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宗人府>第八十四章 内廷秘事 02

  假山不高,小孩子的身子骨又柔软些。摔落的时候,临保扯住身边的植物,略缓了下落的趋势。然而在触及地面之前,他本能地伸手向后撑住地面,随后腕部便袭来了剧痛。

  “你没事罢,怎么样了?”小内侍们忘记了罚跪,纷纷围了上来,连少监也过来查看情况。

  临保忍过疼痛,发觉只有手腕伤得较为严重,身上的其余位置俱是擦伤。他在同伴的搀扶下爬起身,两腿仍然能够行走。

  “小心着点儿啊,怎么毛手毛脚的。”少监见临保没有大碍,打发看热闹的小内侍们回去跪好,“今儿不用你干活儿了,回去好好歇着罢。一个人能走?”

  临保误了工,自然也不敢再叫人送自己,当即表示没有大碍,可以独自走回寝房。

  临保伤了手腕,那伤处初时不显,在回去的路上却越来越疼。他试图动作,却见关节处肿得老大,竟是连动一下都十分困难。他从前在家中娇生惯养,尚且头一次扭到手腕,便以为这伤势颇为严重。

  直殿监的工作繁重,能请得一天半日的假已是极限。没品阶的内侍很难看病买药,他若是做不了事,不敢想象下场如何。想到去年因为风寒被抬出宫去的同伴,临保开始惊慌。

  身体的病痛不会因为恐慌而减弱,临保拖着手腕,一时间只觉得身上无处不痛。他一直很努力地活着,却始终避不开前路的荆棘。

  “你怎么了?”

  正在临保低头难过之际,头上传来少女的声音。他抬眼去看,对上一双略圆的凤眼。临保的眼中盈着泪水,并未将少女的面容看得分明,第一眼的印象便是这对眸子分外有神。

  那少女见临保一副呆傻模样,又瞥见他虚扶手腕的左手,问道:“手疼?扭伤了?”

  少女的声音并不清亮,相较于同龄人更显一些低沉,吐字干脆果断。临保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孩子,如今又害怕难过,本能地听从于有主见的人。他轻声“嗯”了一下,将眼睛眨巴得略干一些,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对面的姑娘。他不说话,眼神里却透出求助的讯息。

  对着这一副可怜可爱的面容,少女不为所动,言谈间仍然干脆冷淡:“我那里有金疮药,你过来罢。”

  话音落下,少女不看临保的反应,转身便走。临保只愣了片刻,又一瘸一拐地追上去,生怕跟丢了眼前之人。

  少女步伐迅速稳健,并没刻意放慢脚步。临保个子较她矮小些,又摔伤了腿,追起来颇为吃力。那少女却似身后长了眼睛,只走出不远又突然停了下来。她转过身,问临保:“你腿上也有伤?”

  临保忙不迭地点头,小鸡啄米一般。少女将临保上下打量,随后转身继续走,却是放缓了脚步。

  临保端着胳膊跟在少女身后,他小心地低头看路,入眼的是少女浮动的裙摆。

  少女没穿宫装,瞧不出品阶身份。临保猜她是延庆宫的宫人,应当是这日没当值,才穿了自己的私服。临保猜不出太多,也不敢贸然开口答话,便乖乖跟在少女身后。两人出了宫门,又走了不近的距离,竟是来到了校场。

  临保傻眼地跟着少女走入营帐,听见侍卫给她行礼,唤她“郡君”。

  这少女便是禁军指挥使朱启佑的独女,乳名小儿的嘉蕙郡君,如今已是豆蔻年华,是延庆宫中人人艳羡的贵女。

  临保却不知她是哪位郡君,相识不过片刻,却已然划出身份上的鸿沟。

  这校场不大,是延庆宫勋贵子弟练习骑射的场所。小儿本看临保的伤势不重,见他眼角仍挂着泪珠,便寻了个年长的军士来看。那士兵对少女恭敬得很,瞧小内侍恭敬可爱,还手欠地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伤得不重,摔破的地方涂些药,过会便能结痂。”那军士说,“小孩子恢复得快,属下给他拿几贴膏药,敷在手腕上一日一次,过不了几日便好了。”

  小儿点点头,腾出位置叫那军士给临保上药。临保战战兢兢,也不敢坐:“手动不了了,以后还能干活么?”

  军士被他逗笑:“当然能干活,只是要养几天,这几日便不要干重活了。”

  “那……还能写字?”临保期冀地问。

  “过几天便能。”军士没忍住,在小内侍头上揉了一把。

  涂药之前,军士寻了些酒,给临保擦洗伤口。伤口被触及的时候,临保咬住下唇,却没出声。

  “很疼?”小儿不远不近地站着,问临保。

  “还行。”小内侍不看伤口,便盯着少女身上的配饰瞧,这才发现她竟配了刀。

  “你先前哭得那样惨,不是因为疼,是担心右手坏掉不能用了?”小儿又问他。

  “是。”临保应了声,又发觉自己回得太少,补充道,“奴婢请不来太多假。”

  小儿见他半垂着眸子,睫毛一颤一颤的,分外乖觉。她生了些许维护之心,问道:“你是哪个宫的?”

