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绝代仙骄>第59章 末路逢生

  听得这一声,谢还灵倏地眼眶红热,热泪顺着脸颊滚落,抬手抹了眼泪,俯身朝虞妃雪行了一礼,而后匆匆快步退了出去。

  他进屋子时,步少棠已经哭得脱力,不由自主趴在床榻边,昏睡了过去,抬眼见着孟花啼,眉梢嘴角虽带笑,但苍白面容仍是一副神色恹恹样子,他半张着眼,见谢还灵进来,哑声道:“阿灵。”

  刚出声,孟花啼胸口就起伏剧烈,忽然咳嗽起来,谢还灵上前,让她不要起来,勉强挤出微笑道:“阿嫂,你还没好,别起来了,躺着吧。”

  孟花啼微睁着眼,见着谢还灵手背上淤青的伤痕,粗声喘息,颤声道:“阿灵,你受伤了。”

  谢还灵蹲在床边,看了看自己手背,那是他被抓回桃花谷后,慕京箫用脚踩出的伤,他摇头低声道:“一点小伤,我没事,阿嫂,你睡吧,我守着你。”

  孟花啼抬指虚虚地抚过他的额发,见他眉眼疲惫不堪,垂泪唤道:“阿灵,你一路奔波至此,几日守在我和少棠身边没合眼,已经很累了,你得休息。”

  谢还灵双目通红看着孟花啼,道:“阿嫂,对不起。”

  沉默半晌,孟花啼有点怔神,涩声道:“你说什么?”

  谢还灵手指紧扣着道:“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对不起,是我害死了师父师娘。”

  孟花啼泪流满面,摸着谢还灵杂乱的头发,闭眼摇头否定,哽咽着道:“好阿灵,你有做错什么呢?嗯?谁知道他们会来。爹娘是父母,挡在了最前边,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爹娘平素最疼你,又怎么、怎么会怪你呢?桃花谷灭门,爹娘被杀,我受伤,那都不是你的错,你还记得爹走前,是怎么说的吗?你是好孩子,不要把那些错,都怪罪在自己头上,没人怪你的。”

  孟花啼失声道:“阿灵,爹和娘已经走了。我们一家人,要好好的,你和少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们要是再出什么意外,那我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谢还灵低着头,喉间呜咽道:“阿嫂。”

  孟花啼哭得连肩膀都在颤抖,还在温柔地用拇指轻轻给他擦拭着眼泪,道:“阿灵,不要怪自己了,那不是你的错,爹说过,我们三个今后要一起回桃花谷,你忘了吗?”

  谢还灵在这瞬间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握住孟花啼手,蹲靠在她床边,泪水全部滴入掌中,这一双手让谢还灵找到了能够安心依靠的地方。

  步少棠头靠在床榻边,悄无声息地流下了两道眼泪。

  虞妃雪站在窗外,听着两人哭到沙哑啜泣声,像是两只撞得头破血流的幼兽,互相紧紧依偎在一起。

  七日后,孟花啼喝了药,逐渐有了起色,但苍白的面容仍还未恢复血色,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些,能下床走动了,只是那一身永远无法散退的魔气,还有一颗永远无法度化的魔心,使得她伤势好得极慢。

  步少棠告诉了孟花啼有孩子的好消息,两个人都露出难得喜色,谢还灵和虞期心照不宣,隐着实情没有说出来,她见着步少棠好不容易从悲伤中渐渐走了出来,不想把步少棠这一点点的希望给浇灭。

  这日夜间,谢还灵再次来找虞妃雪,推门进去,扫了一圈没找着人,又走了几步,才看见站在书架后看书的虞妃雪。

  他遥遥望着虞妃雪,道:“虞娘子,我又来烦你了。”

  虞妃雪没多说话,只将一张古旧书纸递给他,上面记载是一种仙门禁术,也就是邪术。以修仙人毕生所有的灵力和修为做药引,凝聚成灵丹渡入对方体内,再把对方魔气全部移换到自己身上。

  此等邪术,几百年来鲜少有人实施,称得上是近乎失传,千百年来真正实施过此术的人不过三四人,毕竟很少有人会将自己所有修为渡给对方,再把自己变成一个不伦不类的废物。

  就算有,那这人一定也是个疯子!

  谢还灵可能就是那个疯子,看到有办法,完全忽略掉了代价后果,笑逐颜开,问道:“用我的修为,是不是可以施术了?”

