媒体公司的千金,任一诺。

  尽管他和家里一再声明他此生非沈岚清不娶,但家里人不可能纵容他和濒临倒闭的烂摊子联姻,他们家可不是搞扶贫的。

  像南流景这种已经被放弃的是死是活不重要,但南斐遥,星辉烨烨接班人,就算不和同为财团的大家族联姻,也至少得是行业内的龙头老大。

  拗不过家人,南斐遥打算和任一诺见一面说明白自己的想法。

  而在原文中,任一诺是除了南流景外第二大反派,因为爱而不得,小白花最终黑化成蛇蝎心肠,杀人放火她都敢,只要能除掉沈岚清这个大麻烦。

  她喜欢南斐遥,只因为十七岁那年随父亲参加商业聚会见过他一面,再此生难忘。

  为了能配得上南斐遥,她出国深造七年,如今学成归来,势必将人一举拿下。

  南斐遥见她一直低着头,都不敢和自己正眼相向,她那点小心思一目了然。

  倏然间,一个诡异的念头从脑海中冒出。

  “一诺。”他叫得十分亲昵。

  “嗯……嗯。”任一诺脸一红,小心翼翼抬起头。

  好帅啊,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世间竟有如此翩翩少年郎,还是全国一等财团家的继承人,怎么能克制对他的爱慕啊。

  “听说你父亲和国民日报的社长很熟?”南斐遥问道。

  “嗯……是世交,经常来往。”任一诺光是听着南斐遥那充满磁性的声音都刺激着小心脏怦怦直跳。

  “我还听说,李社长的女儿在晋海大学读书?”

  “是,今年刚入学,读大一。”

  南斐遥眉尾一挑,接着做出一副为难表情:“我们公司要在晋海大学承建新学院这件事你该听过吧。”

  “知道一点,听说家长不满意承建一级专业学院,闹得很厉害,觉得自己家孩子吃了亏。”任一诺眼睛一亮,“斐遥哥,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么?”

  南斐遥单手抵着额头,垂目叹气,看起来很疲惫。

  “你也知道,现在公司是我哥在负责,我是不同意承建新学院的事,奈何没有话语权,只怕这样下去,家长们不仅对学校有意见,还会殃及到幻海电子的声誉。”

  “所以我要怎么帮你才好。”任一诺一听,急了,纤细手指紧紧攥住裙摆,连声问道。

  “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帮我联系下李社长,起码如果不能阻止新学院落地,至少在当天多派些记者过去如实转达情况,不能因为我哥一人的决策导致我们全家跟着受牵连,对不对?”

  “对,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和李叔叔说明这件事。”任一诺信誓旦旦,小手紧握。

  南斐遥露出一抹轻松释然的笑,随即从瓶中抽出一支玫瑰,轻捻花茎,递给任一诺:“麻烦你了,一诺妹妹。”

  一声气泡音的“一诺妹妹”惹得任一诺小脸爆红,身后仿佛升起无数的粉色泡泡。

  为了斐遥哥哥,冲了!

  看着满脸娇羞的任一诺,南斐遥心中发出一声嗤笑。

  蠢女人,说什么都信。

  新学院落地仪式当天,正好是大四毕业生拍毕业照的日子,南流景作为投建方必然会到场,沈伽黎也不可能缺席,这碍眼的两人到齐后,自己游说那些不满意的家长去闹事,再加上有国民日报这种最权威的大报社实时转播,在网上轻轻松松带一波节奏,引起民愤是迟早的事。

  南流景还想守着他那执行总裁的位置?

  虽说日后的董事长板上钉钉是自己,官大一级压死人,但哪怕是总裁的位置,也容不得南流景这个废物残废去肖想。

  我全都要~

  豹子头握紧拳头.GIF

  *

  这几天沈伽黎除了要准备南流景一口不吃的晚餐,还要遭受他无情的折磨——天天复习到凌晨。

  沈伽黎肉眼可见地又瘦了。

  这段时间南流景回来得早,为了有更多时间带沈伽黎复习不挂科,今天却一直到了七点还没有回来。

  沈伽黎松了口气,抱着书本上了床。

  但天要亡他,李叔上来通知:

  “沈先生,今天是少爷继母的生日,少爷下了班直接回了家,通知我现在带您过去为太太庆祝生日。”

