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酸胀血燥席卷全身，四肢关节和脑袋烧得昏沉，耳边嗡鸣声久久挥之不去。
忽然，一朵粉嫩的桃花落在谢还灵的面颊上，闻着股清甜桃花香，睁开眼，看到的竟然不是腥臭的狼群尸垒，也不是黑沉沉的天空，而是一串挂着几串白绒兔毛的蓝色银铃。
这是先前孟花啼给他做的清心凝灵的蓝铃。
谢还灵躺在木榻上，抬眸扫视着房间，墙上挂着一只风筝，还有他跑马赢的彩球，各种陈列的摆设，与之前自己在桃花谷的房屋，相差无几。
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可思议地坐起了身，白独秀正襟端坐在一旁，见他醒来，双眸一下睁亮，站起身走了过来，道：“你醒了。”
谢还灵面色苍白，脸颊有些瘦削，低声唤道：“......白清誉，这是哪里？”
白独秀伸手扶他坐起，碰到他手臂时，只觉他较两个月前，瘦了许多，不盈一握，声音清冷地道：“桃花谷。”
谢还灵眉心紧锁，语气里带着几丝急色，道：“桃花谷，我们怎么来桃花谷了？是步少棠？”
白独秀微微颔首，道：“嗯。”
他按住谢还灵，伸手给他探脉，上回心口的枪伤，已经痊愈了，只是这身上恶咒的反噬，扩散得愈发厉害。
谢还灵低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确认他的伤势之后，白独秀才放开了他，转过身，把药碗端给谢还灵，道：“两日，把药喝了。”
谢还灵接过药碗，闻了一闻，皱着眉头，闷声道：“啊，一定要喝吗？这药看着就特别苦，能不能不喝？”
白独秀盯着他，道：“喝。”
沉默须臾，谢还灵努着嘴，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才搁下药碗，便见白独秀伸手从储物袋内，摸出一颗油纸包裹的糖，神色正经地递给了他。
谢还灵微微有些诧异，疑惑道：“你不是不喜甜食，为何储物袋内还藏着糖？”
白独秀没答他，看着他那想耍赖的样子，心知他这是故意在转移话题，白独秀不打算就这么轻易饶过他，一次次地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谁知下一次，又会做出什么更危险的举动。
他无情地道：“再有下次，定当重罚。”
谢还灵一时凝噎，道：“什么意思？刚给颗糖又给个巴掌？怎么可以这样。”
白独秀定了少顷，接着道：“不知错知痛，不长记性。”
谢还灵神情有些愕然，道：“你要把我关起来，还是要抽我？”
白独秀眼神锐利，恶狠狠地望着他，心里越想越气，突然严肃地怒道：“谢香尘！你把我当什么人，我就这么没用吗？你非要每次把我往外推？你和虞期，恶咒反噬瞒着我，你去寻死全是找的别人，有没有我的存在？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我的位置？一次次把自己往死里搞，是不是不要命了。”
谢还灵听得他语气带怒，自己心中正堵着郁气不散，也有些烦闷，道：“好端端地吃了火药啊，凶我干什么？我去找死，要叫上你，你这人脑子不正常吧！你再吼我一句试试？”
白独秀小声地咒骂一句，怒道：“你能不能把我放在心上啊！”
“心就那么点，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你说一句能，会怎么样？”
“我心我主，我就不放在心上，怎么着？”
白独秀胸口起伏不定，神情满是怒色，想继续出言，还是忍下来了，担心他火气一上来，反噬会加重，便没跟他置辩。
......
两日前，白陵春和冷松游下山之后，皆是身心俱疲，狼狈不堪，连站都站得七歪八斜，好在凌雁秋带着弟子及时赶来。二人在不焚天坑上，身上受了伤，且身上还有尸毒未除，只得随凌雁秋来桃花谷，待尸毒彻底驱除之后再归诛邪宗。
白陵春游走在桃花谷山道上，她过往没来过桃花谷，从没见过这么大一片桃林，看哪都觉新奇。
白日里风大，桃枝随风摇颤，乐得像个三岁小孩，忍不住伸手去接飘落的桃花，接了一朵又一朵，把整个人塞得满怀，活活像个万花丛中的花仙少女。
一名诛邪宗弟子跟在她的后面，轻声道：“听白夫人说，桃花谷的桃花，早些年开得最艳，如今看到的桃花，是和从前大不一样......几乎都是新种的。”
白陵春折了一枝桃花，闻了一闻，道：“你不知道，现在开的桃花还算美呢，你是没见过更早些时候的桃花谷，那时候的桃树，都是新栽的，没现在开得艳。”
步知仪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从小在云间香雪海长大吗？你又不是桃花谷人，怎会知道早几年的桃花谷长什么样？”
白陵春自己也顿感奇怪，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这满山桃花，总感觉好似在哪见过，却想不起来。”
几人正聊得起劲，忽然看见桃花谷桃林中，有一只兔子风筝恍若小鸟飞在空中，风筝上画着两只可爱兔眼，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白陵春循着风筝方向追去，追到桃园一片空旷的草坪上，凝神一看，站着一男一女，正是虞期和书姝，低声呼道：“是虞公子和书姑娘......”
