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宗人府>第五十二章 正统

  中秋宫宴,朝臣们得了消息,比照预定时间早了半天入得宫中。

  交泰殿内,大洛朝三品以上宗亲朝臣齐聚,听过宋羿交代皇贵妃以外姓子冒充皇子的始末,俱是震惊不敢相信。宋羿自天牢提出相关人证,又取出审讯期间画押字句与大臣们传看。众臣惊疑不定,但证据摆在眼前,也无从质疑。

  宋景时也在人群之中,她惊惧地握紧拳头,出了一身冷汗。近来皇贵妃举止怪异,她便早有预感,宋羿所言怕是真的。

  但兄长的性命不能不救,她咬了下唇,对宋羿开口:“诸位大人不可听信楚王一面之词,安知不是他伪造证据陷害皇兄!”

  “这几个宫女内侍,全是跟了皇贵妃二十几年的心腹。”宋羿用手点了点证人,“二十多年前,本王尚且没出生呢,难不成本王能将这许多人全数买通?”

  “楚王并不曾买通奴婢,”说话的是文贵妃的心腹巧月,“此事公主全然不知情,公主那时候也还小呢,一直被我们娘娘蒙在鼓里。娘娘当年只生了公主一个,太子是在生产前装在食盒里准备着的,便是为了生了女儿好换。但娘娘生了公主后,因为舍不得,便没将她送走。扮成皇子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将来若是事情败露了,还有个亲生的能当筹码。”

  “巧月,”宋景时恨恨地看着宫女,“我母妃待你如何,你竟这般陷害她!”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巧月看向宋景时,眼中有祈求之色,“殿下是陛下亲生的公主,此事本与殿下无关。您还是保全自身,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带累了自己……”

  宋景时心知巧月说得有理,既然事情已经败露,自然是能保住一个是一个。但她与宋景昕自幼情深,如何割舍得下。思及此,她小心地查看了殿外的守军,想着如何借故离席,寻到兄长的下落。便是当不成太子,送他离京,隐姓埋名也好……

  “本王已捉拿了太子,如今人在偏殿。”宋羿一句话打破了宋景时的幻想,“为防有乱,便不带过来了。诸位若是仍有好奇,便推选出代表,同本王过去看一眼。”

  宋景时转过头来瞪着宋羿。

  “公主别急,自然要带你去见他的,”宋羿善解人意地说,“待此间事毕,公主可以单独过去面见你这位义兄。”

  宋景时白了宋羿一眼,尾随大臣们来到偏殿,被贺棋的剑柄拦住了去路。

  人证物证俱在,宋羿没费太多口舌,便重新定义宋景昕的身份。待诸臣回到交泰殿,他对陈敬贤使了个眼色,自行退至一边。

  “殿下,”禁卫统领贺棋凑了过来,在宋羿耳边小声道,“不出殿下所料,永定侯反了。”

  “他人在哪?”宋羿低声问。

  “永定侯带着几十个人回京,扮作赴宴宗亲的随从潜入宫中,聚集后杀去了乾清宫。”贺棋道,“已经被禁卫控制住了,困在乾清宫内出不来。殿下以为如何?”

  忽听得众臣哗然,原来是陈敬贤宣布了天子崩逝的消息。

  “既然贺统领将人困住了,那便再困一会罢。”宋羿随着众人又跪了一次,“待此间事务落定,谁当权你便找谁请旨去。”

  贺棋也跪了下来,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遵命。”

  陈敬贤咽了咽口水,面对一众臣工求问真相的眼睛:“陛下去得匆忙,尚未拟定遗诏。陛下口谕,传位于皇次子景晔,追封其母玉氏为贵妃……”

  众臣等了许久,不见下文。“就……没了?”

  “没,没了……”陈敬贤讷讷地说,“陛下去得急,来不及交代许多。”

  “空口白牙,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秦王直起身子,逼问道。

  “陛下去前,曾召见数人。”陈敬贤挺直了腰杆,“皇后娘娘、宗人府几位王爷、六部阁臣、禁军贺统领还有太医院院使和几位太医均可作证。”

  “……这么多人。”秦王也是一惊,哑口无言。

  “也太草率了些,”魏王插话道,“既是指定了皇次子继位,他年龄这般小,可定了辅臣?”

