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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威的话音未落姜翮警告的怒吼便响了起来：“李威！大胆！”
李威无意激怒太子，纵使不情愿还是跪在地上解释自己的理由：“在荒野作战我们是不如蛮族……”
姜翮还是继续打断：“莫要扰乱军心。”
“想要战胜蛮族靠得是我们能持久作战！”李威不甘心，盯着姜翮、提高音量，“想要持久作战必须要有兵营供将士休整……”
“李威！”姜翮也提高了音量，“你读了几页兵法？带过多久的兵？不要以为打过几场胜仗就可以在这里大放厥词！”
气愤，前所未有的气愤，李威恶狠狠地盯着姜翮，他不明白，想不通，不明白姜翮为何会变得像个没骨气却又狐假虎威拼命叫嚣的太监，想不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跪在这里向这些根本不在乎道理与人命的肉食者讲道理。
此时的太子反倒悠闲地笑了：“逸风，听他讲完。我想听听他的‘道理’。”
李威知道太子的‘听’多半不是真的想听，可他不甘心，他必须要讲：“将士需要休整是其一，其二蛮族秋日兵强马壮，暂时退却后趁着我军疲惫时再次反扑是常有的事情，我们不能轻敌、不能冒进，还是应该和过往一样，十里土地一片兵营，夺得回、守得住才是上策。”
太子一脸平静：“刺啦白部落算上妇孺也不过十万人，我们有大遂将士十二万，还有福禾兰部落两万人，如此实力悬殊，李将军却觉得我们打不过他们，需要时时休整？需要担心他们反扑？”
李威：“太子的意思，就是要人命堆战功、夺回北土时十二万人只剩下两人也算太子殿下的军功是吗！”
太子微怒：“李将军这是怕死了吗！”
李威怒吼：“太子若是也冲锋陷阵李威不怕和太子一起死！”
“放肆！”太子举起手边的茶杯向李威丢，“拖下去！赏五十军杖！”
太子扔来的茶杯李威躲开了，那一刻他当真动了杀意，杀了太子或许能换个像样点的皇子当下一任皇上，就算下个皇子更烂，至少也能让北土的这十二万将士多活几天，但四周的守卫立即冲了上来，十几个人将李威团团围住、按在地上。
李威回想起一年前在山寨的门口，自己似乎也是这般被人按在地上，只是那时姜翮高高在上踌躇志满，而现在的姜翮却一言不发地跪在太子的脚下。
太子睥睨着姜翮：“安远候想给李将军求情？”
“微臣对属下管教无方，向殿下请罪。”姜翮低着头并不提求情的事。
太子哼了一声，摆摆手依旧叫人拖李威下去。
五十军杖是要人命的，李威清楚。他不怕死的，只是绕了一大圈还是死在了遂人手上，有些不甘。
只是终于知道自己要死时竟然有些舍不得。
李威没有挣扎，任由守卫把自己拖走，只是眼睛忍不住向姜翮看，没指望他能回看自己一眼，只是想看看，看看自己曾经奢望过的、幻想过的美好。
一杖落下背上的皮肉立即裂开、剧烈的疼痛顺着伤口刺进骨头，李威咬着牙，不肯发出声响。军杖力道大，行刑的人需要时间蓄力，因而间隔的时间有些久。在这些空档让一切变得越发难熬，李威断断续续地想着过去，想着未来。
姜翮会不会关照一下马胖子呢？李威一边咳血一边想起了这件事，他不想让马胖子跟着大军去送死，为了收复失地丧命尚且算是死得其所，为了太子的军功丧命，何其可悲。
“我……”李威想见姜翮，但他的话被又一记军杖击碎，脊背开始麻木，四肢轻微地抽搐，大脑也变得浑浑噩噩。
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说不出话了，心里的不甘变得更强烈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打到十六杖时李威听见有人急匆匆地跑来和行刑的人交谈，李威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觉得这次行刑的间隔实在是长，没能等到第十七杖落下就失去了意识。
