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多以前。

  朝言上京后, 总有一段时间能发觉到院子里好像有人盯着自己。但那种视线又没有威胁性,让他对自己的感知怀疑了许久。

  后来朝言一次上京,他随着邻居出来买点过年用的东西, 自己只需将钱交给老板即可。邻居出去了一趟, 让他在原地等待。

  自那天起, 朝言就碰见了一个人。

  他坐在一直光顾的茶楼里喝茶,身旁忽然坐下来了一个人。

  朝言以为是邻居回来了,问道:“这么早吗?”

  对面人不说话, 却轻轻敲了敲桌面:“九弟,你的眼睛……这是怎么了?”

  “你是谁?”朝言敏感的反问, 但这个声音,他觉得很耳熟。可偏偏想不起来,脑海里更加痛苦。

  但很明显,面前人也不喜欢跟他兜圈子。

  对面的人自顾自的饮起了茶,话语还有些冷淡:“你是被三哥折磨的失忆了啊,啧啧……可真难受, 不过我可提前告诉你,你要是再不回皇宫, 一切可就乱了套。你那太子哥哥,也庇护不了你。”

  “失忆、眼瞎、你当时恐怕整个人都快死掉了吧。”

  这道声音很冷漠, 让朝言总有种记忆模糊的感觉。但那道伤疤不断的在撕扯他脑海里的回忆, 最终好像唤醒了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午夜梦回,最终让朝言在一次清晨想起了全部。

  他不是什么普通人。

  而严景倾给自己起的名字, 仅仅和他真名有一字之差。

  覃言。

  他是当今皇帝最不受宠的那个九皇子,生母病逝, 若不是那一副完美的容貌, 根本就不会有人记得他。当年皇后的儿子一出生就带了场大病, 年少时便被送出宫在寺庙里精心修养,皇后为了避免以后失去儿子会无依无靠,主动抚养起了他。

  但皇后又不是让他吃白食的,暗地里曾多次教导,母后待你好,日后只需尽心尽力辅佐自家儿子当太子。其实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如果太子覃越哪天身体不行了,皇后的这个养子同样可当做继承人。

  覃陟与覃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因此,覃陟讨厌覃深,因为唯一能够庇护他的也就是覃深。相反,覃陟的那些所作所为这么多年也都是覃深暗地里包庇着,要不然那些举动早就惊动皇上了。

  覃言被视为几位贵妃里的眼中钉肉中刺,和其他皇子结下了大梁子。但谁都不敢说,五皇子覃深对他,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但偏偏他是除了太子之外最受期望的一位,所以也不敢造次。

  覃陟不像覃深那般有城府,说得好是明面上冷暖自知,说的差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蠢材。他喜好女色,流连于酒肉之中,但偏偏对权力还有不小的野心。他恨覃言,对他百般警惕,更是拳打脚踢。

  从小的时候,覃言就被覃陟打过许多次。

  覃言为求自保,学习了很久的武功。他整日提心吊胆,吃不好睡不好,直到生了覃陟覃深的生母燕妃病故,覃陟与覃深的靠山也就落下许多,于是覃陟就越发憎恶忌惮这个人。

  他想要除掉覃言,再用意外造成太子失足,这样唯一可以继承皇位的也就只有自己和覃深。

  他四处追着覃言,惹得覃言不得已躲了起来。

  那个疯子覃陟,最终为了让覃言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找人下了毒粉。可那群人没把握抓住覃言,让他给逃了。

  最后给覃陟的答复说:“没追上九皇子,药粉撒上去没多久,九皇子就看不清周围……一个失手就摔下了山崖,可能是……死了吧。”

  覃陟心想,死了就死了,不过为了确保万一,他隔天又派人去山崖底下搜寻,连个骨灰都没找到。山崖底下是条大河,能站脚的地方很少,从那上面摔下去的,肯定是掉到了汹涌的河流里面。

  但谁也没想到,覃言最后会通过那条河流,卷入了更远地方的一座山里头,并且被人救走。

  覃陟利用各种伪装,营造出九皇子失踪的消息。皇室秘闻不能传出去,这件事情也就惹得皇后心烦意乱而已,皇帝又不在意区区一个不受宠的九子。

  于是覃言就那样在皇室的眼中失踪了。

  想通了这件事以后,朝言当天久久不能平静。若是想不起来还好,他就可以和景倾哥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可他现在想起来了,皇室里覃陟狼子野心,覃深虎视眈眈,覃越肯定会有性命之忧。

  不管别人如何,皇后尽心尽力抚养他长大,为的就是保护太子覃越。

  他还不能倒,也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

  于情于理,都该报答皇后的养育之恩。

  新年后,朝言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又坐在了平常覃陟覃深会来的地方,稍微在里侧坐了些。后来终有一次,覃深真的又来到了他身边,淡淡问道:“想好了么?”

