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无鞘>第18章 下策

  朱无繇初上山时,贺姬就曾说过,七年之后天下烽烟四起,鬼谷子一言断得天机,可见不虚。

  陈欢将亲妹送到后梁和亲,又以岐郡五百里沃土为嫁妆,料想惠帝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帮陈欢一把。

  启文帝病入膏肓的说法已有四年之久,却一直苟延残喘着,既不肯老老实实去死,也不肯传位于陈欢,时间一久,竟开始有人猜测,说启文帝是不是早就死了,只是一直瞒着捂着没把消息放出来,陈欢一直不能名正言顺地坐上龙椅,皆因为孔皇后及孔家太厉害。

  孔皇后如何厉害,天下人还尚未知道,大周的李太后却是真的厉害。

  大周孝庄帝年老体衰,膝下子嗣众多,且都正值壮年,可他临死前留下的诏书却是让他不满三岁的小儿子周怀笑继位,诏书一出可是掀了天了,试问谁能服一个话都说不清楚、还时常尿裤子的黄口小儿?

  孝庄帝的儿子们气势汹汹,一看诏书先将李太后打成了祸乱朝纲、假传遗诏的祸国妖姬,李太后却只抱着儿子和诏书哭,见人就装可怜,她还是青春年少花儿一样的年纪,相貌自是不用说,哭起来更是我见犹怜,孝庄帝的儿子们觉得这样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奶娃娃也翻不出多大浪来,就转头手足相残去了。

  李太后被囚禁在宫里,安分守己,每天就只是陪着儿子玩耍,等到孝庄帝的儿子斗得差不多了,这位娇花儿一般的皇后突然出手,以谋逆的罪名把孝庄帝剩下的几个儿子一齐抓起来砍了脑袋。她拿着继位诏书,将自己的儿子抱到龙椅上,挂了道珠帘开始垂帘听政。

  文武大臣还都没缓过神来,小皇帝的第一道圣旨就下来了,内容简单,说起来也就一句话:大周跟南楚结盟了。

  谁也没想到李太后还有这一手,众人看她无权无势又无人可用,还以为可以随意摆布,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南楚的人勾搭上了,可是南楚,南楚不是在攻打南汉吗?怎么又来插手大周的事了?

  这其中的流言蜚语多的能把人淹死,可是只有李太后自己才知道,她为了能活,为了能保住自己的儿子,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她本以为以后再也不必跟毕罗山,跟别厄叶有交集,最后却还是要回去求他。

  别厄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惊慌失措,第一时间是去捂住周怀笑的眼睛,害怕儿子看到别厄叶夜里会做噩梦,她与这恶鬼对视良久,恶鬼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叫她如坠阿鼻地狱。

  他说:“阿丽朵,你早该知道自己逃不掉。”

  曾经的阿丽朵,今日的李太后终于明白,自己这一生真的是逃不掉了。

  谭望递来消息时白绡公主临盆在即,她挺着大肚子不宜走动,朱无繇便留在府里陪她,两人成婚半年多,又因白绡公主腹里的胎儿,朱无繇对陈寒多少也生出了一点情意,却也只是那么一点罢了。

  这位传言里乖张冷僻的熹王殿下人虽温柔周到,可却并不是一个有情的人,便是有情也不会给她,陈寒时常觉得,熹王殿下待那位王小公子都比待自己有情义得多,不过她一个和亲的公主,又怎么敢要的太多呢?

  陈寒见有客人来便主动退避了,朱无繇听完谭望的汇报又问了一句,“我师哥现如今还在南汉吗?”

  谭望回道:“前几日南汉那边送回来的情报说沈先生跟银月剑崔术一起去了长化,道通天有一支商队停在那里,道通天的宗主钱流也在,二人想必是去见他的。”

  谭望自跟朱无繇接触多了以后,已经不自觉地把自己当成了朱无繇的人,反观沈晚卿,除了那次拿出鬼头令讨了几坛梨花白以外就再也没有找过他,不光是他,鬼谷在各国的分舵也都没见他去找过,谭望时时注意着沈晚卿的动向,却发现他走到哪里都无非是交朋友,喝酒,打架的事倒不常有,俨然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孤身闯荡江湖的游侠,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唉,不成器,谷主真是白教他了,谭望在心里惋叹一声。

  朱无繇听完沉默了一息,随后才笑道:“师哥真是交游广阔。”

  交游广阔的沈晚卿在长化与钱流见上了面。他们与另一个男子一起进门,沈晚卿习惯性朝对方看了几眼,这男子目光炯炯有神,颧骨凸出,留着两撇小胡子,看着很是儒雅风流。沈晚卿闻到他身上药味浓重,又观他形容,倒颇像江湖传闻的小佛手寻如意。

  崔术也朝对方看了几眼,一时没认出来是谁,跟在人身后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忙上前去打招呼,果然就是小佛手寻如意。

  这位小佛手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性情古怪,崔术这样的人在他面前也得低三下四、做小伏低,可惜银月剑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也没博得小佛手一个眼神,被沈晚卿嘲笑两句,心里更加不快。

  三人同路,被下人引着往里走,钱流已经煮好了酒等他们多时。

  寻如意到了连坐都没坐,直说来意,“我的东西呢?”