  众人深以为然,纷纷看向顾明晦。那皇次子的生母死了,倘若皇后垂帘,这朝堂上岂非顾氏一家独大。顾礼也来了,因为人多,尚不及向儿子探问情况。此时他瞧顾明晦神色,似是不太乐观。老太师叹了口气,骑虎难下啊。

  “此事不急议论,既然陛下走得急,皇次子又在襁褓,本王却有一事要讲。”

  众人闻声去看,见说话的竟是已达耄耋之龄的老吴王。吴王自进了交泰殿,始终靠在一边闭目养神。他年纪大了,行走不便,便得了许可由内官搀扶出入禁宫。众人再看那内官,更觉惊异,不是早已卸任的前掌印德润又是谁。

  吴王资历颇深,他要说话,便是宋羿都得恭敬听着。众人让出道路,吴王便在德润的搀扶下走上前来。

  “本王没记错的话,应当是宁德四十四年,皇兄拟过一封遗诏。”

  吴王久不露面,这不鸣则已,一开口便扔下惊雷。吴王的皇兄便是已故的英宗,当年英宗驾崩之时,内阁、太后与近臣相互确定过不见遗诏。此时吴王危言耸听,也不知有什么目的。

  顾明晦心下一惊,回首去瞧父亲。见顾礼也是皱着眉,对他摇了摇头。

  “皇兄那时身子还好,立遗嘱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当年知晓此事的人不多,仅仅本王、皇嫂、德润,应当还有当时一位阁臣,具体是谁本王也不知晓。”

  不远处顾礼眉头紧锁,死盯着吴王苍老的脸,对方却不分给他一个眼神。

  “后面皇兄崩了,没两天睿宗也崩了,兵荒马乱的。本王便想着将遗诏请出来,却被皇嫂阻拦。皇嫂为什么阻拦本王呢,说到这个还得提另一件事。”吴王年纪的确大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半天说不到重点。“太后移居北海行宫,名为修养,实为圈禁,诸位可曾听说缘由?”

  故事说了一半,又提不相干的问题,众人俱是一头雾水。宋景时皱起眉头,心下有了猜测,瞪眼去瞧宋羿,对方回以淡然一笑。

  “小人。”宋景时腹诽。

  “想来也有不少人听说了,睿宗崩于毒杀,而那下毒之人便是他的发妻,当今太后!”吴王提高了音量,却无人因此诧异。在场的都是高位臣工,对于此事多少有些耳闻。

  吴王看向宋羿:“睿宗崩前,曾与楚王长谈。因为天冷,他将随身的手炉塞给了楚王,是也不是?”

  “确有此事。”宋羿道。

  “睿宗崩后,楚王将香炉带回了坤宁宫,却被皇嫂发现了异样。睿宗所中之毒,便下在手炉的香炭之中。”

  殿内众臣开始窃窃私语,他们只听说过大概轮廓,对于案情细节却是头一次听闻。

  “本王便在那时候去寻皇嫂,想要请出遗诏。皇嫂却拒绝了本王的请求,将手炉一事告知本王。敌在暗,我在明,皇嫂不想请出遗诏,也是为了保全遗诏上面的人。她说,”吴王说着话,目光凌厉地射向顾礼,“那些人狼子野心!继位者若不为他所用,安保不为其所害!”

  吴王言语愤恨,掷地有声。在场的朝臣宗亲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他在对顾氏发难。除少数顾氏党羽外,纷纷明哲保身地远离顾氏父子的位置。

  “睿宗的事,是下官教女无方。”顾礼难过地闭上眼,叹了口气,“但太后此举,绝非下官和犬子的授意,概因其与夫君感情不睦所致。下官家教不严,难辞其咎,愿意请辞太子太傅之位,以白身反乡,永不回京师。但今日陛下驾崩,诸事未定。还请吴王殿下分出轻重缓急,先处理陛下的后事要紧。”

  “你不要教本王做事,轮不到你。”吴王仰起下巴,“你不要以为本王老了听不出来,你就是暗指本王耽误时间是罢?”

  殿内有人没忍住笑,被耳聪目明的吴王捕捉住位置,瞪了一眼。“就你罢,”吴王一指那人,“替本王请遗诏出来!”

  “我?”荀宽莫名奇妙,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您说的遗诏在哪里啊,叫下官如何去请?”

