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还灵猝不及防，刚转过身，脸被挨了一拳，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身前的衣襟也被人紧紧拎了起来，抬眸才看清人的面容，来人正是步少棠。
步少棠抓住他的衣领，冷声问道：“谢还灵，你干了什么！”
接着抬手又是一拳，满面大火，怒吼道：“你说，你到底出桃花谷，干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派人刺杀风景野！又为什么要杀风凌霜？！”
谢还灵甩手，抓着他的手腕，沉声道：“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她！是别人冒充了我和虞期！”
步少棠手中的力道，抓得更紧了，双眸瞪得瞠圆，质问道：“你胡说什么？！我亲眼看见你动的手，你要怎么解释？！啊！”
谢还灵皱着眉头，神情冷然，摇头道：“不是我，阿嫂，阿嫂可以证明，我真的没有去赤渊。”
步少棠神情满是怒意，大叫道：“证明？怎么证明？证据确凿，铁证如山！你现在不想着赶紧逃，还想着去找死？！他们已经派了人，前去不焚天坑捉拿你，你离开了那个地方，那些人必死无疑！”
谢还灵与他对视，着急地道：“我已经布设了禁障，他们攻不进去，虞娘子和阿嫣被人抓走了，我必须要去把她们找回来。”
步少棠猛地推了他一把，喝道：“谢还灵，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你要是去了，就是一个死！风火门此刻正在神武台，集结灭度葬刀盟各大门派弟子，严令追剿你，为风凌霜报仇雪恨！”
谢还灵不防被他推得踉跄了几步，怒上心头道：“他们抓了虞娘子和阿嫣，必定是想拿她们来威胁我，得到我控制剑灵邪力的东西，我给他们就是了！”
步少棠瞪着他，道：“没用的！你现在就是众矢之的，就算交出来，也会被他们赶尽杀绝，没人会容你存在！”
谢还灵沉了一口气，道：“不就是一个死，有什么好怕的！”
步少棠喝道：“你给我闭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听我一次劝会死吗？”
谢还灵抓住他的手腕，指如铁箍道：“哥，最后一次了！”
步少棠死死瞪着他，对视一阵，谁也不肯退让，道：“谢还灵！你以为你这次去了，可以全身而退？没有这个可能，这一回，他们是铁了心要杀你！此一战，不是你死，就是他们亡！”
谢还灵神情有些茫然，眼眸晦暗，低声道：“就算不能全身而退，至少也能救虞娘子和阿嫣一命。”
步少棠的脸扭曲起来，半晌，骂他道：“谢还灵，你脑子是不是有病！非得要把自己逼上绝路吗？你现在赶紧走，就还有活路！我会派人去把阿嫣和虞娘子找回来，你现在立刻走，听见没有！”
须臾，谢还灵心里在顾虑着什么，喃喃地道：“此一战，避不可免，即便我走了，冒充我的人，也会再次冒充我出现在神武台，我必须亲自前去，解决掉四剑灵这个麻烦！”
步少棠心一沉，知道他是意绝了，抓着他的手，松了开来，眼神似乎有些呆滞，道：“我真是受够你了，眼前生路你不走，非得去闯阎罗殿！你既然要死，那就去死吧，我不挡你的路！”
谢还灵冷笑一声，道：“我也是受够我自己了，我把阿嫣和虞娘子找回来，从此就不会再出现了！”
话音刚落，谢还灵还没起身，就见不远处，一名雪月派弟子御剑疾驰而来，还未站稳身，就直接从剑身滚了下来，颤声道：“界主，不好了！属下适才得了消息，夫人原系前去风火门吊唁风二小姐，可在半路上，遇着了白宗主与风路行，不知夫人从风公子那听得什么，夫人——”
那名弟子带着哭腔说话。
“夫人前去神武台，恐是要出大事了！”
听得这话，步少棠神色顿惊，露出惶恐的神色，道：“什么！”
说完，他已顾不得再多，立即御剑与谢还灵齐朝神武台方向袭去了。
步少棠匆匆赶往神武台，想要在半路拦下孟花啼，谢还灵则顺着剑来的指引，到了神武台下设仙府的一处地牢，借着剑身散发出的苍蓝剑光，走入一间昏暗幽长的地牢。