  钱流从旁取过一个黑檀木盒交给寻如意,寻如意道了一声多谢,就干脆利落地走了,连看都没看旁边站着的两个人。

  寻如意走后,三人坐下,也不寒暄,齐齐先饮了一杯。

  沈晚卿捞了酒壶来,又斟一杯,“千秋酿,上次喝这酒还在江都呢,将将下山,现如今都快过去三年了。”

  钱流看他一眼,“沈兄今日颇多感慨,怎么?是银月剑没招待好你?”

  崔术急忙撇清,“他这大姑娘思春,伤春悲秋,与我何干?”

  “这都快入秋了,哪来的春?”钱流笑着凑到沈晚卿面前,“沈兄,你思谁家的春呢?”

  沈晚卿看他一眼,将头转到一旁,对着庭院里的池塘,啐了一声:“聒噪!”

  钱流被他这反应唬得一愣,半晌没有言语,随后转头去看崔术。

  “我们南汉的大才子。”崔术说着起身,向着广陵遥遥地拜了一拜。

  “居宁?”钱流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去推沈晚卿的肩膀,“我说沈兄,你思谁不好,怎么偏偏思他?”

  沈晚卿转头盯他:“他如何?”

  “倒不是说他不好。”钱流提着气叹了一声,“你们两人,纵然是两情相悦也过不到一处去,他是一国之君,肩上担着南汉,你如何?你堂堂鬼谷弟子,就打算一辈子待在广陵吗?天下四海你都不再去看了?丧志至此,你就不怕天下人笑你?”

  “怕他做甚?”沈晚卿眉头一皱,直直瞪着钱流,反驳道:“天下又与我何干?我们师兄弟二人,阿峤才是能掌天下权的料子,我也信他早晚能结束十国混战,一统天下,我最怕麻烦争斗,只想逍遥快活,独身一人固然逍遥,心里却总是空的,如何能快活起来。”

  “你倒是真敢替你师弟夸下海口。若是真有那一天,自然是好,居宁本就无心帝位,到时你们远走高飞,抑或隐居山林,做一对神仙眷侣,也是美事。如若不成……”钱流后仰往柱子上一靠,天边火烧云绚烂,烧得整座院子都是红彤彤一片,他偏头看向沈晚卿,笑道:“居宁后宫里不是有个美人刚生了位小皇子吗?你就耐心等等,耐心等上十来年,哄着居宁早早退位,把南汉那个烂摊子扔给那小孩儿,你们一样可以去做神仙眷侣。”

  钱流说完,等了半晌,都不见他二人说话,颇觉奇怪,“是我聒噪了,还是说的不妥?”

  两人齐齐摇头,举起酒杯敬他。

  崔术说:“钱兄好计谋。”

  沈晚卿道:“钱兄好心机。”

  “这都是不得已的下策。”钱流哭笑不得饮了这杯,“我哪有这么好的心机计谋,还不都是跟别人学的,值得你们这么大惊小怪。”

  他年少时被老宗主护着,只知道江湖上刀光剑影、快意恩仇,不知道还有人心诡谲这一说,后来他知道的一切,都是方山子教给他的,论起心机计谋,那他真是小巫见大巫,别说驷马难追,十六匹马也难望方山子项背。

  钱流有时也会糊涂地想一想,是不是方山子此人心机太过深沉,故而老天早早就把他收走了,免得他待在世上遗祸人间。

  不过老天当真不公,心里装着人间,却独独漏了他钱流一人,实在是可恨可气!