李威觉得自己该死了，他实在没用、根本不知该如何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与他一起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会尽数死在战场上，留下他一个人看着太子拿着沾着血的军功登基，然后蛮族会趁着大遂军力虚弱再次进攻，北土会再次丢失，难民会再次四散，从南到北又会变得饿殍遍野、强盗横生。
已经经历过一遍的事情何必再去看第二遍。
可偏偏他又没死，他再次睁开眼睛，再次看见马胖子的脸，再次听到马胖子哭着说：“老大，你终于醒了，这次你昏迷了整整十天……”
烦了，厌了。
李威木讷地看着床帐：“姜翮在哪？”
“公爷随太子出征了。”马胖子一边擦眼泪一边答。
“那拿笔纸来。”李威的呼吸困难，好像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晕倒。
“你这动都动不了，要笔和纸做什么。”马胖子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要流下来。
“写信给姜翮。让他送你回去。”大约姜翮对自己还有些许的情分，不然自己不会还活着，那李威想用这仅有情分换马胖子一条命。
马胖子还是哭了：“公爷说不准你向外传令……不许离开上河兵营。”
软禁。李威觉得好笑，姜翮留他这条命准备做什么？
罢了，反正马胖子在这死不了。
其他人的死活他管不了。
他连自己的死活都无法掌控，更何况别人的。
他知道自己是贱命，没几个人珍惜，在达官贵人的眼里更是贱如草芥，只是没想到自己竟沦落至此，被一个贵人把心玩弄得半死不活、又被另一个贵人把身子折磨得动弹不得，而后要蜷缩在这小房间里，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静静地等着贵人们的下一个命令。
过去还觉得不甘，如今却连这不甘的心都没了，行尸走肉大概就是这般模样吧。
李威没了声响。
起初马胖子以为李威只是累了不想说话，根本没在意李威的沉默，可整整五日过去李威从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马胖子有些慌，原本是怕李威像上次一样过于关心战事不好好休息，如今却开始怕李威养足了力气就会找机会寻短见。
因而马胖子主动去军师那里问了军报，回来讲给李威听：“咱们大遂现在势头正好呢，三日前已经打到三十里外的茗山前面了，说是再过两天就能把茗山也拿下来。”
李威没有反应。
马胖子想起来，李威过去因为没有自己也能收回北土难过过，因而画风一转又补充：“不过伤亡有些高，每天都要死上千人……要是老大带兵，肯定不会死这么多人的。”
“别讲了。”李威开了口，却没什么表情，连习惯性的蹙眉都没有，“我不想听。”
马胖子有点失望地轻轻叹气，抓耳挠腮了一会儿又找来话头：“老大是因为公爷不让你出兵营不高兴？但是公爷没夺你的兵权，你在兵营里是可以自由活动的，这几天伤口是不是不那么疼了？要不咱们在兵营里转一圈？大伙都很担心你的，也让他们安心一下。”
“让我安静会儿。”
马胖子又哑了火，又放置了李威两天，见李威还是不说话也不肯出门，又想出别的办法——叫别人进来。上河兵营里其实只剩了两千守军，人实在是不多，但屈大头在，马胖子觉得屈大头是个能说会道的，应该能帮上忙。
屈大头的确能帮上忙，他知道的更多，那日跑去救下李威的人是他。姜翮始终没有离开太子身边，但常青找到了屈大头，教了他该对行刑人说的话——
“宫中杖刑与军中轻重有别，太子的确怒了，但并不是真的想取李将军性命，不过是想让他皮开肉绽十几天下不了床，今日若是真将李将军打死了，太子少了一员良将，军中将士也难免寒心。太子说出的话必定是不能改的，只能请两位手下留情，打得轻些。”
屈大头把原委都讲了，还添上了自己的开导：“无论如何公爷是信将军、看重将军的，太子除夕前肯定会回到都城，等太子走了，将军在军中也会和从前一样。”
马胖子在一旁听了连连点头，觉得李威听了这些总该多一些生气儿了才对，可依旧看不出李威有任何变化。
‘与从前一样’几个字对李威来说实在不算好消息，姜翮说过的一句话肯定是没有骗人的，这朝廷烂透了，不治好它、蛮族早晚要打到都城，所有遂人早晚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