地牢无人看守，围场和地牢内外，阒无人声。谢还灵疾步而行，打开了一处牢门，地牢内昏暗无光，空气中混杂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谢还灵跨步而入，见着角落有个身影挪动了一下身体，蹲下一看，地板上一片鲜血淋漓，虞妃雪靠在墙壁上，胸口起伏，喘息有些艰难。
谢还灵心猛地一惊，冷抽了一口气，道：“虞娘子，你受伤了！”
虞妃雪腰腹被捅了一枪，面容苍白，见着谢还灵来，颤抖的手抓着谢还灵，道：“谢公子，你终于来了，阿嫣被人带走了。”
谢还灵听着她的喘息声，心间顿时升起一股寒凉冷意，急声道：“虞娘子，你别说话，我带你走，子钦还等着你回家呢。”
他伸手刚要扶人，虞妃雪就抬起原本捂住伤口的手，伤口处血流不止，低声道：“没时间了，你、你出去了，替我告诉期儿，要学好医术和武功，今后保护好自己。”
谢还灵涩然道：“你是他的母亲，我带你出去，你自己当面去跟他说。”
虞妃雪喘着息，摇头道：“不焚天坑有人潜了进来，今日白间，有人将英灵殿内的燃香，换成了迷香。”
谢还灵双目微红，点头道：“我知道，我已经加固了禁障，待我将你和阿嫣带回去，你就能见着子钦了。”
虞妃雪看着他，淡淡一笑，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风小姐的事，我已经听守卫说了，风火门认定是你操纵的四剑灵，杀了风凌霜，这一次，无论躲到哪里，他们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谢还灵眼神坚定地道：“我会去跟他们对峙，找出真正的凶手！”
虞妃雪咽了一口血，冷笑摇了摇头，道：“没用的，冒充你和子钦的人，多半用的是易容术，大家看到是你的脸，这一点你无法否认，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你所为。”
谢还灵想到了孟花啼，道：“有人可以证明，我阿嫂步夫人，还有你们......”
虞妃雪声音喑哑，低头抿嘴道：“谢公子，算了吧。雪月派出面说话，就是公然与灭度葬刀盟为敌，你让步夫人出面，步界主怎么办？步夫人的儿子怎么办？”
谢还灵面色黯然，颓唐地跌坐在地，一时慌了神，无措地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洗脱嫌疑？”
眼下想要洗脱嫌疑的方法只有两种，找出背后藏匿四大剑灵的人，让其说出藏匿剑灵的真相，还有一个解决办法，找到冒充谢还灵和虞期的人，但这两种谈何容易！
他面上满是恨意，双手不知不觉地握成了拳头，自问道：“究竟是谁要陷害我？我为什么要出不焚天坑？我只是想回桃花谷，看一看而已，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虞妃雪低声道：“谢公子，不是你的错。”
她重复道：“这一切，本就不是你的错。”
彼时间，谢还灵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
自他出生以来，便备受牵制，谢武死后，他就是罪人，各大门派的死仇敌。世人要骂他、恨他，甚至是羞辱他，他只能受着，世人想方设法让他死，他如今，便也该死了。
今日所发生的这些事情，自始至终，与别人无关，是他姓谢存在的错，他果然就是个祸害，谁靠近他，都没有好结果。
也是因为他，迄今为止，身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越是亲近之人，越没保护好，所有不祥的征兆源头，都是来自于她。
即便没有今日的事情，难道以后就不会发生别的事情吗？
四大剑灵失踪，他没法证明不是他偷藏的，更无法证明赤渊上出现的谢还灵不是他，但这一切，若只是冲着他而来的，为何又要伤害虞妃雪？
他细细想了想，背后栽赃嫁祸的人，可能不过是想要一个开端，或是挑起他与各大门派互仇的一个理由，以此来断了他的性命，亦或逼他交出控制剑灵邪力的东西。