  钱流这一席话说的沈晚卿茅塞顿开,他早就对少宁君频频示好,少宁君也未有厌恶反感之色,后来得知他的真实身份,满腔热血被浇得奄奄一息,可他碍于居宁皇帝的身份,又不敢轻举妄动,如今看来不过是杞人忧天,南汉国主又如何,他看上的人,就算是九天玄女,也没有不试上一试就先放弃的道理。

  沈晚卿听了钱流的话,认真思考了片刻,他虽然身无长物,可却有的是大把的时间,钱流说的两个可能,都切实可行。

  后梁并无太大异动,只听说朱琨和朱延斗得不可开交,朱无繇一直独善其身,从不出风头,自从白绡公主有孕后,更是闭门不出,这两人在江都百姓眼里俨然就是从话本里走出来的恩爱夫妻。

  惠帝在位已有二十余年,眼下仍是身强力壮,照这样下去,除非天灾人祸致使惠帝突然暴毙,不然朱无繇想要当皇帝还得再等个五六七八年,再等他统一十国,沈晚卿只怕自己还没等到那个时候,已经是胡子一大把的老头了。

  那就只能寄希望于居宁的儿子了,希望这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长成一个聪明能干的好君主,早日继承南汉,好放居宁逃脱樊笼,做个逍遥闲人。

  沈晚卿将自己的想法捋了一遍,不由得喜形于色,他跟居宁现如今八字还没一撇,就已经想到了十几二十年以后的事,只觉得马上就能带着居宁,两人一马,走遍天涯,心胸不由得激荡起来,他冲钱流拱了拱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钱兄,多谢。”

  居宁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刚出生不久就被人惦记上了。

  自蒲城一战后,南楚突然就没了动静,好似个顽劣的孩童,打你一下只是心血来潮,让人怀疑楚鉴之是不是哪天喝酒把自己给喝糊涂了,直到南楚跟大周结盟的消息传出,南汉的大臣们慌得比上一次更厉害,齐齐上书进言要加固边防、考校军队、修改兵役条陈,决不能再挨南楚的打了。

  礼部侍郎俞润泉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傻了,竟然提出了要跟南楚和亲,说楚鉴之今年三十有四,他膝下最大的公主已年届十七,正是该婚配的年纪,若是陛下用心求娶,想必南楚不会不答应。

  居宁都给他气笑了,真不知道俞侍郎是怎么想的,以前也没见他这么愚笨,说到底还是太禁不住吓。

  不过那楚鉴之比他也才大不了几岁,若是让居宁腆着脸去叫岳丈,居宁却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不光居宁,满朝文武大臣也不会答应。俞侍郎被同僚们一人一口唾沫险些淹死,要不是崔丞相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又被众臣拉着,只怕早一手杖把他敲趴下了。

  居宁看了会儿热闹,让内侍给崔丞相上了杯茶,压压火气,随后才说正事,左不过就是让大臣们出几个对策,再让崔丞相看看,哪几条能用哪几条不能用。他懒惯了,自登基以来,八七年都是这样,大小事都是崔胜做主,他不过就是发号施令、加盖国印,有时连盖印都不必他亲自动手,崔老丞相肱骨之臣,得亏他没有异心,不然南汉早就易主了。

  下了朝,崔胜又追到熏风殿,逮着居宁,老生常谈地要他把心思放在国事上,一国之君总与那些山野闲人玩乐,成何体统!

  居宁垂头听教,不置一词,末了又赏了一支上好的野山参给崔胜,“丞相要好好保重身体,万毋操劳过度,朕和南汉都需要丞相。”

  居宁温言好语将崔胜送走,自知又得了几天松快日子,转道去了苗美人的巽乐宫。

  居宁对自己的头一个儿子很是喜爱,没事儿总过来看他睡觉,亦或是抱上一抱,还给他取了个小名,叫阿襄,心里总念叨着阿襄阿襄。

  苗美人自生产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居宁也不太烦扰她,去她宫里也都是看看阿襄,待不多久就走。

  他那日与沈晚卿分手后,从艺圃回来就没再出过宫,算算时间也有小半月了,这会儿从巽乐宫出来看着时辰还早,就带了一个侍卫出宫去找沈晚卿喝酒。

  他倒是很爱沈晚卿自由散漫的性子,言谈间带着江湖人的爽朗、野气,看着他方知道天地阔大,纵不能亲身一看,听听也挺有意思。

  居宁到了沈晚卿的住处,亲自上前去叫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下人出来问谁。

  居宁道:“少宁君,我来找沈兄喝酒,劳烦通报一声。”

  下人回说沈先生不在,出去了。

  又问:“去了哪里?”

  回:“不知,只知道是跟崔公子一起出去的。”

  再问:“几时回来?”

  回:“不知。”

  居宁心里有些难过,怎么走了也不支会一声,他还想跟沈晚卿一处喝酒呢,沈晚卿这一走,是不是就不再回来了?

  居宁又拍门问:“沈兄还回来吗?”

  下人回:“约莫会回来。”

  居宁松口气,这下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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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谈不了甜甜的恋爱了,这就不是个以谈恋爱为主的文,佛了。