他们跟随谢还灵下了不焚天坑之后，便来到了桃花谷，本以为步少棠会不让他们踏足桃花谷，出意外是步少棠并未让门生拦着，虞期把谢还灵捡来的那只风筝修好了，想着拿来看看能不能放，谁知，就把几人给引来了。
跟随他们一齐散步的步知仪，几步奔上前，道：“谁准许你们在这放风筝的？”
白陵春出声道：“人家放个风筝怎么了？”
步知仪怒道：“那风筝是......”
他见着虞期手里的风筝，面色有些发白，眼中带着几丝怒火，手握着剑柄，似有几分要打架的气势，白陵春不解，他这一举动究竟是为何。
虞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天上飘着的那只兔子风筝，逐渐明白了什么，轻声道：“步少界主，对不起，我这就收起来。”
步知仪眉头紧蹙，胸口起伏，神色阴沉地盯着他手里那只风筝。白陵春见他拔剑上前，阻拦道：“等等，你拔剑做什么？”
步知仪喝道：“你手松开，不然我连你一起砍了。”
白陵春拦在他身前，不让人上前，道：“人家放个风筝而已，你有必要生气吗？”
步知仪看着那风筝，心里愈发不爽，喝道：“你快让开！”
他走上前，不小心推了一把白陵春，原本是想要推开她，谁知，用力太过险些把人推倒在地，幸好诛邪宗弟子扶住了她，道：“步公子，你怎么能推我家小姐呢！”
虞期见步知仪两眼发直，急忙收着风筝线，道歉道：“步少界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若不喜欢这风筝，我现在就收了。”
白陵春站直了身躯，气道：“说话就说话，你哪来那么大的火气！”
步知仪看了白陵春一眼，承认自己刚才推她，下手力道过重了，心里暗想，若不是虞期故意拿着只破风筝出现在这里，自己也不会如此恼怒。
他大声吼道：“我就是火气大，我就是要斩了这只风筝！谁敢拦我！”
白陵春忍不住也怒道：“好好地发什么脾气！这只风筝又没得罪你，你做什么要跟风筝过不去！”
步知仪看着那只风筝，怒喝道：“这是我家，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谢还灵醒了之后，没见虞期和书姝心里有些着急，又见着天上飞的风筝，便循着风筝来到桃林，见几人和步知仪起了冲突，跑上前道：“书姝，怎么回事？”
书姝见谢还灵除了面色倦怠，人没什么大碍，心里松了一口气，道：“这个，风筝！”
谢还灵抬头，望了望天上飞着的兔子风筝，这才明白步知仪与几人相对，多半是因为这只风筝，问道：“虞期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带回去，怎么放出来了？”
虞期道：“昨夜我将它修好了，只是看看能不能放。”
说罢，他又转身抬手，朝步知仪施了一礼，道：“对不起，步少界主，是我一时失举，还请你不要生气。”
步知仪突然上前一步，伸手一把夺过了风筝，正要挥剑斩断弦线，却又止住动作，大声道：“不许你再放这东西！”
谢还灵道：“知仪，这风筝......”
步知仪又怒叫道：“你们谁都不可以放！”
话音一落，步知仪忽然攥紧了风筝，蹲在地上呜咽出声，道：“这是我娘最喜欢的风筝！我娘答应了我，回来就陪我去放风筝，我不许你们在这放！”
谢还灵身形怔然，整个人僵住了手脚，站在步知仪的跟前，见他哭得满脸都是泪水，手里抓着的兔子风筝，是孟花啼生前最爱玩的。这样的风筝，谢还灵送过不知多少只，他又怎会不知步知仪为何会伤心痛哭。
众人看着哭泣的步知仪，面上俱是懵懵然，谢还灵却仿若看到了当年孟花啼，因着兔子风筝认出他时，泪流满面的模样。
步知仪手紧紧拽着风筝长线，脑中回想起十年前，那个漫长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