  “回郡君,奴婢在直殿监。”临保回答。

  小儿点点头:“我替你告假,你在内书房上学罢,我顺便也打招呼。”

  临保的膝盖化了脓,药水涂上来的时候没忍住,向上弹了弹。他下垂的目光黯然,并不想告知少女自己不在内书房的事:“不劳郡君费心了。”

  听他这样说,并不高傲的少女也蹙了眉头,语气略有了些不悦:“我不是这宫里的主子,别在我面前自称奴婢。”

  贴上膏药之后,临保只觉得腕间凉丝丝的,连骨头缝里都钻入了舒适的凉气。那军士不管少年人之间的官司,替临保包扎后又嘱咐了几句,便自回去当差。

  营帐内只剩下两个半大孩子,临保察觉到对方不大高兴,懊恼地低下了头,盯着脚尖。

  小儿却是个有想法的姑娘,向来没有贵族小姐的娇惯脾气。她虽有些不悦,却并不对临保生气,只是语气恢复了刚见面时的冷淡:“记得路罢?我送你出去。”

  少女是果决的脾气,说过话便转身带路。临保忙追了上去,磕磕绊绊的又差点摔倒,被少女一把托住。

  “怎么冒冒失失……”

  “姐姐,别生气……”

  两人同时开口,话音未落,又双双顿住。

  临保像只慌乱的小鹿,一头撞进了少女的眸子。

  少女眉峰凌厉、双目如电,瘦长的脸颊不似同龄贵女那般丰满,更是英气十足。此时她凌厉的目光中却少见的有了一丝羞赧,双手托着的少年小臂仿佛初生的雏鸟,使她感受到脉搏的跳动,不由得更加小心翼翼。

  她的羞怯太少,仍有余力观察少年的面容。只见这孩子比照自己矮了些许,更多些童稚模样,他虽瘦弱,却生得唇红齿白,一对睫毛又长又卷,仿佛成了精一般惹人疼爱。

  最终还是临保先抽回手臂,他羞怯地低头,连连告罪,两只耳朵都红透了。

  “奴婢不想拒绝郡君,是奴婢不好,不想让郡君知道奴婢不在内书房,才说出那样的话。郡君别生气了,都是奴婢的错。”

  小儿瞧他头脸通红,两颊仍挂着些土,便浸湿了手绢递给他:“说了别自称奴婢,我不过是个伴读罢了。”

  临保双手接过帕子,不小心又触碰到少女的手,慌乱地将帕子扯了过来。

  “谢谢姐姐。”他小声道。

  “我差人去直殿监说一声?”小儿又问。

  临保攥着手帕,抵在下巴上,小声回应:“谢谢姐姐。”

  晚饭之后,临保坐在寝房自己的铺位上,等待嘉蕙郡君派人过来。替他告假的人如约而至,却不是郡君的人,而是何怀敏。

  “奉御!”临保见到这半个师父,也很高兴。

  何怀敏正在同少监寒暄,他对临保招了招手,临保便乖巧地走过来,对少监行了礼,侍立一边。

  “不瞒少监,我同这孩子有些情谊在,今日他回值房的时候叫人瞧见,下面人便告诉我他伤了手。既如此,少说有几日不能干活了。我心里记挂着,又担心这孩子内向不敢告假,便厚者脸皮来跑一趟。”

  “何奉御客气,”少监满脸笑意,对这位品阶低于自己的大红人分外和气,“咱们直殿监虽是十二监之末,干的也是最脏最累的活,却也不是不通人情。我这便给这孩子放一旬的假,叫他好好养伤,闲着没事还能去找何奉御讨教文化。”

  “如此甚好,劳少监费心了,”何怀敏道,“我是这般想,这孩子虽小,也领内廷的俸禄,一直闲着也不好。恰巧给怀宁乡君读书的内侍病了,临保功课不错,虽伤了手,却也不妨碍读书。倒不如叫他去小书房顶替几日,少监以为如何?”

  “这可是天大的机会,奉御这般说,我哪里敢拦。”少监仍旧笑眯眯,转头对着临保打趣,“小周公公,他日若是得了贵人的青眼,可别忘了咱们直殿监呀!”

  少监走后,何怀敏去帮临保收拾行李。小内侍没什么私人物品,只收拾出一个衣箱和一卷铺盖。临恩被罚了一个下午,膝盖疼得要命,此时听闻临保要走,在不舍中又夹杂了些许妒忌。他也顾不得身上难受,同何怀敏一起帮临保搬送行礼。

  同住直房,临保要搬去的地方也并不远。两个孩子跟在何怀敏身后,看见房间的那一刻,俱都惊呆了。

  “奉御,这不是你的房间么?”

  “你顶替的那个孩子仍住在宫里,你如今搬不过去,便先同我住罢。”何怀敏道。

  于是临恩更加羡慕了,一时叽叽喳喳,一时又闷闷不乐。

  何怀敏住的是一个单间,房内也只得一张床。临保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小心地蜷坐在床脚,生怕弄脏了这房间的东西。

  何怀敏梳洗过后,也换上了寝衣。他点了油灯,坐在案边,打算在睡前读一会书。

  临保见对方勤奋,心中有些赧然。他想要表现得好些,此时脑内却乱得看不进一个字。

  “怀宁乡君是谁?”他问。明明今日见到的是郡君,怎么又多了个县君,又为什么来接自己的是何奉御?

  “次辅傅大人的嫡女。”何怀敏道。

  临保见对方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也只得将诸多疑问咽回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