  虞妃雪道:“你修灵不过十几年,修为尚浅,灵力勉强充沛,但单靠一颗灵丹是不够的,她体内还有一个孩子,需要用灵丹安养。”

  谢还灵低头,喃喃道:“灵丹,灵丹。”突然,他好似想起什么,急忙从储物袋里又拿出一颗莹亮的丹元,是上回他跟白独秀在梵净山的洞底,斩杀食人妖拿到的那一颗,想不到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他眼里生出笑容,道:“现在可以了吧?这颗灵丹怎么说也有百年的修为,够用了吧。”

  虞妃雪叹了叹气,看着他道:“你知道,你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

  谢还灵神色渐沉,握着丹元的手,缓缓垂了下来,好似在思索犹豫,沉默了一阵,道:“是什么?”

  虞妃雪接下去道:“化去自身所有修为凝成丹元,作药引的过程,无异于是自毁灵根。自毁灵根,转移魔气后,你将永不能再修灵,从此便真正沦为一个比普通人还普通的魔道中人。”

  谢还灵没有丝毫犹豫,道:“这是唯一能救阿嫂、能救我哥、能救雪月派的办法了,我不这么做的话,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

  沉默半晌,虞妃雪道:“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以你现在的身份,再加个堕入邪魔歪道罪名,今后在这世上,你便再无立身之地,仙门也不会放过你的。”

  谢还灵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生出一股煞意。

  如果不这样,他还能怎么样?眼睁睁看着孟花啼被仙门唾骂,雪月派一门,沦为人人口诛笔伐的魔道宗门!还有他们两个未出生的孩子,就这样胎死腹中,他真的无法想象、无力承受以上将发生的种种!

  正在此时,虞期走进了房屋,静静站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

  虞期问道:“娘,是有办法救孟姑娘了吗?”

  谢还灵偏头,坚定地道:“虞娘子,我恳求你帮我这个忙,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做。”

  虞妃雪叹了一口气,也偏开了头,不再看他,道:“毁了你的灵根,引魔上身,就相当于杀了你。”

  虞期上前问道:“娘,要是有法子救孟姑娘的孩子,你就救救她吧,孟姑娘爹娘走了,要是再知道,自己孩子也没了,一定会伤心死的。”

  谢还灵严肃地盯着她,跪下施礼道:“虞娘子,你知道我本就是死里逃生,侥幸偷活下来的,我这条命已经够烂了。名声于我而言,再差也不差这一点,至于仙门,早就视我为死仇敌,多恨一点,少恨一点,又有什么不同呢?”

  他又道:“可我阿嫂、大哥不一样,他们是伏魔度苦界未来的主人,家仇可以讨报,桃花谷没了,亦可以重建,但沦为魔宗再无法立足仙门正道,雪月派就真的彻底完了!而且,他们不能再失去了,孩子是他们重振雪月派的希望!”

  虞妃雪有些失了分寸,冷怒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你可别忘了,你是何身份?你的父......”

  话未说完,虞期就出声打断道:“娘。”

  虞妃雪看了虞期一眼,沉叹了口气,偏头道:“两日后,我只帮你这一次。”

  谢还灵听到她肯帮自己,勉强笑了一笑,磕了一个头,道:“一次也行,姑且一试。”

  虞期笑道:“太好了,孟姑娘的孩子有救了。”

  谢还灵郑重其事地又施了一礼道:“虞娘子,谢谢你,愿意帮我。”

  这边,灭度葬刀盟内的风火门,听得了伏魔度苦界位列在前的几大门派,皆被奉天宗清剿,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是对盟主不将伏魔度苦界,为首的三大门派出逃之人,不立即斩草除根,将他们彻底铲除,感到有些苦恼。

  风火门的仙都紫府,名为烈火坛,书房内,风敬桑嫡长子当今风火门的门主风景野。

  风景野额间点着两条赤火痕,头戴麒麟玉冠,身着一袭金丝麒麟刺纹袍,比白浩然小两岁,身量居中,面容明俊,左眼是只失明白瞳,手执一把金镂叠扇,与人谈吐间,周身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

