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宗人府>第九十章 内廷秘事 08

  嘉蕙郡君被送出宫的时候,临保远远地跟在身后。他写了封信,想寻个机会交给随行的侍女。他明白自己不该这个时候出头,最好是躲起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但他做不到,他有预感,此生也许再见不着沅君姐姐了。

  少年远远随在身后,见那轿子行的四平八稳,虽行得很慢,却好似奔跑也追不上。他期盼少女能掀开轿帘,让自己能最后再看她一眼。

  轿子里,小儿似乎听见了少年的心声,她掀开轿帘,女轿夫辛苦地卖着力气,周边又簇拥着一队宫女。这些女人训练有素,目不斜视,落脚也没有声音。高耸的围墙圈出狭长的天空,干净的屋脊翘着燕尾,没有鸟雀敢筑巢。

  少女长于深宫,并不讨厌竖起的高墙。如今她就要离开这处高墙,换囚于另一处高墙。远处的宫道空荡荡的,直到转出宫门,少女也没瞧见心中牵挂的人。

  远处的巷子里,临保被宫人按在地上,无论怎样挣扎都没法摆脱束缚。

  怀宁乡君温柔恬静,绝不会责打宫人。她温和地命令宫女搜临保的身,果然摸到一个薄薄的信封。

  那似乎是什么脏东西,怀宁乡君没有接,只吩咐宫女拆开来看。宫女要读,她却摆摆手,扫了几眼,噗嗤笑了出来:“还挺深情。”

  怀宁乡君将信件丢在地上,临保手脚受缚,便挣扎着用嘴叼住。他不想让这封信落到外面,他无比珍重郡君的声誉。

  一路被拖行到宋景晔脚下,临保始终保持着清醒。他知晓自己连累了姐姐的声誉,心中懊悔,不指望有人来救。他只盼望惩罚来得痛快些,自从进宫之后,他总是受罚、总是很痛,真的很难受。

  “秽乱宫禁,败坏郡君声誉。”宋景晔对这个内侍厌恶之极,因为这人的低贱,使自己觉得受到了侮辱。他自小没有父母,生活得如履薄冰,却不是什么下贱之人都可以踩上一脚。“这种贱坯,留着作甚,杖毙吧!”

  “殿下!”有人跪下求情,“他还是直殿监的人,咱们这样将人打死了不合规矩,还是将他的上官传来,带回去处罚罢!”

  临保听出求情的人是何怀敏,他心里微微暖了一瞬,便被按在春凳上扒下了裤子。

  这顿杖邢是奔着要命去的,一杖下来也让人皮开肉绽。宋景晔特地让人打得很慢,听着邢杖打击皮肉的声音,他觉得不过瘾,便吩咐人将堵嘴布扯了出来。

  邢杖刚打下去的时候,临保并没感觉很疼。行刑之人将邢杖抬了起来,略等片刻,后劲才火辣辣地反了上来。再之后,邢杖粘连被血液浸湿的皮肉,骨头也被击打得碎裂开。

  临保从没感受过这种疼痛,他一向很会哭,此时眼泪也止不住地掉落,叫喊声一样压制不住。

  何怀敏跪在地上不住叩头,口中说着求情的话。宋景晔似乎因此迁怒于他,差人将他按在地上,狠狠赏了几个耳光。

  临保想说奉御不必为我求情,却已经疼得意识模糊,张不开口。

  迷蒙中,他先想到疼爱自己的父母,忘记他们已然获罪被斩。他又想到温柔的沅君姐姐,心里想着姐姐应该很快会来救我了。

  公主府上,小儿仍享受着郡君的待遇。宋景时对她十分珍爱,对她没有一句指责,甚至没有约束行动。

  少女对一切都兴致缺缺,她在京中行动自如,却被一道高高的宫墙阻隔在外。

  晋王妃做了好些吃食,女孩儿却很难提起胃口。晋王妃看着心疼,哄着她说:“你爹爹如今在气头上,你先在公主府住些日子,等他消气了,我带你进宫,咱们当着陛下的面和他说。到时候,陛下给你撑腰。”

  小儿很想感谢晋王妃,却实在心烦不想说话,便推说头昏回房睡觉。

  少女的情思最难周全,公主夫妇贴心地给小儿留了空间。少女独自回到房间,卸下钗环,不一会小丫头细柳却说宫内有人来找。

  来的是临恩,他哭的眼皮都肿了,才见到郡君便跪在地上求她为临保做主。

  “临保他怎么了!”少女“噌”地站了起来。

  “临保他,他……”临恩忍不住又号哭出声,“他叫南阳郡王给打死了!”

  少女跑得像一阵风,下人们都追不上。却没过多久,她又跑了回来,扯着临恩的领子丢在马上,飞身骑着再次离开公主府。

  “你如何出得宫来?”小儿将临恩单手按在身前,马匹疾驰颠得少年想吐。

  “奴婢知道一个狗洞,从那里钻出来的。”

  少女略有疑惑,延庆宫那般小,宫墙外面守满了侍卫,便是真有狗洞也不至于偷跑出来不被发现。但临恩的眼泪看起来极真诚,她又关心则乱,并没有细想此中漏洞。

  “带我过去。”

  延庆宫这日的守卫松懈得很,浑不似往日作风。小儿顺着临恩指引,果然看见了狗洞,她将马放了,跟着少年钻了进去。

  宫内的气氛也奇怪的很,走了几个宫巷都瞧不见人。少女觉得怪异,盘问那内侍:“谁叫你来找我的?”

