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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要去吃饭，可李威浑浑噩噩地走了一会儿并没有去找吃的，而是去了后院——姜翮没把那个雪人堆完，果然是不吉利，要赶紧把它补好。
后院的雪又厚了许多，之前留下的脚印被新雪覆盖，军营一片狼藉，这里却一派祥和。
补好了雪人李威也不走，呆呆地开着并排站着的两个雪人。“两人在一起，做个伴”，姜翮说得轻巧，却不知陪伴是个多么可怕的东西。
二弟死的时候九岁，三弟死得时候七岁，四妹还没学会说话就没了。李威以为会陪自己一辈子的弟弟妹妹没一个活过十岁。李威是逃难路上遇到小五的，那时候小五已经过了十岁，人长得不大，但经得住饿，脑子也机灵。李威觉得这孩子大概是个命硬的，于是就把他带上做个伴。
结果，小五只陪了李威四年，还是死了。
下一个死得会是谁？马胖子？老海？还是……
“天黑了，回屋里吧。”姜翮得声音突然响起，“我知道李小五死了你很伤心……”
“不该让他姓李的。”李威低声叨念，“多不吉利，我的亲兄弟都没什么好结果。”
“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李威的语调依旧平静而有生机，“你房里是不是有吃的？我饿了，但这个时间找不到热乎吃食。”
“有。”姜翮有些无措，他想安慰李威，可李威平静得让他无从下手。
李威一边吃一边问：“今天议事都说什么了？”
姜翮：“三日后和那个保洛尔谈，把蛮族的尸体还回去，他把奸细供出来。”
“嗯。”李威低头认真地吃着，“你亲自去谈？”
“是。”
“小心点。”
“你不和我一起？”
李威抬眼看了姜翮一眼，又低头继续吃：“你叫我跟着我当然听令。”
从不肯露怯的姜翮有点局促地搓手指：“前些日子你不是还劝我不要太为难自己……你要是难过，就，也哭出来。”
“我不难过。习惯了。”李威把碗中的东西吃完了，起身要走。
姜翮抓住李威的冰冷的手：“今晚睡在我这吧？我刚刚去你屋里找你，里面没生火，太冷清了。”
姜翮温热的手让李威不适应，说得话也颇为奇怪。他甩开姜翮的手，皱着眉不说话。
姜翮尴尬地缩回手：“小五的东西也都在里面。我怕你睹物思人。”
“都说了没事了。”李威继续向外走。
姜翮依旧拦着：“我只是想为你做些什么。”
“能把我山寨剩下的十三个人都调到我部下来吗？”
“你是将军，不是护卫。你不可能保证他们都不死，我们能做的是让将士们死变得有意义。”
听了姜翮的话李威依旧平静，他根本没觉得姜翮会答应：“那你没什么能为我做的。我回去了。”
“你……”姜翮感到了愤怒。他真心诚意地想要安慰李威，换来的却是他前所未有的冷漠！
常青抱着铺盖走进屋时只看到了愁眉不展的姜翮，于是问：“公爷还没找到李将军？公爷别急，小的马上带人去找。”
“不用。人已经找到了。”姜翮看着常青怀里那用不到的被褥越发郁结，“被褥你送去李威房里吧。”
常青犹豫了一下，凑近桌子放下一个小陶罐，而后才向外走。姜翮疑惑地打开，发现里面是牛油香膏。
虽然未婚但也不是白纸一张，姜翮自然知道这牛油香膏是干什么用的。
“常青。”姜翮扣上陶罐的盖子，“你准备这个做什么？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操心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了！”
“公爷息怒。”常青立即下跪认错，“小的不敢……这个是俞关知府那日给小的，小的一直忘了交给公爷……”
“一直忘了，今天怎么就想起来了？”姜翮翻滚的怒气终于压不住了，“李威没了亲近的人正在伤心，你觉得我留他在我房间住是为了干这档子事？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无耻下流、禽兽不如？”
“小的不敢！”常青双手伏地行大礼认错，“小的只是觉得以公爷和李将军的关系……也许、李将军发泄一下心情能……”
“你在说什么鬼话！”
“公爷息怒！小的妄加揣测，罪该万死！”
姜翮当真气急了，拂袖走出房间，常青要跟着被他厉声喝退。
他要去找李威说清楚，常青这么想，那李威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李威已经准备睡觉了，虽然睡不着但他还是安静躺着，闭着眼睛。他疲惫极了，听到有人敲门后也并不想动，闭着眼睛问什么事。
姜翮：“刚才的事情你大概误会了，我想向你解释清楚。”
竟然是姜翮，李威轻叹，他没想到姜翮会如此执着给他‘安慰’。但他还是下床去给姜翮开门，哪怕门根本没有上锁。
自己难得的真心被人误会得彻底，姜翮本是愤怒的，可见到此时的李威那些愤怒又恍惚间全部烟消云散。
李威的脸上依旧没有明显的悲伤，依旧带着淡淡的冷漠，但多了丝丝的疲惫，这并不正面的情绪令这个人柔和了许多，脆弱了许多。
姜翮这才觉得自己刚刚的关心其实是刻意的，觉得李威需要安慰，所以一定要给他安慰，他甚至不知道合适的方式。
而此刻则全然不同，姜翮清楚地看到了李威的痛苦，了解了他的麻木。他像给他一个拥抱，就像他给过他的那样。
可拥抱似乎会让姜翮想解释清楚的事情变得更模糊。
“我想告诉你……”姜翮没进门，只是在门口站着，“我刚刚叫你留在我房间，只是单纯地怕你孤单，没有其他的企图。真的。”
“我知道。”李威轻轻舒气，困意悄然出现，“我不是觉得你有什么其他的企图才不留下的，我真的不需要。你的心意我领了。”
一股浓重的失落涌上姜翮的心头，他微蹙着盯着李威，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想要对李威说，可反复纠结后只留下句“那你早些休息”。
“姜翮。”李威在姜翮转身又叫住了他，“你不要死在我前面。”
姜翮转头，望向李威的眼睛。
李威也望向姜翮的眼睛，轻轻地露出浅淡的笑：“你是公爵，是大将军，只要你想，一定不会死在我前面的。”李威笑着说，笑着关上门，回到寂寞清冷的屋中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