  他手握金叶扇,眼睛微微闭着,姿态稍显慵懒,坐在屋殿首座上。

  书房内死寂无声,待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便睁开了眼。

  风轻扬站立在书桌前,静默许半晌,风轻扬负手而立,眉梢冷厉扬起,出声道:“大哥,盟主如今是什么意思?步少棠带着孟花啼和谢还灵出逃,盟主却没下达通杀令,不会就此放过伏魔度苦界的人吧?步少棠他爹都死成那副模样了,盟主还命人将他尸首送入神武台,是昏了心吗?竟然留恋一具尸体。”

  风景野目光冰冷,神情淡漠地专注盯着某一处看,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冷声道:“闭嘴!盟主暗自修了魔功,性情愈发多疑,情绪变化古怪,今日,虽然没将伏魔度苦界,赶尽杀绝,是因其已威胁不到盟主地位。”

  风轻扬微微垂首,哼声道:“步曲觞是死了,可他那儿子还没死,他一日不死,来日便随时都有可能翻身。”

  风景野轻摇着扇子,书桌上的浮香,随着扇子的曳动,轻轻的被卷了起来,道:“翻身机会,有是有,但来日难测,我们要想顺理成章坐上最高位置,也不能只把希望,全然寄托在盟主身上。伏魔度苦界原是个好地方,可如今伏魔度苦界,多数门派的仙都紫府,金银财宝、仙门法器、秘术籍册等,尽被奉天宗搜刮不剩,我们就算要过来,那也只是个破铜烂铁了。”

  风轻扬眉头一皱,走上前两步,问着道:“大哥,你的意思是,弃夺伏魔度苦界界主之位,转而......”

  风景野语气淡淡,叹了一口气,言辞里好似带着讽刺意味,道:“慕元鸿杀了白常敬,掳走了白小少主,镇压了天启教,接着又放火烧了桃花谷,杀了步少棠的爹娘。这些事,每一件都足够让伏魔度苦界的人,更加仇恨奉天宗。”

  风轻扬疑惑道:“可诛邪宗和天启教的当家人,至今躲藏在何处,连盟主的人都找不着。就算我们有心助他们起兵反抗,但这些人躲着不现身,我们也没办法啊!”

  风景野想了片刻,神情冷静,金叶扇“啪”的一声合了起来,低笑一声道:“那步少棠,不是还拖家带口的,四处逃亡吗?凌霜怎么说也是步少棠妻子的姐姐,她们儿时感情便颇深,雪月派如今逢难,凌霜必然会出手相助,咱们睁只眼闭只眼就行。把人都派出去吧,谨慎着些,若是有步少棠的消息,暗观其变,在他不行的时候,顺手帮他一把,别叫奉天宗弟子觉察。”

  风轻扬淡淡一笑,抬手施礼道:“轻扬明白,这就去吩咐。”

  魔都的驻镇仙府内,谢还灵走出了房屋,抬起眸子,望着东边升起的朝阳,如血般艳红,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边遥远的际线,那往日照耀大地的红星,如今诡异地在吸萃着苍生血肉,天幕上,铺洒下来的不是光华,是黑暗之下流的泣血,光影闪动间,骇人至极。

  他走过房廊,推开房门来找步少棠,见他坐在凳子上,把紫青剑擦得十分亮堂,不沾一丝灰尘,瞧着似有几分要出门去砍人的架势。

  步少棠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

  谢还灵站在门口,看着步少棠,道:“现在外面到处都是灭度葬刀盟的人,你就是想出门砍人都难。”

  步少棠将紫青剑收归鞘中,有些不大乐意,道:“现在不行,将来迟早能杀出去。”

  谢还灵试探地道:“既然要报仇,那你就得努力修剑,提升修为,不然如何能给师父师娘报仇!”

  步少棠放下抹布,看着他,道:“你不是在陪花啼说话,怎么跑我这里来。”

  谢还灵靠着房门,道:“阿嫂有些困乏,已经睡着了,你先起来,跟我走。”

  步少棠道:“去哪儿?”

  谢还灵动身,努了努嘴,边走边道:“跟我去后山,打只野山鸡回来,炖给阿嫂喝。”

  步少棠站起身,跟在他的身后,道:“你等等我。”

  他立即提上自己紫青剑,急忙追了上去,两人走在后山林里,须臾,谢还灵先开口,简明扼要,跟他道:“我昨日已经去问虞娘子,她有能帮阿嫂散退魔气的术法,不过,就是麻烦了些,有一定的风险。”

  步少棠听见他说有法子,整个人眼里放光,道:“此话当真?”

