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绝代仙骄>第169章 破魔忘尘

  桃花谷是谢还灵挥之不去的阴霾。

  那日,他刚来桃花谷的时候,睡的木榻床垫,屋舍都是崭新的,沈秋辞专门把挨着步少棠和孟花啼屋舍,给腾出来留给他睡,夜里,他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告诉师娘,自己害怕。

  那会儿谢还灵还是第一次看清孟花啼的脸,孟花啼虽不是沈秋辞生的女儿,但身上却有沈秋辞的气质,生得清丽绝俗,看着笑靥如花,听说自己多了个弟弟,半夜便来看看,这个师弟长什么模样。

  她一走进门,屋内没点灯,谢还灵一听见动静,吓得登时双手捂脸,嗷嗷地大叫起来。孟花啼点亮了烛灯,温声好语安慰,可谢还灵还是吓得大哭,怎么也不肯停下来。于是,孟花啼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自己做的大头不倒翁,哄了好半晌,这才停下来。

  谢还灵见着玩具,就觉新奇,一时玩得入迷,就没感觉害怕了,孟花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还灵吸了吸鼻子,怯弱的低声道:“我、我不知道,从、从前我的五姐姐,只唤我阿、阿灵。”

  孟花啼给他盖被子,凑近了左瞧右看,仔细瞧清楚了样貌,才确认是个男孩子,道:“那我也唤你阿灵吧。师父师娘说,你以后就是我的弟弟了,我们能做一家人,是难得的缘分。往后你想吃什么,阿姐都给你做!”

  谢还灵抹了抹鼻子,放下玩具,面露喜色道:“嗯!”

  这一日,谢还灵跟随雪月派同龄子弟,在校练场上扎马步,列方阵,盘足打坐,练了一天,大家都已经累得疲惫至极。眼见着终于结束训练,却遇上了一场大雨,将谢还灵拦在了廊下。他想着,往日步少棠都会来校练场,等他一起回家,保准一定会来送伞接他。

  可是,左等右等,不知等了多久,只见校场上人都回家了,还没见人来接他。正失落之际,忽然,谢还灵听到了不远树下,有个轻柔的声音在唤他。这撑伞的身影越来越近,不多时,一个粉衣少女撑着一把油纸伞出现在廊下。

  谢还灵一眼就认出,这是孟花啼,他唤了几声,道:“阿灵!阿灵!”

  谢还灵喜上眉梢,道:“阿姐?外边这么大的雨,怎么是你来接我?我哥呢,他跑哪里去了?我等了这么久,他还没来!”

  正疑问着,忽然,一道轻灵的影子,从他身后的廊子里跳了出来,步少棠手里举着一把油纸伞,道:“我今日要是不来接你,你是不是就在这里傻等到天亮?”

  谢还灵低头,瞄了瞄他手里还抱着一把伞,道:“哥,我才不傻呢。”

  孟花啼轻笑了一声,摸了摸他的发顶,步少棠抓着他的手,道:“走了走了!跟哥回家!娘在家包了饺子,等着我们回去呢!”

  一回到家,沈秋辞就端着热乎乎的饺子上了桌,里边个个皮薄馅大,都是用雪地里新择的春菜嫩芽包的饺子,味道极其鲜美可口。

  沈秋辞给谢还灵盛了一碗,道:“阿灵,来多吃一点。”

  谢还灵扒着碗里饺子,道:“师娘,饺子好香,就是太烫了。”

  步曲觞摸了摸他的头,道:“傻小子,饺子少吃点,你师娘煲了排骨汤,一会排骨多吃点,长个儿昂!”

  谢还灵嘿嘿笑了两声,道:“嗯嗯!”

  孟花啼放下碗,道:“阿灵,今日剑术学得怎么样?”

  谢还灵塞得两颊鼓囊,吃完后,含糊地道:“今日剑术只教了半天,下午都是让自己打坐扎马步。”

  步少棠道:“那你脸上怎么都是泥巴?”

  谢还灵抹了抹脸,道:“六师弟他们带我去林子里骑大马了。”

  步少棠哼笑道:“就你这小个头,能驼的动六师弟那身板?不压扁你吗?难怪弄得一身泥,叫人欺负了吧。”

  孟花啼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泥灰,道:“阿灵,别跟他们玩骑大马,你力气小,驼人得吃亏。”

  谢还灵看着孟花啼,得意笑道:“才没有呢,六师弟扎马步输给了我,我让他们当大马,让他们给我骑的。”

  孟花啼微微一笑,点了点谢还灵鼻子,道:“小阿灵,古灵精怪,就你鬼点子多!师父,你瞧,阿灵多聪明!”

