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绝唐>第49章

  只看一眼,这眼中便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而李玄烈的一声“玳儿”里亦蕴藏了万般复杂情绪,慎微、无奈,更有欲说还休的浓浓思念……

  刘玳垂眼,神色自如。已许久无人这般唤他。

  五年岁月匆匆而过,昔日旧事在今朝重逢间又被唤起,而当年那场生死相依的爱恨纠葛,仔细想来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

  这短短一年之中,刘玳失去了皇位、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失去了他的双生姐姐,他甚至还怀上了李玄烈的第二个孩子。李玄烈是他名义上的仇人,刘玳恨他,更恨因他而孕的孩子,可一无所有之时,微妙的母爱天性也天性在孤独中滋长,于是刘玳诞下了原本最不想要的胎儿。

  只因那将是他在世上最后一个血脉相连之人,流着他的血,由他怀胎十月亲自生下。

  后来呢……刘玳目光微动,又陷入回忆。他吃尽了苦头生下的孩子带走了他身上的旧毒,困扰刘玳二十多年的病痛就此消散,然而万般皆是命,他的孩儿却逃不过旧毒的魔爪而显出早夭之症。

  无可奈何之下,刘玳恨自己无用,只能忍受骨肉分离之痛,将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儿交与李玄烈。

  刘玳想,他是帝王、是九五至尊,宫中有太医也有数不尽的珍贵药材,普天之下只有他能吊住这孩儿虚弱的一条命。况且他还是孩子的生父,虎毒不食子,他定会善待宝宝的。

  天寒地冻,尚未出月子的男人隐于皑皑雪林后,他亲眼望着那抹高大的身影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走进了马车,亲眼望着班师回朝的军队继续行进步伐向京城的方向远去,直到了无踪迹……

  包着孩子的襁褓还是他亲手所制的,他针线活做得不漂亮,便往里头塞了许多棉花,只是怕他的孩子受冻。刘玳又岂会舍得亲手送走他生下的孩子,可眼下困境重重已别无他法,而眼下唯一能为孩子做的,只有找到传说中能解百毒的奇药暮生莲。

  刘玳不敢耽搁,拖着生产不久的身子一路北上,他要去西域,去从未走过的异国他乡寻到暮生莲,哪怕只是一点捕风捉影的传闻,也要拼尽全力去抓住这根仅剩的救命稻草。

  那时战事才刚平息,沿途路过漠州城时,皆是流离失所的老百姓。他们之中鲜有大富大贵之人,多的是靠世世代代不停歇的勤苦劳作换来不易生活的人,而战事却像一场漫长边地寒雪,将他们仅剩的一点生存希望在掩埋土地下。

  战事不过寥寥几月,可最后的代价却要花上数年来偿还。

  一声婴孩的啼哭在弥漫着腐烂气息的空气中炸开,随后又渐渐淹没在流民哄抢粮食的吵闹声里,刘玳被惊醒,他费力扒开人群,终于在路边找到了那嗷嗷大哭着的孩子。

  他将那孩子抱起温声哄着,开奶后的乳香引得这个饥饿的婴孩止住哭声,她咂巴小嘴咿咿呀呀地叫着,初为人母的刘玳心一软,抱着孩子躲在一处偏僻角落。

  他解开衣衫,露出了一双不同于寻常男子的鸽乳,那对乳宛如无暇脂玉,玛瑙圆头上泌出点点白甜的汁。自生产后,平坦的胸脯便育成软胀的一团,他给亲子喂过,可那小小婴儿胃口太小,卖力吮吸也只尝得下几口,后来孩子送走,这涨奶的嫩乳便再无用武之地,而现下偶然救起的孩子恰好能吃上富足的奶水。

  这小娃娃可比刘玳的孩子能吃,吭哧吭哧吸着奶,估摸着快饿坏了。

  她是个女孩,吃完奶朝着刘玳“咯咯”笑时还露出了一双灰蓝眼。刘玳抱着她四处打听,才知道这可怜的孩子是突厥与中原的混血,她的亲生父母丧命于无情的战争,而因为杂糅的血脉,也无人愿收养这女娃娃。

  刘玳不忍心丢下这孤儿,更想为远在京城的亲生孩子结一点善缘,于是带走了她扶养长大。他给她取名阿嫣,阿嫣吃着刘玳的奶长大,长成了一个健壮又可爱的小姑娘,寂寞岁月中有可爱亲近的孩子相伴,大漠、戈壁、雪山,再遥远苦寒的风景也被染上温暖颜色,风会化作相思的慰藉,随着阿嫣的笑声飘散空中。

  阿嫣极为亲近她的义父,刘玳也疼爱这女儿,他们形影不离,不知内情之人还会感叹一句父女情深。

  李玄烈并不知这来龙去脉,他上回听见刘玳急于回去陪阿嫣时还有些吃味,不仅是吃味,更多的是担忧。

  他怕阿嫣是他亲生的孩子,怕刘玳早已另有家室。李玄烈为此烦恼了几日,想着再见面时一定要探个明白,可他想着若真是那最坏的结果又该如何面对,于是未雨绸缪,快快教自己那宝贝儿子日日跑去亲近刘玳,好让他心软。

  李玄烈谋划了许多,本以为还要多几日,谁知对方却直接找上了门来。

  刘玳撕下了易容,他变了许多,又似乎没变,五官同记忆中相差无几,只是少了苍白病气。褪去多年病气后,他逐渐变得成熟,风霜打磨过后是一番不曾见过的平静淡然。

  二人相顾无言,皆不知该如何再开口,于是刘玳先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问出这话,他又接着自嘲一笑。李玄烈是皇帝,锦衣玉食,岂会不好。

  “不好,我过得不好。”

  刘玳微愣,见他不解模样,李玄烈又继续说:“你抛下了我们的孩子后一走了之,又杳无音信,你可知这五年来宝宝无时不刻不在思念他的生母,我也……我也无时不刻不在思念你。玳儿,你怎么能这样狠心。”

  “我并非有意抛弃,”刘玳默默叹息,比起李玄烈按耐不住的激动,他瞧着更为镇定,“孩子身中奇毒,想必后来你也是知道的。我当时养不活他,只能寄希望于你,于是将他送到你的手中,而后来独自远走西域也只是为寻找能救他的一味药。”

  “是何药?”

  刘玳没有隐瞒的必要,他接着娓娓说道:“暮生莲。五年前西南王的巫医告诉我,只有暮生莲尚能带来一线生机,我为这虚无缥缈的传闻去了西域,不曾想造化弄人,兜兜转转了五年,最后才得知暮生莲似乎又在江南。”

  说罢刘玳走近,他抬起头来对上李玄烈的眼,纵然已有答案,还是再问了一遍:“李玄烈,宝宝就是我当年生下的孩子,对吗?”

  “是,他是,他不仅是我们的孩子,还是这大齐的太子。”

  刘玳略有惊疑,“太子……宝宝他……”

  “我后宫无人,更无其余子嗣,所以太子只能是宝宝。”

  “那你为何不选妃?”

  李玄烈摇摇头,“你难道不懂,我一颗真心早已交付与你,又怎会移情他人。宝宝是太子,也只是因为他是你生的。”

  五年来的心声皆在此刻倾吐而出,这样诉说真心的话李玄烈从前也说过,刘玳却不曾相信过一次,李玄烈以为今日也会是这结局。可他早已不在乎,倘若刘玳不信,他便一直做给他看,他不会因此而放弃。

  然而眼前人却发出一阵笑,他笑得坦荡,并未多质疑,只朝李玄烈道,“好,我已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