  一听这噩耗,沈伽黎萎了。

  他不理解,生日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么?非要这样兴师动众,好像谁没有一样。

  算算,自己的生日好像也近了。

  谁敢相信,天天丧里丧气半死不活的沈伽黎竟然是狮子座,在那个火热的夏天来到这个世界。

  不过,大概是没人会记得,更没人会为他庆生。

  母亲在世时每逢他的生日都是娘俩一起过,买一只蛋糕做一桌好菜,促膝长谈对未来的憧憬。

  母亲去世后,便没人再关注,渐渐的他也快忘了自己的生日,如果不是这炎热的气温提醒,或许真就这么忘了吧。

  罢了,生日而已,过一次少一次,不过也一样少。

  沈伽黎慢悠悠套上衬衫,满脸写着抗拒。

  不想去,不想去。

  他记得原文有这段剧情,反派带原主参加继母的生日会,但又断了他所有财路,囊中羞涩的原主只能临时加班加点,送了继母自己画的画,试图挽尊说什么礼轻情意重,害得反派当众丢脸,回去后,奇怪的玩具们重见天日,宅子里再次传来原主的惨叫。

  沈伽黎:……

  直接来吧。

  “沈先生,您要不要为太太准备一份生日礼物呢,礼物不在贵重,心意更重要,想必太太如果收到您的礼物一定会很开心。”李叔又开始喋喋不休。

  沈伽黎言简意赅:“没钱。”

  又道:“上次买的婴儿玩具套盒还剩一个没拆封。”

  李叔赶紧打断:“那个就免了,太太也不是玩这个的年纪,还有点时间,不如您再好好想想?”

  原本打算空着手去的沈伽黎思回忆着原文,上了楼。

  再下来时,手里多了只蛇皮口袋,里面不知装了什么在袋子表面透出有棱有角的痕迹。

  李叔一见那蛇皮口袋,不详涌上心头。

  上面印着几个大字:

  【好化肥,选中丹】

  从哪淘来的?家里还有这种东西。

  “沈先生……不知您为太太准备了什么大礼?可否让我长长见识?”

  沈伽黎:“不要。”

  “为何。”

  “已经绑起来,拆开很麻烦。”

  李叔:……

  眼瞅着时间不早,李叔也没法和他继续纠缠,只能任凭他拎着蛇皮口袋上了车。

  车上,沈伽黎如意算盘打得响。

  一会儿晚餐中途就说要去卫生间,然后在里面躺个个把小时,等晚餐结束回家,完美。

  前排李叔频频不安地看向那只蛇皮口袋。

  总觉得……很危险。

  这是沈伽黎第一次来南流景家。

  从外面看去,豪华似宫殿,恢弘大气,造景简约却很时髦,简约而不简单,这品味一看就是世家。

  一进门,收到消息的佣人已经提前在门口恭迎,两排帮佣整齐划一,制服统一,训练有素鞠躬问好。

  为首的佣人见沈伽黎提了只蛇皮口袋,礼貌询问:“沈先生是出门忘记丢垃圾了么,交给我就好,我来处理。”

  沈伽黎:……

  听到动静,继母于怀素忙起身到门口迎接。她今天穿了身纯黑无袖连衣裙,四十岁的人依然保养得很好,露在外面的颈子纤细柔嫩,岁月似乎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像上次一样,她对着沈伽黎笑得亲切:“伽黎来了,舟车劳顿辛苦了,快进来坐。”

  沈伽黎要进门,李叔在他身后轻咳一声,低声道:“礼物……”

  沈伽黎这才想起来,举起蛇皮口袋:“你好,礼物。”

  看着这灰尘仆仆的蛇皮口袋,于怀素嘴角抽了抽,但马上恢复笑容:“伽黎真是有心,还记得给妈妈带礼物,谢谢你了。”

  她接过蛇皮口袋,似乎嫌脏,只用两根手指捏住一块小角。

  沈伽黎一听“妈妈”二字,不得劲了,冲她一勾嘴角算是打了招呼,随后抬腿径直进屋。

  阔气豪华的大厅宛如国会厅,古董摆件鳞次栉比应接不暇,壕气冲天。

  靠近落地窗的位置摆了张椭圆长桌,铺陈着雪白桌布,陈设的银质刀叉与高脚酒杯玲珑剔透。

  坐在最上座的是见过一次的南丰,两边依次于怀素和南斐遥,最后才是坐着轮椅的南流景。

  南斐遥头也不抬自顾看手机,沈伽黎对他来说还不如空气显眼。

  沈伽黎在内心对他千谢万谢,感谢他不礼貌的放过,主动杜绝无用社交。

  按照规矩,沈伽黎应该坐在南流景对面,但他坚信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于是挨着南流景落座。

  南流景看也没看他,甚至连招呼都没打。

  这一切对于沈伽黎来说,爽、翻、啦!