  “嗯。”朝言很冷静,“再过几个月,待我将孩子生下,我会跟着你走。但是,我需要眼睛的解药,五皇兄应该能为我办到吧?”

  关于他说到孩子的时候,覃深眉头皱了皱。他不是没发现,只是一直不想问,更不敢问。到了如今,覃深才很冷漠的说道:“皇室之人,为了一个农民的种,还要为他留下么?”

  “不必多言。再说了,若我带着孩子回去,只怕对自己更加不利吧。”朝言似乎就拿捏了覃深不敢对他怎么样的心思,话语很笃定,“五皇兄,就当是帮我最后一回,时间到了……我自然会走。”

  “好。”覃深说完话时,实际上的拳头早就握了起来。

  伦理纲常,血肉之亲,在他眼里通通都是不做数的。除了朝言自己明白,覃深如果真的动起手来,肯定覃陟也是逃不出来的。

  如今覃陟以为自己的靠山是覃深,可谁都没想过,所有人于他而言,都是棋子。

  若要有帝王之野心,必须摒弃所有。

  覃深在走时说了句:“阿言应该明白,若想让我帮你到底,你最后应该怎么做。”

  于是又相安无事的家中度过了几月,直到自己身体完全恢复,朝言才挑了个日子离去。覃深早就给他安排了回去的马车,但解药依旧没有送到。

  *

  回宫那一天,街上忽明忽暗,似有暴雨欲来。

  但不知为何,等他起身,昏黑的天似乎又抽身离开,整个天都被阳光浸染。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这诡异的天气让一旁的小厮嘟囔了几句。

  朝言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经慢慢好转,能看见光。

  但唯一能解开屏障的只有解药,他还没有拿到。

  九皇子回宫,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彼时皇后在闭关修养,而太子终日被人看护着,同样不知什么情况。

  朝言还没有给自己喘口气的机会,晚上就收到了皇后的秘密传召。

  他也顾不得什么,当即就启程去了皇后所在的静心祠堂。夜里,皇后屏退众人,声音也嘶哑了一些。皇后一直是个聪明的女人,年轻时有着温婉之美,如今却好像身心俱疲,整个人都垮了。

  她跪坐在垫子上,小心翼翼的抚摸着朝言的脸:“你这是被他所害吗,眼睛……眼睛怎么成了这样。”

  “母后先别担心。”朝言只得宽慰道,“眼睛的问题很快就好,我现在只想知道,太子哥哥是什么情况了。如今覃陟锋芒毕露,但他显然不是最大的对手,而是背后的覃深。”

  比起那个蠢材哥哥,覃深的手段就不知道高深到哪去了。

  皇后名唤李蕙,闻言便端正了坐姿,默默讲述道:“越儿的症状的确是中风之兆,但他现在意识清醒,却全身瘫痪。我都不知到底是怎么弄的,皇上早有怀疑覃陟动了歪心思,可覃深的手段太高明,没抓到任何把柄。”

  “如今皇上的确对他二人起了疑心,但覃深的表现又不疾不徐。现在我怀疑,覃深莫不是想太子崩逝,日后直接来逼宫……”皇帝年岁已高,加上近些年种种原因,让那二人的势力扩大了起来。

  李蕙有这个怀疑是理所当然。

  朝言听后闭了闭眼,内心有些煎熬。

  景倾哥,怕是以后不能和你相伴一生了。他必须担起这个责任,严景倾的救命之恩已报,可皇后的抚养之恩还没有报答。

  如今皇后一脉落难,皇室岌岌可危,朝言不能再这么躲藏下去了。

  煎熬过后,朝言很果断的对她说道:“明日朝堂之上,我会重新返回去。我要先看朝堂之上再议论什么,也好明白这个方向。太子哥哥,等明天下朝后我会去看他。”

  这么说完,李蕙倒是很欣慰。

  到了目前,她才握着朝言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默默说道:“这些日子里,是不是受了许多苦?你可是怎么过的?”

  皇后这样问,朝言还是不能说。

  他并不能告知自己已为别人生过孩子的事情,除了五皇子覃深无可奈何的被他知道,但再也不能放出任何一个人听见了。

  这不仅仅是对自己的保护,更是对严景倾和自己那两个孩儿的保护。

  若是被覃陟知晓了,后果不堪设想。

  朝言明白,对于覃深这样的聪明人来说,他那个哥哥几乎是可有可无。若是逼急了,恐怕连哥哥都要出卖。越是城府深,心思就越难猜测,覃陟可能都还不知道,自己在弟弟的眼里,几乎就是个棋子罢了。

  与皇后这一叙,朝言也知道了大体的方向,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而目前他要等待的,就是覃深为他带来眼睛毒素的解药。

  一切复明以后,才能慢慢完成计划。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只有这一章是受视角,主要写他自己的感受罢了。对啦,攻的人设在想起来自己是谁后会大有转变!因为失忆让他失去了一些与生俱来的东西,但马上就能切大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