  步曲觞喝着酒,笑了一声,道:“哈哈!可不是!三个孩子都聪明!”

  步曲觞和沈秋辞将孟花啼和谢还灵两个孩子,视如己出,白独秀和白浩然在静书室执笔练字时,步少棠和孟花啼就带着谢还灵,在桃花谷四处撒野疯玩。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在他们年纪还小的那几年,没少被折腾祸害。谢还灵小时候,没修过剑术,基本功都打不扎实,马步打坐更是耐不住性子,步少棠总是跟他一起逃练,回了家被发现,步曲觞刚要训人,沈秋辞就马上会拦下来。

  步少棠和孟花啼两小无猜,眼见着两人都大了,沈秋辞在屋里和步曲觞盘算着,托个媒给两个孩子定婚期。步少棠为了争口气,勤习修剑,就想着让自己修为有建树,让孟花啼安心地嫁给他。

  定亲日家里操办了一场,孟花啼脱离了风火门之后,是没有娘家的,定亲宴沈秋辞自然也不会请风火门人来,请的都是雪月派自家亲戚。

  谢还灵吃完晚宴离开之后,再去孟花啼房间,人不在,最后去了桃花树下廊亭,果然就在了。

  孟花啼一人坐在廊亭里,手拿着步少棠送给她的香囊发呆,谢还灵悄悄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道:“阿姐,你和哥定亲了,怎么不开心?”

  孟花啼瞅了他一眼,道:“阿姐没有不开心。”

  谢还灵轻声道:“阿姐有,阿姐可是在想师娘?”

  孟花啼勉强一笑,道:“我听闻,前段日子,师娘因为我的事情,在灭度葬刀盟的宴会上,叫人为难了。”

  谢还灵道:“阿姐放心,师父很厉害的,没人敢欺负师娘!”

  孟花啼笑道:“傻阿灵,你不懂。”

  谢还灵道:“我懂!阿姐,你别难过,昨夜里,我偷听到一个秘密,我听师娘说,她给你准备了很多的嫁妆,到时候阿姐和哥的婚礼,一定会特别的风光!欸,阿姐,什么是嫁妆?什么又是聘礼?”

  孟花啼笑了笑,摸着谢还灵的头,道:“少棠这些年,拼了命地练剑,就是想像师父师娘一样,能够保护你和我,如今又让师娘因为我的事情,如此操心,是我不好。”

  谢还灵微微一怔,立即反驳道:“才不是呢,阿姐的琴术也很厉害,以后和哥一定会位列仙首。师父师娘说,等阿姐和哥成亲了,还等着当祖父祖母呢!”

  孟花啼笑了笑,勾了勾他的鼻子,道:“傻阿灵。”

  谢还灵嘿嘿笑了两声,笑得更像个傻子了。

  谢还灵跑到马场,步少棠和孟花啼正在放着风筝,步少棠那会儿刚迎娶孟花啼不久,一家人感情极其和睦,自家又是统管伏魔度苦界的大门派,不知羡煞了多少同辈子弟。

  他偶尔午夜梦回,再闭眼又跌回一滩血梦中。

  每次想到奉天宗来的那一日,他都会痛哭流涕,神武台上,孟花啼和君子嫣身亡时,更使丧失了继续活着的勇气。桃花谷那些无拘无束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也梦不到师父师娘了。

  步曲觞和沈秋辞在他的梦魇里,由最初温柔婉约的笑,变成行尸走肉的傀儡,一日一日延续,谢还灵渐渐忘记了,自己是桃花谷的人,甚至觉得自己是桃花谷的罪人。

  夜里,他时常会偷偷失声痛哭,自认为从他们走的那日开始,谢还灵这个人,就此被血海淹没在了桃花谷,他抬起头,看见污血掩盖了自己手足。

  桃花谷一片死寂,谢还灵跌坐在地上,发间的血滴落在血潮,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看见了踏出家门口,提着盏灯笼、披着件白色披风的孟花啼。孟花啼脸上沾了些灰,浑身没有血,她提着灯笼,朝谢还灵走了过来。

  孟花啼静静地看着他,面上还是那副温柔的模样,她带着笑意,在血海中慢慢走近谢还灵,谢还灵怔怔地看着她肩上的白衣披风,想起了出门前,沈秋辞的交代。

  孟花啼走近谢还灵,温声对他道:“阿灵,地上冷,来快起来。”