  最好谁也不要理他,就拿他当空气。

  但天不遂人愿,南丰主动开了口:“新媳妇许久没见,怎么感觉瘦了些,难不成,流景平时都不给你饭吃?天天折磨你?”

  沈伽黎本想当着老头的面控诉南流景的不人道,比如逼他做晚餐,强行送他去和小朋友一起画画,逼他打游戏等等。

  但一想到这些事真要说起来半天也说不完,麻烦,所以最后只化作一句:

  “没有。”

  南流景:还不知道是哪一个折磨哪一个。

  于怀素看热闹不嫌事大,仿佛今天非要从沈伽黎嘴里听到夫妻二人感情不和的说法,一个劲儿拱火:“伽黎你也不用帮流景说好话,他什么脾气我们很清楚,要是他欺负你,我们帮你讨说法。”

  沈伽黎:“没有。”

  他很清楚,这个时候但凡回应一句,那这话题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沉默是最好的反击。

  于怀素不信,笑道:“不可能吧,流景他……”

  话未说完,沈伽黎打断她,指着南流景胸口处的爱心贴纸:“我贴的。”

  此话一出,全场沉默。

  大家看着南流景胸口处的贴纸,不用沈伽黎解释太多他们已然明了。

  堂堂一个执行总裁,一天要接见多少大人物,必然是十分注重自身形象,但却能容忍一张幼稚贴纸在身上贴一天,不是真爱是什么。

  南流景这才意识到贴纸到现在也没撕,也不知被多少人看到,但无碍,就是要向那些一口一句“老婆”的无知网民证明沈伽黎有多喜欢他,他喜不喜欢沈伽黎另说,但别人也无权肖想。

  他摸到胸口处摘下贴纸,没扔,塞进了裤兜。

  于怀素此时的笑容明显有了尴尬:“今天生日,我就想着咱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庆祝就好,外人来了反倒不自在,既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就敞开心扉说,来,先干一杯。”

  话音一落,众人齐齐举起酒杯,道着“生日快乐”。

  一片生日快乐中,沈伽黎用“嗯嗯嗯”蒙混过关。

  他不喜欢这个女人,祝福的话也说不出口,主打的就是一个耿直。

  南斐遥拿出一只香盒递过去,笑道:“祝妈妈生日快乐永远年轻,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于怀素笑得合不拢嘴,有意无意看了南流景一眼,借过香盒打开,里面放了一把车钥匙,上面有一个海皇三叉戟的标志。

  “刚发行的限量款,国内配额只有十辆,已经被人预订走了,但之前好像听说妈妈很喜欢这款车,找了关系好不容弄来了。”南斐遥说是解释,可听着像炫耀。

  于怀素亲切摸摸他的头发:“还是我家宝贝儿子最懂我。”

  南丰也展示了他送的生日礼物,是请意大利名匠连夜赶制出的、世界仅此一套的蒂芙尼蓝系列珠宝,且听说这位名匠性格古怪,手作只赠有缘人。

  南流景也送出了礼物,相较于其他二人就显得有些简陋,是一套纯金首饰。

  “阿姨,生日快乐。”

  于怀素草草瞥了眼首饰,道:“其实我最想收到的礼物是能听你喊我一声妈妈,这么多年了,我也就这一个心愿。”

  南流景表情淡漠:“阿姨,收下吧,生日快乐。”

  喊她妈妈?下辈子都不可能的事。

  于怀素笑容淡了些,清了清嗓子接过首饰:“很漂亮,我很喜欢,流景有心了。”

  南丰默不作声抽着雪茄,眉头微微蹙起。

  然后,不幸降临了。

  所有人都送出礼物后,目光齐刷刷落在沈伽黎身上。

  南斐遥似笑非笑,问道:“都说婆婆相当半个妈,不知道新进门的嫂子为妈妈准备了什么礼物呢,拿出来让大家开开眼呗。”

  他现在想起来那只摆在沈岚清床头的恶心娃娃还觉得反胃。

  沈伽黎幽幽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蛇皮口袋,佣人极有眼力见的拎了过来。

  沈伽黎举着蛇皮口袋,面无表情:“礼物。”

  于怀素一见这脏兮兮的袋子,嘴角又是一抽抽。

  众人注视下,她硬着头皮解开袋子掏出了一幅……画?