  “西向东第二排,北向南第七块地砖下。”德润道。

  荀宽觉得有趣,依照德润的的指引找到了地砖。相较于其他位置,那地砖果然缝隙大些,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他拔下发簪,却见这日戴的是根玉簪,颇为不舍。转头四顾,瞧见佩剑侍立的贺统领,便提着衣摆站起来,跑过去向贺棋借剑。

  剑身太长,贺棋对荀宽摆了摆手,出得殿外取了柄匕首回来,撬开了那特殊的地砖。

  众人凑头去看,有站在后头的,便扒拉前面人的肩膀。果见那地砖下有一木盒,荀宽顶着众人目光,将木盒提了出来,打开后便见一根卷轴。

  顾明晦复见遗诏,惊讶地退了两步,与顾礼瞠目对视。

  “这……”荀宽瞧见那艳丽的明黄,搓着手不敢拿。

  “拿出来!”吴王呵斥道,“本王瞧你的服色,也是一部尚书,怕什么!”

  荀宽被喝得肩膀抖了一抖,小心地捧了遗诏出来。他长到三十多岁,见多识广,可还是头一次瞧见活的传位诏书。

  “打开,念!”吴王吩咐道。

  荀宽清了清嗓:

  “朕以菲薄,获嗣祖宗大位,如今四十有四年矣。今年逾七旬,常感天命。我朝自太祖高皇帝至今,传四世,六帝,兄终弟及者亦有先例。朕膝下七子,今余其二。长子栩仁明孝友,以太子位临朝三十二年,未有疏漏,宜嗣皇帝位。然其身体羸弱,病已入膏肓,恐不假年。其膝下诸子,皆德行有缺,不可托付江山。楚亲王皇七子羿,聪慧仁孝,身体康健,立为储君,应即时册立进学。太子诸子孙,令早封王就藩。大小臣工务协恭和衷,辅理嗣君,襄助太子。吏部尚书顾礼,勤忠清正,加太子太师,以为辅政臣工。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荀宽读完遗诏,摊开给众臣观看。众人见那字迹,分明是英宗皇帝的真迹,且盖有御玺。顾明晦眯起眼,他手中那封遗诏却盖的是英宗的私印,原来早便中了宋羿的算计。

  “有此诏书在先,当今陛下也算得位不正了。如今太子是假的,皇次子年纪又小。本王便想着还有这封遗诏,究竟拥立谁,诸位权衡一下罢。”

  吴王说过这话,算是给自己今日的发言做了收尾。他向德润身边靠了靠,老太监便会意,扶着他重新回到角落。

  戏做到这个份上,荀宽这个托也该表现了。只见他合上遗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将诏书举在宋羿面前:“楚王殿下天命所归,请殿下继皇帝位!”

  梅山一系的人见荀宽跪了,也跟着跪了下来,恳请楚王继位。

  禁军统领贺棋本来远远地站着,见火候正好,也凑过来单膝跪下:“有乱兵潜入乾清宫,已被属下控制。请殿下即皇帝位,再示意臣下如何处置!”

  宋羿眉角抽搐,心知贺棋回赠了个玩笑。余者却听不出玩笑,他们的家眷还在太液池,小命都掌握在贺棋的手里。此时贺棋拥护宋羿,除了光棍,再无人敢有异议。

  “本王无才无德,不堪其位。”宋羿推辞道。

  “殿下执掌宗人府多年,才能德行臣等共睹。殿下若不配位,怕是宗族内无人得以配位。”高阳王道。

  众臣附议。

  “皇次子尚在,不好违背先帝懿旨。”宋羿继续推辞。

  “皇次子年幼,又无辅臣。江山社稷岂能委于小儿之手!”荀宽道。

  众臣附和。

  “还是算了,你们看太子太师还站着,似是对本王有所不满。”宋羿道。

  站着的人可不仅顾礼一个,但宋羿就喜欢盯着顾家人死磕。顾礼被宋羿盯得不自在,见大势已去,终究是泄了气一般跪了下来。顾明晦见父亲动作,也跟着跪伏于地。

  “恳请楚王殿下登临帝位。”顾明晦道,“但殿下尚未及冠,朝中大事……”

  “不劳顾尚书费心,”宋羿冷冷地打断他,“本王早慧,不需要你们在身边指手画脚。方才太子太师自请辞任,若是违心之言,那本王也当不了这个傀儡,需得你们父子另请高明。”

  “请殿下即皇帝位!”顾礼父子叩首,“臣等必将鞠躬尽瘁!”

  “可,诸卿平身罢。”宋羿甩开衣摆,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