  谢还灵看着孟花啼,涩然道:“不,我要在这里,等师父和师娘回来。”

  孟花啼笑了笑,道:“爹和娘正在家等你啊。”

  谢还灵忽然听见沈秋辞的唤声,回头朝另一个方向望去,看见那头的步曲觞和沈秋辞。师父和师娘站在檐下,正冲他微笑,他们衣衫被雨水浇得湿透,谢还灵见着步曲觞和沈秋辞,面上洋溢着笑容,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忽地,孟花啼站直了身躯,抬步朝步曲觞和沈秋辞走了过去。

  谢还灵惧然站起身,追随着孟花啼的身影,想要与她一起走,但脚下沉重,眼见人越走越远,失声喊道:“阿嫂,你要去哪里?我回来了,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回家的吗?”

  孟花啼笑了一声,道:“阿灵,我要去找爹和娘了。”

  谢还灵加快脚步,拼命去抓孟花啼衣角。可是每每要抓住时,孟花啼都先一步离开。谢还灵急忙追上去,越追越快,可步曲觞和沈秋辞、孟花啼的身影,却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孟花啼提着的那盏灯笼光亮黯淡,道:“阿灵,没人怪你,听话,天黑了,快回去吧。”

  孟花啼三人已经消失在黑暗中,四周漆黑一片,谢还灵什么也看不见,他追着追着,看不清脚下的路,不小心被尸体绊倒在地,仰首朝孟花啼撕心裂肺地喊道:“师娘,你们要去哪里!等等我,我跟你们一起走!”

  黑夜笼罩在血泊之中,他嘶声呐喊着,眼睁睁看着三人背影消失,忽然,他指间系着的那根细绳,发出一丝淡淡莹亮的白光。

  他趴在地上,觉得自己听到了白独秀的声音,鼻中闻见了那股清香,白线的另一头走过来一个人,好似单膝半跪在地上,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但是他不敢动,也不敢伸手。

  白独秀伸了伸手,柔声道:“谢香尘。”

  谢还灵试探性地道:“......白清誉?”

  他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去抓那只一样系着白线牵的手,指尖轻轻触碰到掌心,像是确认放心了一般,猛地一下子抓牢了白独秀的手掌。

  白独秀扶起他,轻声道:“天黑了,跟紧我,我带你回家。”

  谢还灵紧紧抓着他那只手不放,喊道:“好,我跟你走,你不许离开我!”

  白独秀微微一怔,还没等听到回答,谢还灵就猛地从一片混混沌沌中惊醒,整个人面颊都是泪水,躺在床榻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怔怔地看着白独秀,眼眸湿热,道:“......白、白清誉!”

  说完,像是抓住水中浮木一般,一头扎进白独秀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白独秀睁大了眼睛,轻声道:“我在这里。”

  谢还灵紧紧地抱着他,他身上的灼热,驱散了谢还灵脑海里一切暝暗的事物,让他一时之间,忘了伤痛,脑子里再也记不起任何东西。

  他还在失声痛哭,道:“刚才是你吗?”

  白独秀微微颔首,道:“嗯,没事了,那只是一个梦。”

  听到这个答案,谢还灵哭得更厉害了,身躯哭得颤抖不止,几度开口,却无言语,只知手里抱得越来越紧,生怕眼前这个人,也如梦中人一般,一撒手就会走掉。

  白独秀垂眸,望着怀里依偎着的人,终于在半晌之后,谢还灵哽咽地道:“我真的好怕。”

  白独秀抬手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声问道:“怕什么。”

  谢还灵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心口,颤抖着唇道:“怕你们不见了,我、我的手里都是血,一个人......昏天黑地的,什么也看不见。”

  白独秀嘴唇微抿,心疼地道:“你挨着我,今后不会只你一人。”

  谢还灵哭得肝肠寸断,整个身躯都在颤抖,手里揪皱了白独秀的衣襟,喉间满是呜咽之声,像个孩子一样,磕着白独秀的肩头。

  谢还灵抱紧了些白独秀,像是要把心脏撕裂的疼痛都扫尽,怀里紧紧贴着的这个胸膛,像是让谢还灵找到了能够忘却红尘风雪的地方。

  白独秀听着谢还灵哭到声音沙哑,颈窝也逐渐被浸湿,他轻轻抚慰着谢还灵的后背,任由他宣泄过往所有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