  少年神情闪烁:“没人叫我,你不是临保的相好么,不找你找谁。”

  “你怎么知道我和临保的关系,他告诉你的?”

  “是啊,临保同我关系最好,从前在直殿监的时候,常常提起你……”

  少年的话音未落,便被人掐住了脖子,回答变成了细细的尖叫。

  “郡……郡君……”

  “谁派你来的,临保在哪,你们把他怎么了?”少女收紧力道,又慢慢松开,“说话。”

  “没人……派我来,我说的是真……”

  不待临恩说完,少女一掌将他掼在地上,脚尖碾上他的喉咙。

  “别骗我。”

  “是我们少监,”临恩的脸憋的通红,“他说临保和你私通,叫郡王给打死了。他叫我从狗洞出来找你,说只有你能帮临保讨个公道。求你,放过我吧,郡君若不愿给临保报仇,奴婢不敢再多话了,只求别杀我……”

  “闭嘴!”少女凶戾了起来,附身又扯住临恩的领子,将他按在树上,狠狠地扇了两个耳光。“临保究竟在哪,你还敢咒他!”

  “真……真死了,”临恩看郡君一副吃人的样子,更忍不住大哭,“呜哇啊啊啊……真死了,我也不想他死啊,别杀我……”

  “我不信,”少女抓紧了少年的衣领,“你见着他了?”

  “没……没有……”临恩颤颤巍巍的,却不待小儿松口气,又听他说,“但是宫中都传开了,下午行的刑,郡王说没有杖数,打到死为止。郡君若不信,可以直接去问郡王。”

  突然没了禁锢,临保脱力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晚间起了风,吹起少女披散的长发,又掀开她单薄的寝衣,将刚毅之人衬托出几分脆弱。

  “郡君站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敢去,害怕看见临保的尸体?是不是,总要看一眼罢,郡君迟早需要面对……”

  没心思再理会临恩的煽风点火,后面的话甚至没法再传入少女的耳朵。小儿像个游魂一般飘荡了大半个延庆宫,终于磕磕绊绊地走到了郡王的寝殿。

  宋景晔的寝宫这日也是安安静静,门外甚至没有职守的侍卫。少女飘到院内,便见正中仰面躺着个,胸口的腰刀穿透郡王的蟒袍,鲜红的血液晕染了半个身子,正是南阳郡王宋景晔。

  少女的心放下又悬起来,她颤抖着在院内寻找,竟当真在角落里找到了衣衫残破的少年。

  临保的身子已经冷了,瘦小的身体被残破的布片包裹,露出血肉模糊的下身。

  小儿脱下轻薄的褙子,将少年包裹起来,没人再能看见他身体的残缺。她跪在石板上,将少年抱在怀里。她从头到脚都凉透了,即便用胸口也没能捂热怀里的躯体。少年卷曲的睫毛乖巧地闭合着,眼角还挂着干涸的泪痕。少女的手心凉透,却盛满冷汗,她便用汗水打湿少年的脸,为他拭去泪迹。

  “对不起临保,姐姐来晚了……”

  禁卫军围上来的时候,小儿没有束手就缚。

  她虽失魂,身子的本能却还在,脚尖一点施展轻功。她只穿了双寝鞋出门,灵动的身形却挂不住松垮的鞋,落在屋脊上的时候已经赤着一只脚。

  “我不知道是谁想要杀宋景晔,却休想让我背负罪名。害临保的人,我将一个一个找出来,谁都不会放过。”

  临恩也被禁卫军押解进来,高声指认郡君为了报仇杀害郡王。少女挡下射过来的箭矢,不让他们继续伤害临保的身体,她又将仅剩那只鞋甩出,直接拍上了内侍的嘴。

  朱沅君怀抱着爱人,踏着皇宫的屋顶飞跑,地下禁卫军没人追得上她,竟是从未有过的自由自在。

  追逐间,她将瓦片踢飞,砸倒身后的追兵。她漫无目的地向着一个方向跑,眼看着离了延庆宫,却不知要停在哪里。

  围捕的禁卫军本就不多,追逐的时候也很敷衍。朱沅君跑了不久便出了皇宫,身后也不再有人追逐。

  她忽觉力竭,跳到一棵合抱之木上坐了下来。颠簸中,临保的小帽已经掉了,头发披散开被吹得很乱。少女将爱人横放在腿上,打算为他整理仪容。身前的衣襟里似乎揣着东西,她取出来看,是一封快被揉烂的信。

  “我会一直等着姐姐,纵使姐姐日后嫁了人不再回来,此生也不做他想。我是一个残缺之人,能得姐姐片刻垂怜,即便是当下死了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