  谢还灵见他一脸期待眼神,继续道:“当然了,我还能骗你不成。你不是知道虞娘子曾经是谁的巫师吗?传闻谢武当年修炼魔道遭反噬,几次死而复生就是经她之手,是能将已死之人复活重生的绝世巫师,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人。”

  步少棠颤声道:“那她肯出手帮我们?”

  谢还灵点头,坚定地道:“嗯,我已经去求虞娘子了,她说了,会帮阿嫂散退身上的魔气。”

  步少棠皱眉道:“可是,试炼大会前,凌雁秋不是说,魔气是无法散退的吗?”

  谢还灵道:“是啊,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你也知道慕庭晏修的是魔道,那自然是要使用外道邪术,以邪制邪,以恶制恶了。你想想,各大仙门修的是正道术法,这外道邪术,大家都没修炼过,知道人自然少了,对不对?”

  步少棠顿住脚跟,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那她什么时候......”

  谢还灵听得不远处一阵‘咕咕’鸟叫声,轻声示意他道:“好了哥,先别着急,把那只山鸡打下再说。”

  步少棠点头,双指灌注灵力,手指一挥,紫青剑出鞘,一下落了空。谢还灵眼疾手快,立即挥出剑来,补了一剑。

  须臾,山鸡坠在草地上,步少棠激动地跑上前,拎起山鸡一看,一滴血也没流出,道:“行啊谢还灵,一剑毙命,你的剑术又见长了。”

  谢还灵勉强笑了一声,有些失神看着剑来,摩挲着剑身,道:“是吗,只怕今后没机会使了。”

  步少棠不明所以,道:“什么今后没机会了。”

  谢还灵回过神,道:“啊没什么,咱们回去吧,把这只山鸡炖了,待养足精神,咱们就施术度化了阿嫂身上魔气。”

  步少棠提着山鸡,着急道:“现在!”

  谢还灵道:“明天晚上!阿嫂伤还没完全恢复,我们还要等阿嫂伤势好了才能施术,她现在身子太虚弱了,体内灵力稀散,不能在受很大波动,嗯?”

  步少棠疑问道:“那虞娘子,她当真会帮我们?”

  谢还灵跟他往回走,边走边道:“虞期不是说了么,师娘于虞娘子有恩,难道还怕她不帮我们了?!况且这方法还是她告诉我们的,不过,施术散退魔气的时候,还有很多要注意的事情。”

  步少棠道:“要注意些什么?你跟我说,我回去准备着。”

  谢还灵看着他道:“没什么好准备的,虞娘子交代了,施术之时,我、你和阿嫂,我们三个都不能醒着,得必须是共同昏睡状态。然后虞娘子会施术,把我们三人灵脉相连,再把你我二人灵力渡入阿嫂体内,直至把阿嫂魔心上的魔气散退逼出。”

  步少棠点头道:“还有呢。”

  谢还灵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施术过后,你我都会沾染一点魔气,虽然不易叫人察觉,但会隐藏在灵脉深处。虞娘子说,需要靠我们自己不断的修炼,提升灵力修为,就能完全散退驱除。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阿嫂知道,她还不知道自己被种下了魔心,要是让她知道我们使用邪术还沾染魔气,她绝对会阻止我们这么做的。”

  步少棠猛地连点头道:“我知道了,不就是别让花啼担心么!”

  谢还灵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哥,你看看你,几天不吃不喝,人都饿得面瘦饥黄了。”

  步少棠愣怔点头道:“嗯。”

  谢还灵问道:“对了哥,你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步少棠点头道:“两日前,花啼已经取好了,姓步,名知仪,叫步知仪。”

  谢还灵喃喃地念着道:“步知仪,那要是个女孩呢?取的什么名字?”

  步少棠道:“花啼说,叫惊云,要是女孩儿,惊云就当做她字。”

  谢还灵笑了笑,指着山鸡道:“还是阿嫂想的周到,不过话说,你会炖山鸡吗?”

  步少棠拎着山鸡,自信地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下厨。”

  谢还灵突然想起,他以前烧火忘记往锅里放水,把自家锅底给烧了个穿,提醒道:“你小心点啊,可别把人家虞娘子厨房给点了就行。”

  见步少棠终于有点活气,他嘴角也不由自主挂起了笑,而眼神却渐渐变得暗淡,思绪如潮翻涌难平。

  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喜还是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