谢还灵看着虞妃雪的面庞，看着她满目苍白的脸，眼前忽然浮现出四年前，自己师父师娘的那张沾满鲜血雨水的面容，现在的他，心间再次感到茫然失措、自责愧疚。
在这瞬间，他想起了今日，孟花啼满面欢悦，陪他放风筝，跑了一天马的神情，步知仪，那个四岁不到的孩子，跟他一起抢糖人吃，乐的孟花啼笑了一天。
回想起过往种种，自己说过要跟步少棠要做千秋万世的好兄弟，又想起自己誓死护雪月派安好的诺言，答应了步少棠，待不焚天坑的尸骨收完，就会回桃花谷。
可是，过了今夜，他就真是雪月派的叛徒了。
他还想着要尽快查出冒充他的人，才能洗脱罪责，可他上哪找，找不到这个人，这一切错误就顺理成章地相当于默认是他所为，况且，世间之大，想要找出易容的人，是何其容易。
他茫然地哽咽道：“......这一切，又是因为我？到底是为什么？！”
虞妃雪干涩的唇抿了又抿，叹息道：“这一切，本就始料未及，仙盟百族为刀俎，你我皆为鱼肉。现在这个局势，无论怎么做，他们都不会放过你，即便放过你这一回，那下回呢？好孩子，快走吧，不焚天坑的尸骨已经收完了，你的债也还清了。你、你离开不焚天坑，带着阿嫣，可以去任何地方，不必过得这么辛苦。”
谢还灵涩声道：“然后隐姓埋名，忘却前尘，庸碌无为过一辈子？我做不到！”
虞妃雪双目通红，道：“那能怎么办呢？”
谢还灵满心恨怒，思索了片刻，沉声道：“杀害风凌霜的是剑灵，那四个剑灵是听命于手握阴玄令者！若是有人集齐阴玄令碎片，想要复原阴玄令，必是要用自己一半魂识、一半邪力为代价，才能重铸阴玄令。眼下，我们只要找到还有谁修魔道就行了！我身上的东西，是绝对操控不了那四个剑灵的！”
虞妃雪嘴角溢血，摇头道：“我信不是你所为。”
谢还灵慌张地道：“抓你和阿嫣的人，一定和手握阴玄令者有关，我这就出去找！”
虞妃雪抓住他的手，摇头道：“世间修炼魔道之人，谁知有几何？若是有人当真复原了阴玄令，又怎会轻易叫你找到？”
谢还灵冷声道：“事在人为，我不信他会躲一辈子？”
虞妃雪咽了一口血，道：“找到了修炼魔道人，谁又会相信你呢？而且对方使用了易容术，刺杀风景野，杀害风凌霜，显然做足了准备，故意趁你不在之时动手，即便你找到修炼魔道人，也证明不了是对方操纵的剑灵。”
谢还灵眨了眨眼，眸中泪水滑落，低声道：“可是我没有理由要杀风凌霜，那四个剑灵也不是我藏匿的！”
虞妃雪哑声道：“你是没理由，可是......可是冒充你的人就是这么做了。这一次......对方存心要置你于死地。谢还灵是个好靶子，外头那些人，早就恨不得你死，没人会站在你这边，听你解释......为你辩解的。”
谢还灵喉间滑动，越说越激动，呜咽道：“他们抓了你和阿嫣，定是想把我引出不焚天坑，他们的目标是我，我去神武台，把那人引出来。”
虞妃雪呼吸越来越急促，摇头道：“就算你......你去神武台，找到那人又能怎么样，这样做毫无意义。不要去了，你......你去把阿嫣找回来，找一个没有人地方，藏起来。”
谢还灵心知，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这件事情都百口莫辩。
虞妃雪抬起手指，轻轻地拍了拍谢还灵发顶，像是抚慰自己孩子一般，道：“你是个好孩子......今后......不要......不要再怨恨怪自己了......你也是个人啊......”
谢还灵低垂下头，搓了把脸。
虞妃雪声音渐渐变轻，她望着谢还灵，道：“你和你的母亲真像......你们都是好人......只可惜天地不仁......叫好人难长命......谢香尘，要好好活着啊......”
一语末了，虞妃雪抚着发顶的手垂了下来，静静地望着谢还灵，没有再发出声了。
谢还灵哭得不能自已，怔怔地坐在地上，通红的眼里再次丧失理智，耳边轰鸣不止，心中满是无处发泄悲愤，但更多还是怪自己无能为力情绪。
这些年，因着他这个人，害得旁人遭受连累，一次、两次、次次都是如此，实在是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