  第一反应:大师巨作。

  可仔细一瞧,白纸中间一坨黑乎乎看不出原样的不明物质,左下角还贴了个标签:《蝴蝶》

  作者……沈伽黎……

  众人:…………

  倒是南流景,忽地坐直身子,微蹙着眉头看向那幅画。

  沈伽黎:计划通√,期待小黑屋。

  南斐遥“嗤”一下笑出了声,抱臂看向沈伽黎:“嫂子这出真是高世骇俗,我还以为上次岚清生日宴就已经是巅峰,不成想还有更多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于怀素望着一团乌黑,笑容终于绷不住了。

  “这……这是你画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沈伽黎点头、点头。

  “为什么送这个。”南流景声音低沉,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南斐遥出声附和:“嫂子以为自己办过画展就能媲美大师了?好天真,画展怎么办的你难道不清楚?”

  今天有爸妈做靠山,岚清又不在身边,他就要把这张桌子掀了。

  上次被这小丧批耍得团团转,还给他家洗衣做饭当牛做马,此仇不报非君子。

  南丰轻咳一声,示意南斐遥不要乱说话。

  但也就是轻咳一声,连虚伪的制止都没有。

  南斐遥眼见有人撑腰,更来劲了:“嫂子你走的时候把这大件垃圾一起带走,我们家地方是大,但不是垃圾桶。”

  沈伽黎:“不带,拿来拿去多麻烦,你这么有本事帮我处理了。”

  两人剑拔弩张(旁人视角)一触即发,这时,南流景却忽然放下刀叉。

  他冷冷看着南斐遥,问道:“你送给阿姨的车子市价五百五十万,我没记错吧。”

  南斐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按兵不动跟着点头。

  南流景冷嗤一声,摩挲着袖扣漫不经心道:“这幅画在参展时有人出八百万,我没卖,如果不是闭馆早,拍到一千万不成问题。”

  “咳咳!咳咳!”南丰一口老烟呛的直咳嗽。

  于怀素还当自己耳朵塞了驴毛,举起画作对着灯光反复研究,想研究出八百万的价值在哪。

  南流景继续输出:“斐遥,怎么还不如你嫂子有诚意。”

  他在笑,没调动一块肌肉都是用尽嘲笑。

  南斐遥的脸就跟用PS刷了一层颜色一样,瞬间惨白。

  这垃圾值八百万?

  但好像确实是,竞拍时他也在场,的确有人开出八百万。

  去你妈的,嘲笑谁呢。

  于怀素忙打圆场:“流景别生气,你也知道咱家都是生意人,不懂艺术,我再这么一琢磨,明白了,伽黎是借物喻人,夸我美的蝴蝶一般呢。”

  沈伽黎:是我不懂艺术了。

  南流景看了眼手表,冲李叔勾勾手指,接着道:“父亲,阿姨,时候不早了,这顿饭吃得很开心,我们也不叨扰了,先走了。”

  一家三口没一个出声的,直到南流景到了门口,于怀素这才后知后觉起身相送。

  南流景只道“不用送”,随后带着沈伽黎头也不回离开。

  南斐遥银牙紧咬,颌骨清晰突出。

  他骤然起身回了房间,打了个电话,张嘴便是:“联系上国民日报的李社长了么。”

  电话那头传来任一诺急于邀功的喜悦声音:“放心吧斐遥哥哥,一切照计划进行。”

  车上。

  沈伽黎倚着车窗,困顿地眨巴着眼睛。

  南流景余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们就那样,不是针对你,别难过。”

  沈伽黎微微抬了眼,睫毛翘起在眼尾形成一道弧形投影。

  “哦。”言简意赅的回答,他心中古井无波。

  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人说了什么,只是对南流景突如其来的安慰感到一丝诡异。

  “我送了丢脸的礼物,惩罚我吧,让我去小黑屋面壁思过怎样。”

  南流景:?

  故意激怒他?好给他气出脑溢血尽快继承家产?

  后悔刚才那句安慰,竟然会对他产生一丝心疼,自己也是个蠢货,和沈伽黎相处久了脑回路都变得奇奇怪怪。

  “好啊。”南流景倨傲扬起下巴,眼底一片黑沉,“当然要惩罚,今晚来我房间。”

  沈伽黎:危。

  怎么又双叒叕和原文描写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